“是我。”离鸿伸出手,想去看他的伤,却被猛地打开。
南柯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你还来干什么?”
离鸿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是……是杨大少派人带我来这,南柯,狼主他……”
“闭嘴!”南柯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准你提他!他的死活与你何干,少在这装模作样!”
他这样举止无常,把离鸿心中最后一点耐性也磨光了,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南柯的肩膀,喝道:“他究竟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南柯却显得比他更愤怒似的,大声道:“他死了,你满意了吗?”
离鸿手一紧,几乎要把他的肩骨捏断,南柯疼得脸煞白,他自己却不自知:“你骗我,他怎会死,他怎会死的!”
南柯奋力挣开他,厉声道:“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何当日要离开风狼,他重伤未愈你不是不知道,连他身边一个听话的白煞也被你杀了,这才会毫无防备的遭人偷袭,简直就……简直就是你害死他的!”
离鸿脑中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他原本就气血翻滚得厉害,一股灼热真气在肺腑内狂窜,此时猛地窜上喉头,化作一股腥甜血味从口鼻内喷了出来,这样连咳了几口血,才沙哑着喉咙道:“他那时当真重伤未愈么,我见他顷刻间杀了数人,以为他伤已经好了,怎么……怎么会……”
南柯见他这样,微微一惊,神色却仍是愤然:“他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你跟他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后来离去时又把他气得伤上加伤,现在还要说他的不是么?”
“我……”离鸿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想起离开风狼那日的情景,只觉愈发糊涂,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到地上去,“他究竟怎么了,南柯你告诉我。”
南柯磨了磨牙:“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叛出风狼。”
离鸿痛苦地回想了片刻,把和白煞交手以及遇见叶荣之事说了一遍,而后喃喃道:“叶荣说的那些话条理清晰,和我之前所知道的如出一辙,由不得我不信,本想回去再问狼主,可他……他竟没否认……”
南柯一听叶荣这两个字,双手猛然握紧,怒不可遏似的:“原来是他,怪不得!此人果真心机深厚,这番谎话十句里编进一句真话,旁人听了或许会信。只是我没想到,你和狼主之间竟能轻易被挑拨,真是蠢极了!”
离鸿被他责骂,又是痛苦又是不甘:“可实情究竟是什么,你们为何都不肯告诉我!”
南柯握紧拳头:“你要听实情是么!好,我告诉你,狼主确实修习了浩瀚神功,但那浩瀚神功并非仅仅像叶荣所说的那样,以吸取别人内力为己用,光是姜腾对明月公子用情太深所以听之任之这句就已经够荒唐了!姜腾那种人从来只需要对他有价值的东西,他放任明月公子修习浩瀚神功,还每隔三个月传内力给他都只是为了……等到以后再从他身上拿回来。”他说到这,紧紧咬住下唇看向离鸿,“浩瀚神功在吸取了足够的内力后,若是给练功者吞下一粒天运丸,再把他身上的内力收回,那就是四五倍的功力,而且不用受那真气满溢直至爆裂之苦。姜腾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器皿,你懂么?他就是因为不甘心,所以即使要带着姜腾的内力活在身受反噬的痛苦里,也要杀了姜腾。”
离鸿几乎惊呆了,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怎会……这样……”
“他起先想寻找太虚心经压制反噬之苦,可惜真的弄到手才发现,这心法对那股强大内力的控制实在是微乎其微,直到你和他在七绝峰时,偶然输了些真气给他,使得他突然间六脉畅通,反噬之力被轻易化解。他这才明白,只能依靠你像姜腾那样不时替他输入内力,才能压制浩瀚神功的反噬,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他做了个自暴自弃的决定,”南柯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等到真气满溢之时,将浑身功力都散给你。”
“这么说……他一直要我的内力,是为了以后再还给我?”离鸿好不容易听完这段话,只觉头痛欲裂,“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南柯的脸又扭曲了起来:“我怎能告诉你,散功之日就是他的死期,你若知道他命不久矣又要如何?他说你心思单纯,用情又深,只怕从此便要惴惴不安日夜难寐,所以绝不准我向你透露这件事。我说若是瞒着你,日后你知晓了真相定会恨死我,绝不原谅我。就这样,我们在马车里吵了起来,他打了我一掌,说若是我敢告诉你,就立刻杀了我。”说起此事,他眼眶都红透了,“所以我试探了几句你对他究竟如何真心,见你那般执着,我……我更不能说什么了,只盼你之后发现端倪,会来找我商询,谁知……你倒好,转眼就离开了风狼,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原来狼主除了身负全无解药的毒蛊,还有催命符一般的浩瀚神功,他过得这么痛苦,而自己却全然不知。离鸿瘫坐在南柯床边,两行泪水从木然的脸颊上滚了下来,还记得当日离开七绝峰的路上,他答允自己以后要结伴看尽山河风光的言语,他那时笑容极美,教人怎会想到他心底竟是掩藏着将要独自离世的凄楚。
“我原以为他起先亲近你,不过是想再寻个顺手的部下,可后来他待你情意之重,竟是动了真心,所以,为了替他留住你,我还给你吃过天运丸。本想着那药效神奇,你若从此依赖,便不会再起离开风狼之心,可后来被他一顿痛骂,说天运丸与焚心诀相克,我那次险些害你一命。”南柯说着,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若起疑,也该是对我,为何会不信他对你的情意。”
其实不用他质问,离鸿自己心中也不知自问了多少遍,为何不信他,为何我会不信他!他胸腔内充满了懊丧和痛恨,恨自己也恨那挑拨之人,情绪激荡之下,震得齿间咯咯作响,沉声道:“告诉我,副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南柯方才一番怒吼,似乎耗了不少力气,仰躺下去,声音也低了:“我在得知你出走的消息后就觉得不好,带了苦娘和迷花儿等天南堂大队人马去了副都,这些人往日受你恩德,对你离去之事都十分在意。狼主那几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直到第三日……”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间布满痛苦,“朔北堂忽然杀到,其中有很多面生的堂众,我正觉得蹊跷,那叶荣忽而求见狼主,说是有你的紧要消息禀报,狼主便召见了他。谁料……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走出来时已再不是那副畏缩怯懦的模样,言语间中气充沛,俨然内力极高,只听他向众人道,你受了狼主所害,所以托他揭穿一个惊天秘闻。”
离鸿极为震惊:“我何时托他……”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可怕的噩梦,颤声问道,“他说出了狼主的身份?”
“是,他把狼主拖到副都的高台上,揭去他的面具,所有人都知晓他就是明月公子的事,也知晓了我和他合谋害死姜腾的事!”南柯情绪波动得厉害,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狼主那时虚弱至极,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我疑心是那叶荣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手法,将他那身内力尽数夺了去。而我本想冒死服下天运丸背水一战,却在动作之前就被他那些手下制住,只恨那日群情激奋,竟无人追究他龌龊偷袭,只想把我和狼主全都置于死地。”
离鸿只觉难以置信,恼怒道:“原来他们对姜腾这样爱戴,平日里竟一点也看不出。”
南柯恨恨地冷笑两声:“他们对姜腾能有什么爱戴,这么恨狼主不过是因为你的缘故,尤其是苦娘他们,多次承你恩德,都以为你是被狼主赶出风狼,为这事恨透了狼主。那叶荣还说,自你走后任了太虚宫掌门,狼主对你更加嫉恨,派出火燎卫以卑劣手段废了你一身武功,所以你才无法赶回。这番话漏洞极多,可他们竟全都信了,积了满腔的怨怒架了一把火要活活烧死狼主……”
“叶荣!”离鸿双眼布满猩红,咬牙道,“原来此人早就想设计利用我,但他与狼主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算计到这步田地?”
南柯沉着脸摇了摇头:“他这人实在不起眼,没想到在风狼里竟暗暗发展出一股不小的势力,当日好些身份不明的高手对他口称主人,看来是他培养的嫡系亲随。”
离鸿恍然大悟,原来叶荣就是梁冲,他一直隐姓埋名待在风狼,甚至还待在离宗杨最近的朔北堂,难道就是为了报仇?这么说来,宗杨那身莫名复发的寒疾确实来得蹊跷,他害死宗杨,还毁了他的坟冢,最后的目标则是整个风狼,不,是狼主之位,看来他改变了主意,不想再毁了风狼,而是要得到它。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不知正在哪里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呢,”南柯毫不掩饰话中讥讽之意,“听说你离开风狼之后就去太虚宫力挽狂澜,还任了他们的掌门,离鸿,你总是这样,不管对什么人都愿意施以援手,可明明最需要你保护的人就在你身边,你却亲手丢弃了他。”
这句话仿佛利刃,将离鸿刺得几乎死去,他想起这一路所做之事,绝没有一件能与阿笙的性命相比,而自己竟在这东奔西走之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人。
在两人都陷入痛苦不能自拔的时候,密室的门忽然打开,南柯两眼圆睁向着门外道:“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门外那人非但没有离去,反而飞身进来以迅雷之势在南柯脑后一点,南柯头一沉便躺了下去,杨卓扶着他替他掩了被子,这才抬头向离鸿道:“让他休息,你跟我出来。”
离鸿抬眼时瞧见南柯袖中掉出一枚朱红药丸,他面无表情地捻起藏在手心里,而后走出密室,看着杨卓,哑声问道:“杨大少,你手下能人众多,既然救了南柯出来,是不是也一同救了狼主?”
杨卓皱眉摇了摇头:“风狼巨变之时我正在蓟州替兄长料理事务,南柯他并非我所救,而是被人放在马车内送到了我的地盘上,你们那位狼主……我着实不知下落如何。”
离鸿心中再次一沉,还是追问道:“那究竟是谁救了南柯?”
杨卓眉头皱得更紧:“正是伤了他的人,如今风狼的新狼主。”他重重叹了口气,“他把南柯送给我,自是另有目的,他自称手中除了握有风狼这股势力,还囊括了武林诸多门派,甚至有天机门门主令,若是我愿与他为盟,他自会调派人手助我父亲夺取江山,只要事成之后在朝堂上留一席之地便可。”
离鸿反应过来,咬牙冷笑道:“这人先前还一副对大炎忠心耿耿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就投奔了你家想做开国重臣,野心不小。”
“多半是因为前日摄政王景盛殡天,他瞧出炎朝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势不可免,”杨卓冷冷摇头:“不过我看这人胃口极大,区区臣子之位未必喂得饱他,说不定连皇帝也想做。但是为了接回南柯,我还是应允了他的条件。”
这种时候听到摄政王死讯,离鸿心头再无波澜,只问道:“你是想事后再反悔?”
杨卓十分傲气地否认道:“我这人从不食言,他若不是知道我杨卓这金口招牌,恐怕也不会轻易与我口头结盟。”
“那你……”
杨卓凉飕飕地笑了笑:“只要你杀了他,我应允他的事也就不必做了。”
原来他这样费心派了人接自己来是为了这件事,离鸿心中本就发寒,听他这样说更是说不出话来。
杨卓见他脸色不善,挑起眉道:“难道你不想杀他?那我动手也行,他手下的人挑断了南柯手脚筋脉,这笔账我不会忘,更何况南柯误以为我真要跟他合作,简直要恨死我,连我的面都不肯见……”
他这些牢骚话语离鸿都没有听进去,只兀自静了片刻,才道:“他的人头我来取。”
其实看着离鸿离去的背影,杨卓很有些不放心,他听说此人武功已是出神入化,甚至还杀死过寒圣这样的名宿,可他如今看起来却是憔悴不堪,骑在马上也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这样的人,真的能杀了那位新狼主么?
第八十二章
离鸿在这一路上始终神思恍惚,他想替狼主的死讯找个借口,证明这消息并不真切。最好是有个巴掌从天而降,把他从这无休无止的噩梦里打醒,可不管第几次睁开眼睛,他仍在这噩梦之中,而若是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人昔日的颦笑眉眼,来来回回地几乎要把他逼疯了。这一天,他在神思恍惚间险些栽下马来,觉得口中焦渴,这才想起自己已有两日不曾进食,他跌跌撞撞爬下马去寻水喝,谁料往溪水中一照,眼前却映出了狼主那双幽深瞳眸,那眼角伤痕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神色又凄又苦。犹记得那日在马车中两人窃窃私语,自己信誓旦旦地道:“我怎会舍得离你身边,就算你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这一动念,离鸿心头苦楚更是铺天盖地般涌了上来:“阿笙!阿笙!”他猛地扑到了溪水里,泪水倾泻而出,“是我错了,我该死,我怎能把你一人留在那里。”
他跪在布满鹅卵石的溪水里,沙哑着喃喃道:“师父,师娘,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能找回阿笙,我已无法像师父希望的那样永远做个平凡快乐的小六子,若再失去他,恐怕此生都无法再快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冻得发麻的双腿,抓住了坐骑的缰绳,那匹马颇有灵性,拉着他依着原路前行。走到将近天黑时,只见不远处堆着几片篝火,人影憧憧,似乎有不少人在那边走动。离鸿此番行走脚步拖曳,马蹄踏着落叶的声音更响,那边的人也立刻发现了他,纷纷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
离鸿心不在焉地看向他们,并不想答话,正要绕路走过,那些人已不由分说地围了上来,口气不善地道:“站住。”
离鸿此时煞气大盛,眼睛都没抬,只沉声道:“让开!”
“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再不交代清楚小心我们……”
他才说半句,离鸿手一动就把刀拔出了鞘,那些人一见离恨刀,似乎都有些吃惊:“你……你是……”
就在离鸿不耐烦地将要动手的时候,一个少年拨开众人扑到了他面前,带着哭腔道:“离鸿大哥,你终于来了。”
“洪……天赐……”离鸿微微回过神,有些吃惊,把刀收了回去。
洪天赐抽抽噎噎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憔悴成这样,是不是看见我们的传讯烟火找到这来的?”
离鸿这半日哪有什么心思去看传讯烟火,只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洪天赐又掉了几颗眼泪:“那就是老天保佑了,正好让你碰上我们,小师叔……小师叔快不行了,门主令也被夺走了。”
离鸿一听,猛地定了定神,低声道:“是梁冲动的手?”
天赐吃惊地看着他:“你怎知道……正是他,你前天走得突然,小师叔嘴上不说,但我看出他很担心,连派了几拨人追踪你的下落,听说你在云州遇袭就赶了来,谁知路上遇到他叔叔……”他说着说着又抽泣了起来,“他们一语不合,他叔叔硬抢走了门主令,还把他打成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