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密室石门忽然传来隆隆开启的声音,听脚步不是送饭的哑仆们,离鸿立刻站起身走了出来,果然是狼主,两人多日不见,四目相对时俱是微微一顿。
“你来了……”离鸿张了张口,却只说出这三个字来。
狼主轻轻点头,从他身侧走过,来到内室,向书架上看了看:“这一月来习得如何?”
离鸿跟在他身后,指着桌上一叠书卷:“这些都看完了,这几天在钻研两仪锁心掌。”
狼主扫了那些书一眼,挑起眉看他:“你很喜欢姜腾的武功?”
离鸿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虽该死,可武功终究是不错的。”狼主抚了抚书卷,又道,“焚心诀有进展么?”
离鸿立刻道:“已练至第五层了。”
狼主听了,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淡淡道:“这门功夫越深越艰涩,你可万万不要松懈。”
“是。”两人隔着一张石桌,像先生与学生般训着话,其生疏不言而喻,离鸿默默低了一会头,忽然道,“前几日我在架子上发现一本不寻常的书。”
狼主还是没什么表情:“是什么?”
离鸿将手探入怀里,拿出那本蓝色封皮的薄册子,刚晃过狼主的眼睛,就见他神色猛地变了,风一般扑了上来伸手要抢,离鸿这些时日身法长进了许多,竟躲了过去。狼主扑了个空,气得不轻,喝道:“把它给我!”
“我只是想问……”离鸿怕他真的着恼,刚解释了半句,便觉得手中一空,下一刻那册子就在狼主手里变成了一堆细碎纸屑,洋洋洒洒落到了地上。他一时竟觉得有些可惜,怔怔地看着地板。
狼主脸色还没缓过来,扶着石桌坐了下来,喃喃道:“我竟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种东西。”
“那……那些都是姜腾画的么?”离鸿迟疑着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狼主咬着牙道。
“其实很好看……”离鸿说完,又挠了挠头,“我是说你很好看……”
狼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他也不该那样对你。”离鸿轻声叹了口气,走近他,犹豫了一会,然后揽过他的肩膀。
狼主扭过头不看他,过了半晌才道:“离鸿,我不想你看见那种东西。”
离鸿怔了怔:“那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过。”他看着狼主失落的脸孔,添了一句,“我不在乎……真的……”
他当然在说假话,那十二幅画像他每一张都翻看过,它们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死去的前狼主对他的明月公子有多痴迷,一想到面前这个人被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占有过,离鸿就觉得心里燃了一把邪火。他俯下身,在狼主柔软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像是劝解他,又像是劝解自己:“反正都过去了,不是么?”
狼主转过头来,漆黑的瞳孔里有些水气,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离鸿一看他这幅模样,再也顾不得忍耐,一把抱起了他放在膝上,在那双柔软唇瓣上反复亲了亲,又问:“最近在忙什么事,过了足足一个月才来看我。”
“风狼的事向来冗繁,”狼主似乎有些出神,过了会又道,“你拿回来的太虚心经,是真的。”
“哦?”离鸿眼睛一亮,“你已瞧过了么?”
“嗯。”
离鸿欢喜地抱住他的腰:“那就快练起来吧,等习完银蛊就不会再犯了对不对?”他说完,又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姜腾在你身上弄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想留。”
狼主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只略显疲惫地合上眼皮,将额角抵在他的额角上。
离鸿自看了他的裸像之后,心中早就猫抓似的隐约发痒,之前还有怒意压着,现下这样抱着他,再想起一月前所尝过的销魂滋味,便不自觉有些蠢蠢欲动。他盯着狼主排扇般的睫毛,悄声道:“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狼主听了这句,唇角微抿,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间石室里只有张不大的石床,离鸿怕压痛了他,便自己躺上去,把狼主安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仰起脖颈,痛痛快快吻了一番他的唇舌和颈项,只觉滋味比记忆中更加甜美。他今日穿着件鸦青色的锦衣,衬得肌肤色泽如同象牙般光洁白皙,离鸿刚要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抬眼间却发觉狼主微微垂着头,似乎并无什么兴致,甚至带着些倦怠。
“你怎么了?”离鸿停了动作。
“没什么,”狼主张开眼望了他一眼,将手放到他后颈上,“你做吧。”
离鸿却已阖上了他的衣襟,将他有些凌乱的额发理顺:“你好像不太舒服。”
狼主看了自己左臂一眼:“伤口,有点疼。”
离鸿头皮一紧:“是了,你还有伤,让我瞧瞧现在如何了。”
褪下狼主半边衣衫时,离鸿胸膛还是跳得厉害,他努力遏止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低头去看那个正在愈合的伤口,只见伤口并不大,却泛着诡异的蓝色,一丝丝渗入到了肌理里。
离鸿吃惊地张开嘴巴:“这究竟是被何物所伤?”
“痴箭的冰锥,”狼主微微苦笑,“我没防着他临死前还有这一手,虽然伸手挡了一下,却还是被那小小暗器穿透胳膊刺入穴海。”
离鸿又是一惊,怪不得白煞说他几个月内都不能妄动真气,寻常练武之人穴海被破怕是要立毙当场,饶是狼主内力深厚也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最麻烦的是,这冰锥入体后我无力逼出它来,它寒气未化,弄得我不大舒服。”
离鸿忙道:“我帮你逼出来如何,焚心诀至刚至阳,我将内力沿着你经脉徐徐送入,相信不多时就能化了冰锥。”
狼主打开他的手:“胡闹,你如今正是练功的要紧时候,岂能胡乱耗费内力,若是焚心诀能练到第七层,七绝峰一战才算稳妥,这剩下来的一个月,你给我乖乖的,别惹什么么蛾子。”他说完,小声打了个呵欠,“再说小小一个冰锥,制不了我多久。”
见他态度坚定,离鸿也不好多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累了吧?”
“嗯。”
离鸿摸着身下坚硬的石床,又道:“这里简陋,你回房睡吧?”
“嗯。”狼主懒懒的,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却不动弹。
“要不,”离鸿摸着他的头,“我抱着你,就这样睡一会?”
狼主还是半闭着眼睛,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真的趴到他怀里,安安稳稳地睡了。
离鸿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脸,想起自己前些时候还在这间石室内胡思乱想,忍不住讪笑了两声:“阿笙,我是个笨蛋。”
离鸿这次醒来,怀中又是空空荡荡,石室内漆黑一片,想已是深夜,他摸出床头屉子里的夜明珠,放到了榻边的托盘上。蓝莹莹的光亮映出枕边一杆翠绿,离鸿伸手拿过,喜滋滋地想到,原来他特意送了笛子过来。算来自从知道这是狼主之物后就再也没吹过这杆短笛,离鸿摩挲着笛子,吹笛的心情跟从前早已大不相同。他只吹了几个音便停了下来,细细嗅了嗅笛身,果然有狼主身上的气味,明明只是微末般的香气,却勾的他白天被抑制的欲望潮水般涌了上来。对这种事离鸿还是有些生疏,他别别扭扭地将手探到胯下,闭上眼睛回忆着狼主的动作,他像花瓣一样的嘴唇,湿润的眼角,他轻声呻吟的样子……
恍惚间,好像是那人柔软的手心包裹住自己的欲望,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轻声道:“你有想着我弄这里么?”
弄脏自己手掌之后,离鸿大大地喘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擦拭了一番,而后涨红着脸把笛子塞进了枕头下面,有些羞愧地想到,阿笙把他父亲的短笛给我,绝不是让我做这种事的吧。
正在出神,石室外响起了赵元的声音:“离蟾宫,天南堂南堂主求见。”
第五十五章
南柯怎么来了,离鸿暗自奇怪,若说是他奉了狼主之命来为自己易容,未免也太早了些。他束好衣衫打开密室大门,赵元却不敢进来,仍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
离鸿走出来向他问道:“南柯人呢?他怎么不去见狼主,反而先找我?”
赵元显得有些忐忑:“南堂主只说请蟾宫前去,没敢惊动狼主。”
听他这样说,离鸿心中更加疑惑,只好命他带路,最后来到了他一天都没睡过的蟾宫住所,南柯正坐在长廊的扶手上晃着两条腿发呆,一看见他立刻挥了挥胳膊:“六子。”
“你……”离鸿一眼看见他衣摆上满是尘土,显然是匆忙而来,忙问,“出什么事了么?是不是天南堂……”
“天南堂没事,是别的事情,”南柯也不跟他寒暄,一把抓了他胳膊,“你还记不记得苦娘的女儿?”
离鸿连连点头:“惠儿是么,我自然记得。”
南柯大叹一口气:“那丫头当年受了雷翰一掌,寒毒侵入心脾,平东堂主宋金川虽然勉强救回了她,但病根去不掉,这些年一直喝人血续命,这些你都知道吧?”
离鸿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得接着点头:“知道。”
“前些时候也不知她怎么了,竟把每天送去的人血偷偷倒掉,不肯再喝,苦娘还蒙在鼓里,直到前些天惠儿突然昏厥,田老夫子一诊脉,这才发现丫头体内早淤积了寒毒,根本已回天乏术。”
离鸿一听,脑门上的血管立刻突突乱跳:“怎么会这样?”
南柯双手一摊:“苦娘如何看重她女儿你是知道的,当即就要带惠儿去平东堂求医,但我瞧那帮老头子也未必能救得了惠儿,与其看她整天寻死觅活,倒不如跟其他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让迷花儿迷晕了那婆娘,我和田老夫子偷偷抱出惠儿来寻你。”
离鸿一怔:“寻我?”
南柯用手肘在他胳膊上戳了戳:“你不是练了焚心诀,那个可正是寒毒的克星。”
离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好,我且试试。”
“田老夫子给那丫头喂了些安神汤药,现在在内室里等着呢。”南柯引着他走进房内。
离鸿跟着他进去,果然看见惠儿被放在床榻上,似乎睡得正香,田老夫子站在一旁,先向离鸿作了一揖:“见过离蟾宫。”
离鸿向他点了点头,而后撩起帐子看了里面一眼,只见惠儿脸色青白,嘴唇乌紫,显然是病的不轻。
“前后缘由想必堂主已向蟾宫说过,这娃儿命苦,还要仰仗蟾宫援手。”田老夫子絮絮说道。
离鸿立刻摆手道:“不必客气,我……该怎么做?”
“请蟾宫以纯阳罡气打通她体内淤积寒毒的穴位,老朽在一旁辅以金针疏导,才能救回娃娃一命。”
“好,”离鸿伸手扶起惠儿,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南柯,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怕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么?”南柯神色不屑,却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田老夫子抓起惠儿手臂递给离鸿,道:“先从少商,进大渊,侠白,中府,云门……”
离鸿依言运气真气,从那小小手掌徐徐送入,过了不一会,惠儿浑身剧颤,口鼻都溅出血来,惊得离鸿忙收了手:“这是怎么了?”
田老夫子也是出了一头汗,手中飞快地送出几枚金针,刺入惠儿颈下,这才喘口气道:“蟾宫内力过于猛烈,这孩子有些受不住,不过她吐出淤血也是好事,可见寒毒化去了不少。”
离鸿等他施完针,便又小心地输了真气进去,直到半夜,惠儿脸上的青紫之色才褪去,悠悠醒转了过来。
她迷迷蒙蒙看了离鸿一眼,轻轻叫了一声:“大哥哥。”
离鸿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抱了起来:“惠儿,你觉得好些了么?”
惠儿只点了点头,然后便不说话了。
田老夫子收起针,向她教训道:“你这娃娃好不让人省心,为什么不喝你妈妈费心弄来的红汤,倒叫蟾宫耗费那么些力气救你。”
惠儿眼睛里立刻盈起泪水,哭着道:“我不喝我不喝,那是人血,他们都以为我是怪物。”
原来她是长大懂了事,知道自己喝的是人血,所以才偷偷倒掉,离鸿暗暗叹了口气,在她头顶上摸了摸。
“不喝?不喝可就没命了。”田老夫子半真半假地吓唬着她。
离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悄声道:“她的寒毒既然可以用内力缓解,不知可有法子根治呢?”
田老夫子微微变了脸色:“这个么,根治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耗费过大,蟾宫贵体,怎能……”
离鸿一听能治,当即道:“既然有法子,为何不说出来,耗费些许内力,总好过让这个小姑娘一辈子饮血为生吧。”
田老夫子呆了呆,点头道:“好吧,若要根治,需以内力吸出她体内阴寒毒气,再由自身化解,此举十分费力伤身,还请蟾宫三思。”
离鸿弯下腰点了点惠儿的鼻子:“等大哥哥治好了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喝人血了,你乖乖的,好不好?”
惠儿十分乖巧地点头道:“好。”
离鸿把她两只软软的小手抓了起来,按田老夫子所说,一点点地从她体内吸取寒气,过了片刻,只觉小腹发冷,立时运起焚心诀将吸入体内的寒气化去。如此反复,只觉寒气厉害,比自己中幽泉掌时还要难熬,到最后竟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只能听见身侧有人走动,还有人说话,最后便失去了意识。
诱他清醒过来的是一缕酒香,南柯晃着温热了的酒壶,脸上笑得有些狡黠:“醒了?”
离鸿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什么时辰了?”
“管他什么时辰,反正是喝酒的好时候,快起来,我特意让人备了几个精致小菜给咱们下酒。”
离鸿看了看四周,迷茫地问道:“他们呢?”
“惠儿交给田老夫子带回去了,不然拖久了没消息,苦娘那边定要急出事来。”南柯敲了敲身边的位子,“你费了不少力,快过来,我敬你一杯。”
离鸿察觉自己内力空虚了不少,暗自有些担心,犹豫着坐下后问道:“狼主来过吗?”
南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连影子也没见着,按理说我虽然是私自来的副都,但也早该有人禀报给他,他倒好,全然不拿我当回事嘛。”
离鸿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只帮他辩解道:“他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不来也好,咱们两个一样喝酒。”南柯伸手在他面前斟满了酒,“怎么样,那本太虚心经拿到没有?”
离鸿点了点头,与他对饮一杯:“狼主瞧过了,说是真的。”
“那就好。”南柯笑了笑,“他也不知怎的,对这门心法特别执着,现下总该满意了。”
离鸿犹豫了片刻,又将即将替代狼主出战杀善之事说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所以,到时候还要劳你替我易容改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