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暮昀闻言笑了笑,将桌上的点心盘推到了顾澜暄前面,“老百姓得了病心中急切的时候是听不进话去的,澜暄你应该最为知晓才是。”
顾澜暄闻言一愣,眼神中原本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低声道了句,“恩,是我太过焦躁了。”
陆钧麟看着两人的反应不由得暗想之前付之臣说的话,澜暄因何不肯叫温暮昀一声“爹”,这其中恐怕大有故事。
顾澜暄调了调自己的心绪,冲着两人微微笑了笑,捏起一块杏仁酥来放到嘴里,还没尝几口便皱起了眉,“厨娘是不是有些太过偏心了!给麟儿的点心比这个好吃多了。”
“怎么会……”陆钧麟嘟哝一声,拿起桌上的点心尝了一小口,果然如顾澜暄所说。之前自己吃的点心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甜而不腻。若是从来没有尝过自然觉不出这盘糕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两人都曾尝过那种点心,便觉现下这个有些太过腻了。
顾澜暄喝了一杯茶,有些疲乏地倒在座椅上,伸手把玩着胸前的碎发,开玩笑道:“厨娘定是不喜欢澜暄了。”
温暮昀笑着放下书卷,“一定是你不经常亲自下厨的缘故,厨娘定是有些不愿了。”闻言顾澜暄扑哧一笑,“叔叔想吃澜暄做的菜就直说,何必推脱给厨娘呢,多冤啊,对不对麟儿?”
“啊?……恩……”陆钧麟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心下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很快又否认掉了,那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个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月夜,温暮昀随性指点了陆钧麟几招,哄得他很是开心。顾澜暄则是敛了笑默默地看着,眼底里透露出一丝不甘,但那情绪很短,很快被他隐藏了起来。
等到月上中天,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陆钧麟犹豫着问出了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因为虽然顾澜暄很懂得将情绪隐藏,但还是被他察觉了。那一刻的顾澜暄失去了温柔的外壳,留下的只是愤恨与低落。
“麟儿愿意听我的故事吗?”顾澜暄看了眼那轮明月,夜风吹起了他的长发,随即他轻笑着看向陆钧麟。
“温暮昀是我的仇人。”一个震惊的答案从顾澜暄的口中道出。
“怎……怎么会……”
顾澜暄看着陆钧麟惊讶的表情不由得一笑,“但他也是养育我的人。我父母作恶多端,若是还活着也肯定是武林的祸害。”
顾澜暄生的好看,那双眼睛尤其像他的母亲,但那个女人十分狠毒,温暮昀几乎对她恨之入骨,所以每当看到顾澜暄的眉目时,都会聚集起一瞬间的杀意,只不过往日的仇恨早就化作一缕青烟,如今他待他如何,顾澜暄心下明了。
“因为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吸了一些婴灵,我自然不宜练至阳的内力。叔叔也自然是不会教我他的功夫的,幸而还有师兄。”顾澜暄说得轻松,但陆钧麟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渴望温暮昀可以教他的。
“爹亲,这两个字很难叫出口,叔叔他……也定是不愿我这般称呼他的。”顾澜暄低下头,语气里有些伤感,“他肯让人教我习武,传我医术已经很好了。”
“澜暄……”陆钧麟轻轻抱住顾澜暄细声安慰。远处的假山石旁闵子谦看得真切,两人的话语他并未听清,但陆钧麟主动抱住顾澜暄的动作却是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中。他很想冲上去质问陆钧麟与顾澜暄到底是何关系,但是他不能,现下他并没有资格。
默默地将一碟点心放在了假山后,闵子谦悄声离开。待到他走远,顾澜暄在陆钧麟的耳畔轻声说道:“果然是他。”
刚才他与陆钧麟便觉察出附近有人,距离不近,若非高手并不足以听清两人对话,顾澜暄索性便试上一试,果不其然那人便是在温家养伤的闵子谦。看样子那些点心也都是出自他之手,只是陆钧麟似是还未察觉。顾澜暄没有点破,只是轻哼了一声:“大半夜的不去睡觉,难不成手痒想偷东西了吗?”
陆钧麟看着那个假山石的方向,没有说话。
过了几个月,闵子谦的双臂在温暮昀的治疗下基本恢复如初,右掌上的刀痕也不知是用付之臣配的何种奇药,消退得几乎看不出伤痕。也就是这几日,薛天启与闵子谦联系上,闵子谦看到小红鸟的时候只是用石头在破布上写了几个字回话。过了几日,薛天启派人送来了一架古琴,虽不及他在扬州的好,却也是把好琴。闵子谦每日除却去厨房为陆钧麟做些吃的,便是傍晚坐在他那间不大的小屋前抚琴而奏。而曲子正是《无双》,他希望有一日陆钧麟会给予回应,他是他的天下无双,这一点始终未变。
第六十一章
微风吹散了天间云彩,西苑原本无人的柴房中此刻却是住着一位俊美的男子,男子身着白衣倚窗而坐,望着傍晚的天盼。自从闵子谦恢复如初后,温暮昀不再强硬地让他在温府干活,但每日为陆钧麟做吃食俨然成了他的习惯,躲在暗处看着那人吃得开心,心下便是一片温柔。
薛天启这日来找闵子谦的时候,那人正在厨房忙活着。温家大宅他并不是第一次潜入,易容之后更是轻松了许多,根据闵子谦的信件来到西苑柴房却不见人踪影,薛天启看着这差劲的住宿条件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师弟何时住过这般简陋的茅屋……
薛天启放出红色禽鸟让它去寻,不过一会儿便被带到了厨房。闵子谦正蹲坐在炉火前面啃着冷干粮。
“你就吃这个?”薛天启看着闵子谦不由得问道,难道这温家竟是连一口热饭都不能给吗,想到这几个月闵子谦待在这里受到的苦,薛天启就有些心疼。
闵子谦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却是熟悉的声音,不由得轻笑了下,将干粮放到一旁,伸手看了看锅子里煮着的汤。薛天启挑了挑眉,也随着上前瞧了瞧,香气扑鼻一看就十分好吃,“子谦,你煮的什么?”
闵子谦将锅盖上,回头看了一眼薛天启,“之前在云南学的甜汤,清热明目。”
闻言薛天启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师弟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说说你何曾给我做过这些?”
闵子谦懒得理他,继续蹲在灶台前看着炉火,待被薛天启念叨得烦了才冷冷地回了句,“你又不是麟儿。”
薛天启自讨没趣,索性骂骂咧咧地将随身的银票塞到闵子谦的粗布衣服里,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厨房。谁知刚出厨房没几步,便被迎面而来的厨娘抓了个正着,在这温家,除却顾澜暄之外厨娘也就允许闵子谦随意进出此地,闵子谦看着自家师兄被厨娘踹了一脚灰溜溜地跑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他伸手将被薛天启塞到怀中的银票掏出,不禁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傍晚时闵子谦回到柴房,简单清理了一下便坐到了窗前,临窗的桌子上放着一架古琴,他撩起衣摆坐了下来,手指拨动着琴弦,一曲辗转悠扬的曲子从指间流泻,夜风吹起了窗前的帘布,悠扬的琴声伴着风渐渐飘远,正应了那句“竹窗透红绫,风拂过,声轻。”
陆钧麟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抬眼看着无垠的天空,微风将那徐徐琴声送到耳畔,他就这样双手托着脑袋默默地听着。那是只属于他们的曲子,熟悉到一闭眼就能知道下一个旋律,陆钧麟下意识地摸了摸被他挂在腰间的扇坠儿,尔后便没了动作。直到夜风将琴声吹散,陆钧麟才回到屋中,他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心绪一阵烦乱,最终就这样睡着了。
如此一来便成了习惯,付之臣有时会十分捧场地来到闵子谦所居的柴房听他弹琴,就连一向不喜欢他的顾澜暄也会偶尔路过,虽然并不与之交流,但却会为这人的琴声驻足聆听。
陆钧麟好不容易有了自由,便早早地去了江南城郊的树林练了一上午的灵秀剑法,剑气如虹,招式若流水行云,灵秀剑在他的手中宛若游龙,应接不暇地变幻着,让人一时间无法猜透他的下一招。
等到晌午偏头,陆钧麟才收了剑,准备回去。还未出树林便看到一辆马车飞快地往密林深处的小路跑去,驾车的车夫一袭黑衣打扮,看着很是怪异,但陆钧麟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是高手,却无从知晓这华盖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何人……
等到陆钧麟回到温家的时候早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他便一个人去了厨房准备寻摸点吃食,想来练了一天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刚迈进厨房的大门便看到有一个人蹲在灶台前不知忙活着什么,陆钧麟闻到蒸笼里飘香的奶馒头便有些馋,趁着那人不注意伸手就要去拿,却不料掀起蒸笼的时候被热气熏到,蒸笼瞬间掉下,发出一声巨响,原本蹲在炉灶前的人再也无法装作没有看到,将陆钧麟的手握在手中查看,幸好只是被熏了一下没有烫伤。陆钧麟呆愣地任他抓着手,闵子谦则是怜惜地轻轻吹了吹,又拿了些香油涂上。陆钧麟比闵子谦矮了一个头,现下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陆钧麟感觉得到这个人的气息,却不敢抬头去看,几次想将手抽回,但却又贪恋对方的温度。
看着陆钧麟渐渐羞红的耳垂,闵子谦不由得翘了翘嘴角,他松开了陆钧麟的手,在对方的错愕之中转身替他拿了一个奶馒头,吹得不是很热了才递给陆钧麟。陆钧麟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馒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人温柔的话语仿佛许久没有在耳畔响起,而今却清晰地传入到自己的耳朵里:“吃吧。”
陆钧麟没有应声,但却很听话地咬了一口馒头,奶香的甜腻味道在口中散开,十分美味。见陆钧麟吃了自己做的点心,闵子谦绽开笑容,就这般温柔地看着对方。陆钧麟在闵子谦的注视下吃下一个奶馒头后便要离开,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被闵子谦拉住了衣袖,“麟儿……原谅我好不好?”
陆钧麟原本平静的情绪被这句话打乱,他有些纠结与混乱,此刻只想逃离这里,因为他很害怕再晚一会儿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陆钧麟甩开了对方的手向外跑去,只是闵子谦这次没有轻易放他走,那日在假山石后面看到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他不想把陆钧麟让给别人,下辈子也不行!
索性用上了轻功,将陆钧麟抓在怀里,不顾对方的挣扎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着道歉的话语,陆钧麟此刻不知因何湿了眼角,他一把推开对方,却不料一个踉跄,腰间的扇坠因为他们的纠缠掉落到了地上,闵子谦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扇子上的坠子,一时间心下狂喜。“你留着它……还把它戴在身上,是不是意味着你忘不了我……”陆钧麟羞红了脸,也不顾玉坠子掉在了地上掉头就跑,闵子谦没有去追,只是弯腰将坠子捡起来,把还带着些体温的扇坠放到胸口,低头笑了笑。
第六十二章
诗情若画,笑眼如花。说的大抵便是知晓了对方心意的闵子谦罢。他将那扇坠宝贝似的收到了怀里,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
陆钧麟于自己并非无情,只是先前的事情让他无法释怀,但那日他出现在树林之中拼死护着自己便足以证明他对自己是无法放开的。
闵子谦勾了勾唇角,眉目间满是喜色。厨娘拎着一筐鸡蛋进来,见美人一笑不由得看痴了。好生俊俏的公子,怎的就甘愿躲在这一方后厨?
陆钧麟一路用轻功躲回了院子,关上门后不由得靠着门板喘息起来,他的心跳得好快,一只手捂住胸口,陆钧麟咬了咬唇静心去听外面的动静,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追来,让陆钧麟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今日的失态让他觉得羞耻万分,对方一定会看不起自己的吧,居然把那人的扇坠戴在身上……
陆钧麟苦笑一声,坐到桌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知从何时起,自己饮的茶便换了一种,不似之前的清香浓郁,淡淡的味道入唇后才在唇齿间留香许久。陆钧麟曾问过下人这是什么茶,但那侍女却是一脸雾水声称并不知情。只是顾澜暄上次提到这是一种云南的茶草,长在山上,对于治愈内伤很是有用。顾澜暄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茶草,一时间提起了兴趣,便拉着陆钧麟大谈书中百草。云南,江湖曾传言下九流门便出现于云南之地。难道说这茶是子谦送来的?想到闵子谦,陆钧麟拿着茶盏的手不由得顿了顿,那人虽还穿着白色衣衫,但也是换下了华服,换上了打短的衣服。裸露的双臂无不透出他的力量,陆钧麟清楚地记得那个人拥抱自己时候的力道,如今想来竟是有些面红耳赤。
一切已经明了,桌上的点心大抵也都是闵子谦为自己而做,怪不得顾澜暄会说厨娘偏心自己,那些根本就不是厨娘做的,而是闵子谦……
一瞬间,甜蜜涌上心头,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闵子谦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院中的一阵嘈杂惊动了陆钧麟,他急忙起身,却不料晃动了桌面,茶盏倾斜,流出的茶水将那三个字掩盖住。
院子里,付之臣正拿着大扫帚气冲冲地寻着什么,见陆钧麟出来便将扫帚一扔,“麟儿回来了?可曾用饭?”语气里满是关切。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陆钧麟却是因此红了脸,想到刚刚吃下的那个奶馒头,有些不自在地答道:“吃……吃过了。”
付之臣闻言点了点头,扯开领口双手用力地扇了扇风,见陆钧麟脸蛋通红地站着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孟浪,便咳了一声又将领口系紧。伸手替陆钧麟探了一下脉搏,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陆钧麟看了一眼被付之臣扔在一旁的大扫帚,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付之臣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啊!我是来捉兔子的,这只可恶的兔子!”付之臣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了对方,想来那只顾澜暄的兔子定是又啃了他的什么草药。
可怜的兔子最后还是被付之臣给抓住了,耳朵被毫不留情地提溜着,一个劲儿地蹬腿。陆钧麟有些不忍,但看付之臣一脸严肃的表情也不敢多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兔子带走。
斜阳将落,陆钧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很是好看,不知何时天边飞起一只纸鸢,纸鸢的形状与之前闵子谦赠与他的那个十分相似,只是如今这个做工差了些,想来定是那人现做的吧。
陆钧麟将目光收回,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配剑,转身回了屋子。桌上歪倒的茶杯撒了一地的水,陆钧麟苦笑地看着那三个被掩盖住的字,伸手将茶水拂去。还带着许些温热的触感让陆钧麟猛地惊醒,脑海中蓦然想起那日触及闵子谦时对方身上渗出的温热液体,这让他有些后怕,尔后轻声呢喃道:“幸好,他还活着。”
晚上的时候,前厅里只剩下了几个小辈,温暮昀因有约早早的便去了镇上著名的太白楼,陆钧麟到的时候饭厅里还没有其他人,只得一个人有些无聊地摆弄着碗筷。管家站在一旁伺候着,见他这般样子便不由得开口笑道:“听账房先生说这几日伤风的人颇多,澜暄少爷和之臣大概得过会儿才能到,陆少爷若是饿了就先用饭吧。”
陆钧麟闻言摇了摇头,还没等开口说话便听得顾澜暄与付之臣吵吵闹闹地回来了,付之臣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见肉就要下手,顾澜暄身手敏捷地用筷子敲了他一下,那块肉便又掉回了盘子里。“有你这么对师兄的吗!”
顾澜暄勾了勾唇,说了句三字真言:“我乐意。”
陆钧麟看了不禁好笑,“好了,你们两个辛苦了一下午,快些用饭吧。”说罢为两人夹了些菜,付之臣感激地一口吞了,嘴里含糊道:“还是麟儿知道怜惜我!”
顾澜暄压根没理他那茬,心情大好地咬了一口红烧肉,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放下筷子,问道:“今日的菜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