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旁人,恰是西夏的世子李慎。
李慎可是没得人助他,刺客又是出人意表,那剑尖可是实实在在捅到李慎胸口。只听噗嗤一声,李慎连呼痛也不及,胸前一片血色。
李慎双目睁大,指尖微颤地指着那刺客:“你……敢害我?”
所谓天降横祸,不外如是。好端端一个美人儿,竟这般当着人给伤了!
那刺客却是唇角微扬,将剑尖狠狠在伤口又转了几转,见着李慎把一双碧眼睁得几乎裂开,猛挣几下至气息渐无,才把剑拔出在李慎衣服上擦了几擦,冷声道:“一介杂种,还欲称王?吾与吾君清道矣!”说罢,也不顾李慎横倒当场,纵身就往外冲。
可哪里出得来?
虽说宋人重文轻武,可那能入大内做侍卫的也不是都吃素的,不说旁的,以多拿少,当是万无一失。
是以不多时这刺客就被拿住了。官家叫人压上来一看,打扮是宋人打扮,那相貌却是西夏人的相貌,心知这必是西夏内里的纷争所致,不由叹息一声,唤人把吓住的太后扶回寝殿好生安慰,再叫太医开些定神压惊的药。又命人把西夏世子李慎的尸首好生收敛,交与西夏侍官,这才黯然散了两边宴席。
官家带着太子两个一道回了书房,太子见着官家一脸郑重,不免也有些后怕:“父皇,这事……”
官家把太子的手握住,长叹一声:“可是不好与西夏王庭交代……那世子李慎,虽不受宠,却也是个有心的……宗实,你可是怕了?欲成王,这刺杀暗算皆是少不了的!”
太子默默垂眼,看着官家握来的手,慢慢摇摇头:“儿臣不能怕,也不敢怕!”
怕的却是另有其人。
十一月廿九日,虞五宝半路被家人赶上截住,交与他一封信,乃是他家老父虞谷主亲笔,内里言及寿宴昨日变故,官家要按照先头所约密令虞五宝回京。又道金小猫毒发,先头留的药已然用罄,如今正寻着解药。
虞五宝看罢信心头大急,又拿着家仆细问,一听展昭亲口说了若无药便只得七日,立时心头大恸,面上白了白,几站不住,心心念念只想立刻回往金小猫身边,哪怕只与他呆这余下几日。现下,虞五宝只怕金小猫再等不到他。
是以虞五宝与自家大哥说了缘由,冲着金陵方向叩拜了三拜,按下心头一径的难过,一路飚马,不知换了多少马匹,风餐露宿地往回赶。
到得东京,已入了腊月。
待虞五宝再踏入金宅时,已是腊月初三辰时。距展昭所言的七日,正是最后一日。
虞五宝实在不敢去推开合居的院门。他立在雪中,抬起手又放下,看着来去家仆面色肃然,甚至有些已是换了素服,心下一阵阵发冷,脚下竟是一步都挪不动。
院门倒是从里头打开。虞五宝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却是一把拉住虞五宝衣袖,嚎啕大哭:“虞小官人,你快救救七爷吧!”
虞五宝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这人,正是金小猫身边的小厮六二。
六二抬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双眼更是肿大如桃,强睁着看向虞五宝,伸手又狠拽他进来:“虞小官人!你快些……你快些……”
虞五宝踉踉跄跄被六二拽进屋里。一眼便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人。约是床帐遮了光,也看不太清,虞五宝只觉这人与自己隔了天地之远,不由心口骤痛,又细又密,渐至一片。
守着金小猫的却是官家赐下的怜香喜墨两个。金大郎先也守着,却是赵破虏得信立时赶来,怕过于刺激,才叫金山把他强拉回去了。自家更是连夜请了虞谷主来看,才得来这一分侥幸,不然,以金小猫素日的体质,莫说展昭说的七日,怕是连五日都不好拖过。
怜香喜墨听得门响,回头正瞅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头发凌乱,眉眼阴沉恍惚,一身衣服都是划的口子,看着便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样子。两人并非未见过虞五宝,只是此刻眼前这人与素日相差甚大,不由都慌忙掩袖惊呼:“官人是哪个?”“怎进得这里?”
虞五宝也不理她们,只慢步上前,把两个女娘拨到一旁,自家俯身用手轻轻抚过金小猫脸庞,口中喃喃道:“怎么一日顾不到,你就这样了?小猫儿,可……可不许睡……”
又微微把嘴角一翘,伸手摸了摸脉:“看看你……不是说好春日我们一道饮樱桃酒么,睡着了可就……可就喝不着了……”
虞五宝越说越觉得眼前模糊,伸手一摸,满脸都是湿的,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小猫儿,你快醒了看五爷……我的笑话,五爷我居然……会哭了也……”
怜香喜墨几乎看呆,倒是六二机灵,示意两人出得门外,哑声解释道:“这可是虞小官人,七爷的病都是他看的……”
屋内,虞五宝强撑着开了方子,他固然不知晓这隐私,却是仗着手头还有虞百解。虞五宝亦是存了心思,既然说是无药可解,那便把能得手中的解药都试过一遍。
若是天意不怜,金小猫与他无缘,虞五宝只说自家再提不起精神,寻个地方住了。不是同死,却是为着这世上还有一人永世不忘旧人。
虞五宝唤了六二去药房取药,自家坐在床边,取过百宝囊,掏出内里药丸,一颗一颗嚼碎了往金小猫口中喂。
“口中甚苦。”虞五宝强笑道,“等小猫儿醒来与我做甜羹……”说罢,慢慢躺在金小猫身旁,偏脸看着自家心上人,不由自主吻上脸颊,叹气道,“也罢,也罢,到底我不甘心……我……还是想叫你知晓!”
等六二取了药回来,一推门,正见虞五宝合衣侧身睡到金小猫身边,一手搭在金小猫胸口,一手却是垫在金小猫颈下。两个皆似睡意沉沉,全无见外物一般。
六二吃了一惊,手里药包陡然落地,正要去捡,耳边就听得虞五宝冷哼一声:“那蜜雪蟾官家可曾送来?”
第八十五回:天命神药蜜雪蟾
自来官家要的,却是没人敢不给的。饶是现下伺机起事的襄阳王爷,现下见京中戒备森严,也不好大动叫官家添了怀疑,只得忍痛把自家藏了许久的蜜雪蟾奉上。
官家又惦记金小猫,自是顺手就交与自家皇叔带去给金宅。只这蜜雪蟾用量须精,一丝儿错都不许。金大郎想着虞五宝知晓金小猫病案,自是不许旁人插手,自家抱着装蜜雪蟾的盒子等虞五宝回来。
如今虞五宝手头拿的,便是这教他寻了好久,又叫安宁侯崔峥骗了几回的蜜雪蟾。
说来这小小蟾蜍,浑身雪白,蟾酥却是冰汁儿一般晶亮。活着可吸取溶血之毒,若是拿蜜制了,便几可解天下万毒。
虞五宝也是头次见到这宝贝,才多看了几眼,只觉它浑身金灿灿的,倒很似那刘海戏的那个,心道那崔猴子所言不虚,果然是少了一条腿。
既有了蜜雪蟾,虞五宝自觉那烟花笑解来有望,便招手叫六二把药炉提来,又把几样药按着分量分做几堆,或泡或炙,悉心准备。
六二不敢多话,低着头把熬药的陶罐取来,添了水,搁在一旁等着。无意间瞅了瞅床上的金小猫,忽然大喜道:“虞小官人,七爷好似动了一动!”
虞五宝手一抖,慢慢压下心跳,咳了一声:“你且去看看。”又低头把先头制的虞百解的药丸溶开水里当做药引,耳里却听着六二的动静。
果然就听得六二喜极而泣:“七爷!七爷!你看见六二了么?”
虞五宝长吁一口气,知晓自家用那猛药却是歪打正着,把个昏迷多日的金小猫唤醒了,只不知这后果,虞五宝不敢多想,只寄望天佑皇脉,不把自家心尖上这人早早收了才好。
六二又说:“可是……可是要水……七爷我来倒!”
虞五宝听得真真,这才信了金小猫醒转过来。不觉昂然起身,直着手脚就走到金小猫床边。
虞五宝挥手把六二赶到一旁:“六二去知晓大哥,赵庄主,就说七郎醒了。”自家却是颤着手去握金小猫的手,口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金小猫见着虞五宝形容颓废,微微皱眉。
“小猫儿你是说……我怎回来了,怎竟成这个样子不是?”停了片刻,虞五宝摸了摸自家脸颊,笑了笑,“此等秘密先不与你说!且等你拿鱼羹来换呢!”
见金小猫微微动唇,知他渴了,虞五宝又把声音放得很是温柔,哄小儿一般:“才吃过药,却是不好喝水的。口里是苦的罢,忍一忍,等你好了,我带你家去食柿子。”
见金小猫眼沉要闭,虞五宝伸手点点金小猫口唇:“可不许睡了啊,小猫儿乖乖,一会儿与你梨片含着。”
如是几回,虞五宝一眼不错地看着金小猫,每见他发昏就把他逗醒,虽是叫人越发倦怠,到底也是个明白的。
及至诸人赶到,虞五宝才把心宽放了几分,叫人轮着与金小猫说话,总不教他失了意识,自家却是忙着把药熬上。
吩咐六二代为看火,虞五宝又去冰盒里头寻了个冻梨子,拿刀片了,用隔了温水断凉。
本想着叫六二去给金小猫含梨片,虞五宝心下不知怎的一阵古怪,转了个身,自家托着盘子去与金小猫含着,又对床旁守着的金大郎道:“大哥,你先看着,只不要他口干就是。且多说说话,万不可叫他睡着。”
金大郎道:“晓得了。”
赵破虏亦点头道:“晓得,不会叫他睡。”
虞五宝看着金小猫杏眸里头一阵阵的恍惚,心下亦是心疼,不由又开口唤金小猫:“小猫儿忍忍,吃罢药再睡。”
金小猫强撑着凝神,望着虞五宝,微微把唇角一翘,口中细细弱弱出声:“不……不睡……你去……”
虞五宝怔了一怔,见金大郎赵破虏都是满脸惊喜,才知自家并未幻听。能出得声音,想必,是好转了些吧?
虞五宝一旁熬药,三碗煎做一碗。拿着药刀把蜜雪蟾取了指头大小细细切碎,又趁着药放得温和,把蜜雪蟾搁在里头再熬,等至全部化了,便算作一剂。
这药尝来却是不苦。因着蜜雪蟾之故,反而微微透着甜,又是羹状的,大眼看去,倒似拿红糖银耳一并熬的羹。
药成,虞五宝心下不松反紧,一手托着药引,一手拿着药,一步一步走到金小猫跟前,把药放在桌上,只拿了药引:“小猫儿……吃……吃药来!”
金小猫双眸已然失神,闻得虞五宝唤他,便强撑着嗯了一声。
金大郎连忙起身把金小猫靠在怀里,虞五宝一勺一勺把药引与他吃下。又依法取了药叫他服了,才道:“此时便可睡了!”
金大郎见金小猫睡下,便开口道:“我守着小猫罢,毕竟此事,由我而起。”
赵破虏摇头:“做是旁人做的,那也怪不得你。你也挣了几日。不若先去休息,明日再说。”回头看看虞五宝,见他一脸如释重负,不由笑对他道:“虞小官人,多亏你来我家少主才得救命。想必这几日你也很绷着劲,不如先到客房里睡一觉?赵某这里守着便是。”
六二听着就去请虞五宝先行,孰料甫一拉着衣袖,虞五宝歪着便倒。六二连忙拿肩扛上,耳边就听得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虞五宝竟是站着便睡着了!
是夜,虞五宝睡得迷迷糊糊,只觉自家胸口伤处一阵一阵发紧,闷得出不来气。又觉得自家仿若魂离己身,只想远远飘去。这般折腾,到了天明方才睡得沉了。
等他起来,日上三竿,开合居里连朝食都用罢了。虞五宝顾不得寻点心填肚,几步匆匆赶到金小猫床边,守夜的却是换了六二,正趴在一边打呼噜。
金小猫睡得安安静静。虞五宝只觉眼前这人虽说病容满面,却是怎么看怎么入眼,怎么想怎么入心。自知晓自家心意始,没有一刻不盼着能两情相悦的。其中虽有多次退缩,念及伦理,他自不会去逼迫使强,可这一线生死,却叫他心头骤惊。
不怕不知,只怕迟了。
虞五宝先头的退意此刻汹涌反扑,汇作一波一波的巨潮,在心头只反复响着四个字——绝不放他。
虞五宝拍拍六二的肩,把人叫醒退下,自家来至床边,俯身吻上金小猫双唇,口中呢喃有声:“绝不许……你再逃了……”
“不逃……”
耳边似有叹息,虞五宝猛然睁眼,把手支在金小猫两边,细细看着眼前这人。依旧是闭着双眸,连睫毛都未有一动,不免失笑:“怕是想得多了。”起身复又坐在床边,袖子却被勾了一勾。
虞五宝垂眼看去,一根极瘦削修长的手指勾住袍袖,缓缓地动了一动。
“你……我……不逃……”
虞五宝怔怔看着那手指,似未从梦里醒来一般,捂着脸趴在床上:“当真?不逃么……小猫儿,你快好起来,明明白白与我说……”
不说这厢金小猫病情转好,诸人欢喜有加,只说这安宁侯府,襄阳王爷赵珏,与他那半子崔峥两个,心情却不甚快活。
非是因着蜜雪蟾宝物与了旁人,而是这烟花笑的毒源,到底叫官家猜了过来。
说来也巧,若不是金小猫毒发引出田家二郎田诚,也爆不出那日田诚藏匿之处。展昭虽未亲自追踪,那雁八愗也不是个花把势。当日他听得金大郎一喊就去追人,跟着便见田诚进了崔峥府里。只是门禁警觉,才没能进去。雁八愗围着侯府绕了几圈,见处处严谨,这才不得不回去知会展昭。
想来蛇踪虎迹,凡事必有露白之处,这人也如是。田二郎下得那粉儿不是正毒,乃是与烟花笑相辅的一道引毒,单用只会叫人体热难耐,肌肤敏感。打个比方,便是与魏晋朝的五石散相近,与烟花笑同服,那便是烈火燃余炭,一下下便把底子烧尽了!
因叶寻根,这人又不是傻的,自然倒推出烟花笑与此间有关,即便不是亲下的,也是有干系的。
待展昭把此事报与包大人,包大人又禀告官家定夺。官家心头恼恨宫中先头亦有人中得此毒,不免有心拿着靖哥儿诈上一诈,不料却诈出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来。
先头不说,只眼前这下烟花笑谋害皇嗣的,竟是跟随庞妃多年的婢女,名唤春柳,如今同着庞妃一道看护靖哥儿。
那日,正是拿了掺有烟花笑的糕点喂靖哥儿吃……
而这春柳之父,却是崔家的家仆犯了事儿被赶出发卖。其父因着体残,无人愿买,更被牙婆所弃,后不知所踪。倒是春柳貌美伶俐,自是有幸,被还未入宫的庞玉燕看中买入庞府,后又随着自家娇娇入了宫做了娘娘。
此等关联,若是无心不算甚事,若是有心,那便如重重迷障,叫人不得不去探个清明。
官家算是有心算无心。饶是襄阳王爷崔侯爷两个再小心,也由不得官家当殿开口:久闻崔姐丈园林甚美,朕实在有心一观呐!襄阳王叔又正在府上,咱们骨肉也一道香亲香亲。”
第八十六回:所谓知己又知彼
官家乃天下共主,哪里有去不得的地方,只怕说就连去上九天的广寒宫,一声令下叫襄阳王安宁侯去办,这翁婿两个再不服,也得跑得快快的去架通天梯。
如今不过是官家要逛园子,推可是真不能推的。
书房里头灯影昏暗,依着书案,两旁分坐两人。
襄阳王寻摸半响,一张老脸皱了皱,摸着王冠上的锦带道:“唉,这小子是打量进府查啊!峥儿,你可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