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宇仿佛听到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微微张开嘴巴,视线不自觉的在苏庆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儿,"这个,好像不行。不说苏白现在还处在九年义务教育的范畴内,就是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想让他去打工赚钱,又有哪家敢收他?"雇佣童工什么的,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顶风作案?
"呵呵,我已经替他找好了地方。"说到这里,苏庆脸上带上了点自豪的笑模样,"就在我们隔壁村的一间铺子里,让孩子从小就学门手艺,将来不期待他有大出息,能不愁吃穿,能方便照顾他哥,帮衬着些家里我就知足了。"
任明宇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起来,也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他,哪会不明白苏庆脑子里那点陈旧的弯弯绕?
"苏白爸爸,你就没想过,苏白如果读了书,将来能够在大城市里找到份体面的工作,不比在家务农开个小作坊强?再说,这孩子现在还是拿了赞助在读书,根本就不用你们家里花一分钱,要是他期末成绩考得好,反倒还能给家里赚钱呢!"
"啥?"天上真会有那么好的事情掉下来?苏庆可不相信,"我就是个山里长大的农民,不懂你们先生说的那些弯弯绕,我就知道,想要过好的生活,旧的靠自己的一双手。我让苏白去学个本事,也是为了他好。老师,你就让我们走吧。"
"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呢?任明宇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牧拦了下来。
"你觉得,苏白去你说的地方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开始可能会难一些,以后学成了手艺,总有个千把块吧。"苏庆一家子本来收入就不高,一个月能挣上千把块钱的,在他看来那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了。
"那我一个月就给你一千块,买下苏白的时间。而且,只要他一天还在读书,我这一个月一千块钱就不会少给了你。这个买卖,你不吃亏吧?"在商言商,况且,苏庆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合着,苏白这孩子就是家里的劳碌命,从小就要背负着他那个脑瘫的哥哥不说,现在又要让他把那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背在背上了么?
有钱拿,苏庆自然是高兴的,千把块钱在他家里,都能把被火烧了的房子简单翻修了一下了。可秦牧对他来讲毕竟是个外人,再说,苏白还是放在他自己身边比较保险些。所以,对于秦牧那诱人的条件,苏庆还是咬着牙拒绝了。
"嫌少?还是觉得我这是在给你开空头支票?"盯着苏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秦牧,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果然是个为了钱和另外一个儿子,苏白就变成了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人了么?"如果你怕我说话不算数,等一下我可以一次性的把三万六千块四舍五入凑个整,一次性支付给你四万块,三年的分量。条件就是,苏白读书的这三年,你不能来打扰他。可以做到么?"
四万块!苏庆瞪大眼睛,他可是一辈子都没拿在手里过的巨额财富!
但是,这份激情来得快,去的也快。难得苏庆没脑袋一热,就被这四万块钱冲昏了头脑。这个男人一下子为了个孩子拿出那么大一笔签,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太有钱被钱把脑子给烧坏了?还是,这个男人想要用钱把苏白买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苏庆现在虽然手头紧的厉害,却也不会真的为了钱,就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
"我不会要你的钱,我只要把苏白带回去。"咬了咬牙,苏庆还是把马上到手的诱惑推了出去。
"那你想要什么?不要钱,刚才你眼睛那么亮做什么?"秦牧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从身上掏出钱包来,点点里面大概有四千块的现金,一股脑的全塞在苏庆手里,"这是定金,剩下的,一会儿我找个银行提出来给你。"
秦牧这钱给的够爽快,也看得任明宇心下一惊。四万块钱,在他这个月收入四位数的老师这里,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这个从一开始就把苏白护在身后的男人,竟然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允诺要拿出来,可见其财力一斑。但是,任明宇心底同样有个疑惑,用四万块钱,去买断一个孩子三年的时光,就为了能让他在学校里读书,这样的事情,晓是他一直在教育一线工作,也是他从前闻所未闻的。而且,另外一件事也让任明宇觉得困惑,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任明宇又看了看苏白,后者这时候正忙着从苏庆手里把钱拿出来,打算还给秦牧,"秦大哥,这钱我们不能拿!我已经欠你太多了,再加上这些钱,我怕我这辈子永远也还不完欠你的情了。"
"那就不用还,就当我是在日行一善好了。"在秦牧的观念里,凡事能够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事儿,"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努力把成绩搞上来,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苏庆被儿子抓着手动弹不得,这时候才想到仔细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已经快个把月么见到的孩子。不但换了崭新干净的衣服,还剪了头发,整个人气色也比离开家时不知好了多少。一看就知道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至少比在家时要强。
苏庆心里一阵难受,家里老的老病的病,全指着他和妻子两个人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近里又出了走水的糟心事,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为什么这破孩子就能过的滋滋润润的?苏庆心里一阵恼火。
"这位先生,你觉得我苏庆就是个卖儿子的人么!苏白,跟我回家去。"说着,苏庆又去拉苏白的手,那手劲大的机会要把苏白的骨头捏碎一般。
"你是觉得我钱给少了么?"秦牧的视线落在苏庆身上,恨不得把他直接上去扇他一巴掌,看能不能把这个男人打醒,"还有,四万块的现金跟一个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事的相比,哪个更实惠,我想你不会不懂。"
"我家现在需要的是劳动力。"苏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瞪着秦牧,他就弄不明白了,这个男人到底是图什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跑来搀和他家的家事?"还有,我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谁知道你现在出了钱,是不是要把我们苏白弄去卖了!你们这帮子城里人,没几个有好良心的。"
"苏白爸爸,话不能这么说。"苏庆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几乎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也让一旁站着的任明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亏着这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在,不然他这个班主任,岂不是跟着丢脸丢到了爪哇国去?
"那要怎么说?"苏庆不自觉的就把他平日里狠戾的一面露了出来,好像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两个普通人,而是两个跟他有仇的仇家一样。
"你是觉得,我前给少了么?"秦牧伸手拦住了要说话的任明宇,又把自己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觉得我钱给少了,你可以自己开个数。但我要的条件,就不是单纯的买断到一个时间节点,而是要求你从拿到钱以后,永远都不要主动来打扰苏白的生活。"
秦牧这话说的有些决绝,而且是直接越过了苏白在和苏庆谈判,他能赌的,只有苏白对于知识的渴望,以及苏家人一次次的让他彻底寒了的心。
果然,秦牧话一出口,对面两父子齐齐的变了脸色。
苏白看着爸爸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呆愣,慢慢转变成思索的模样,最后则是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苏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明明知道车子行驶到了制高点以后,就会迎来一个大坡道,却完全无法控制车子,让他不要那么快的一直加速滑下去。
第十八章:新的开始(十)
秦牧看着有戏,就直接打电话让秘书过来,草拟了一份合同,又去银行取了十万块的现金放在苏庆手上,"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把这份合同签了,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这时候,苏庆抓着苏白的那只手,已经明显放松了力道,甚至连最开始一直坚定的意志都有些动摇了。
苏白脸上的血色也随着苏庆的表情,慢慢退去,直至惨白的一片。
今天的状况,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敢想象过的。
呵呵,还真可笑,难道自己在爸爸眼里,就只值桌子上的那一沓十万块钱么?他们的亲情,他们身上所流淌的,共同的血脉,都要被放置在何处?
等待的时间看似无比漫长,实际上只仅仅过了半个小时而已。任明宇在秦牧的秘书到来时已经看不下去,极为自觉的退出了办公室,再说,教室里还有几十号皮孩子等着他去点名发书呢,可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至于秦牧,任明宇在看到他秘书进门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不就是之前和校领导谈赞助贫困生来一中读书的人么?再联想到苏白档案上的资料,任明宇此时可是一点都不替那个孩子担心了。那么有钱的秦牧,总不会对苏白父子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吧?甚至,任明宇在踏出办公室的一瞬间,都脑补到了屋里那几个人之间,肯定不只是几个钱的问题那么简单。
苏庆的视线,在钱和苏白之间犹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把那十万块钱拿在手里。至于秦牧让秘书拟定的文件,请恕他文化程度有限,那么高深的东西,他看不懂,所以,也就无所谓是不是要签字了吧?再说,苏白怎么说也是他儿子,将来自己真有了躲不过去的坎,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不成?
一直盯着苏庆的秦牧,当然看得出苏庆心里的小九九,也明白,太遥远的东西,他根本就是鞭长莫及,但是眼下,"如果你不签名按手印,那些钱,你根本就拿不出这间屋子。"
"只要我还是苏白的爸爸,这个字我签不签又有什么区别呢?"苏庆说话的时候,已经把那捆钱放在他随身带着的布口袋里,"苏白,既然这位秦先生要让你留下来读书,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读书,假期的时候,记得回家帮我跟你妈干农活。听到了么?"
"苏庆,如果你继续这么过分的话,我保证,你不但手里的钱拿不出这里,甚至还会名誉扫地。"早就料到了苏庆会有这番动作的秦牧凉凉的开了口,甚至威胁感十足的扬了扬手上的手机,"或者,我把警察叫来?"
苏庆的眼神一下子变的恶毒起来,仿佛抓愁人一样抓过桌子上的中性笔,歪歪扭扭的把自己的大名签在落款处,"可以了?"
"手印。"秦牧毫不客气的指出他少做了的部分,"我这人做事一向都很认真。"
"算你狠。"苏庆咬着牙,把装了钱的布口袋狠狠砸在桌面上,手指蘸了印泥重重的的在自己名字上压了手印,"行了吧?"
"当然,不过在你离开前,我想最后告诫你一次——你自己做过的承诺,不要忘记了。"
"哼。"苏庆在鼻子里气哼哼的喷出一个单音后,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苏白看着爸爸决绝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软,整个人朝地面滑去,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支撑着他的坚持和信仰都随着那个背影一起消失了一样。他的家,他的依靠,他生命中曾经最为重要的港湾,就那么没有了?那他们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今天……
苏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从一粒小小的精子,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生命体,每天过着醒了睡,睡了醒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即使是躺在妈妈的肚子里,也能够依靠本能听懂一些外面的谈话。苏白感觉自己好幸福,他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个清晨都能在妈妈的爱抚中醒来,又同样在她的爱抚和轻柔的摇篮曲中进入梦乡。害的他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见见他的妈妈了。
苏白迎接到他人生第一缕阳光的日子来的十分突然,好像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压出了妈妈的肚子。外面的日子是那样美好,有妈妈温暖的怀抱,甘甜的乳汁,还有无数新奇的东西在朝他招手。苏白幸福的笑着,努力伸出自己还软绵绵的小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小豆丁长大成为一个能够在地上四处跑跳的孩子。也是在那是,苏白才渐渐发现,原来这个家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而他的爸爸妈妈的视线真的很少集中在自己身上,反倒是那个一直卧床的哥哥,才是他们重点关注的的对象。苏白不是没闹过,也不是没争取过,可是爸爸却告诉他,哥哥生着病,小苏白要学会让着哥哥,照顾哥哥。
小孩子都是单纯的,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会信以为真。
于是,苏白开始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和奶奶一块儿照顾苏睿,也为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奶奶经常拍着她的头笑着说,小苏白是她见过最懂事的小孩子。
为了这句夸奖,小苏白在其他小孩儿还在玩儿过家家的时候,已经能够帮着大人做很多活儿了。可悲剧的是,他做的越多,家里的大人们越认为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对他也越发的冷漠。甚至,如果不是他和爸爸说,读了书能够赚更多的钱,他连去读小学的机会都没有。
后面发生的事情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最后爸爸在拿着钱离开时留给他的背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仿佛像是烙印一样,就那么镌刻在他脑子里……
"我说,我能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一身白大褂的管铭朝着躺在床上的苏白努努嘴,"这孩子还没成年吧?"
"想什么呢!"秦牧的回答是直接赏给管铭一个无声的大锅贴,"你当我是变态啊,对个才十三岁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我问你,人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我可不知道。"哪怕是被打了,管铭依旧笑呵呵的往秦牧跟前凑去,"该做的检查我都安排着给他做了,至于人为什么不醒,估计有他个人的心理原因吧。话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真的猥亵男童未遂,把人给吓坏了吧?我可是看见了喔,那孩子手脖子上可青紫着呢。"
"你不说话就别说。"秦牧抬手把管铭再次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
如果真的像是管铭说的那样,不是身体原因,是苏白自己不愿意醒过来的话,他想,他大概能够明白,那孩子此刻脑子里正在想什么。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别说苏白他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就是放在他这样的成年人身上,想要让自己越过心里那道坎都是十分困难的。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就想不明白了,苏白的爸爸,那个男人的心要多狠,才能在亲情和金钱之间毅然选择了要去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啥叫我不会说话?"管铭就像是揭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再次贴会秦牧身边,"我问过你为什么啊,是你自己不说的,那就不能怪我自己脑补了。"
"那你平时给人看病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脑补的?"既然撕不掉,秦牧索性直接无视了管铭的膏药行为,"就没人到院长那里去投诉你?"
"切!他们求着我还来不及呢,哪有几个像你这样的?"管铭见秦牧不再动手推自己,折腾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儿,也就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不过,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这么急匆匆地的把人送来,我顶多能给你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内伤外伤的,也不能对症下药不是?"
"这孩子,是被他爸给刺激了。你要是方便,就帮我去联系个心理医生吧。"秦牧似乎可以预见到,等苏白醒过来时他又将要去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其实,苏白本身没有错,也许苏庆本身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生在了这个时代,生在了一个不能随意左右自己未来命运的家庭里。
"这孩子需要进行适当的心理疏导,这方面,你比我更专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