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小厮探出脑袋来,认出左邵卿的背影立即朝内喊了一声:“快去通知老爷夫人,三爷回来了。”
见左邵卿脚步不停,那小厮急忙冲上去将人拦住,跪地磕头:“三爷,是奴才不对,开门动作太慢,还请恕罪!”
左邵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烦躁,在小厮不断的磕头声中平静了下来。
他想:这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左家要住哪里有什么关系?总归……这里他们也住不久的……
“起来吧。”左邵卿淡漠地说,同时转身朝大门走去。
左府的管家听到消息已经飞速赶来了,看到左邵卿谄媚地恭维:“三爷您回来啦,老爷夫人天天念叨着您呢,听说三爷立了大功,老爷还想设宴给您庆祝呢,正巧府里添了两位小主子……”
左邵卿停下脚步,扭头问他:“你说什么?”难道何氏和月姨娘都生了?
算算日子,好像还真是如此。
“是啊,少夫人前日生的,是个小少爷,月姨娘也是那天晚上生的。”
“这可真有缘啊!”左邵卿略带讥讽地说了一句,儿子和孙子竟然同一天出生,左韫文可真有本事。
管家听出他话中的不喜,呵呵两声不敢接话,但这不妨碍他将左邵卿当成正经主子伺候着。
左府的下人都知道,这位以前不受待见的少爷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仅笼络了镇国公的欢心,还当上了五品郎中,虽然关于嫁人这件事大家还有些微词,但也没人再敢小瞧他。
走进熟悉的大厅,左邵卿就见左韫文已经坐在里面了,见到他淡淡地点个头,教训道:“虽然你是嫁出去的,但总归是我儿子,要常回来走走。”
“父亲教训的是,只是儿子最近实在太忙了,所以抽不出时间来。”他这绝对是大实话,他忙的脸镇国公府都有段时间没回了,哪还顾得到左家?
“嗯,听闻你在工部做的不错,连皇上都嘉奖了,你还年轻,不可骄傲自满。”
“是。”左邵卿敷衍地应了一声。
左韫文难得逮着一回,而且这次没有陆铮在,所以多说了几句,提点上官场上的为人处世,要如何拉近与李尚书的关系,还如何处好同僚间的关系。
虽然他没做过官,但是以前好歹是太傅之孙,耳濡目染了一些,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左邵卿也不阻止他,边喝茶边听他唠叨,这可真是个新奇的体验,等左韫文告一段落,才笑着恭喜:“刚听管家说父亲给我添了个弟弟,儿子来的匆忙,也没带贺礼,还望父亲见谅。”
左韫文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大概也知道儿子和孙子一样大不太好看。
他扯开话题,面露喜意说:“你大哥也添了个儿子,让人抱来给你看看吧。”
左邵卿轻笑了起来,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还真不容易,要不是看何氏还有几分顺眼,他是不会让左邵晏留下后代的。
不过这样也好,母为子强,他倒要看看何氏为了儿子还会不会软弱下去,而月姨娘,恐怕也规矩不了多久了。
后院就是这样,永远少不了勾心斗角,薛氏刚刚失去了一个外孙,却多了一个亲孙子,也不知道心情如何。
没过多久,就有婆子抱着一个奶娃娃进来,说是特地给三爷瞧瞧的。
左邵卿端详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是这样的,皮肤发皱,五官不清晰,一点也不好看。
那婆子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三爷,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等养个把月就好看了。”
左邵卿不置可否,突然想到了被他安排在郊外庄子上的柳妈,似乎柳妈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随手从腰上解下一个玉佩,塞给侄子做见面礼,左韫文看着他的动作,也满意地笑了。
“抱回去吧,别着凉了,等孩子满月了,你把陆公爷也请来坐坐。”
左邵卿看着被抱下去的奶娃,知道左韫文是想利用陆铮给左府的嫡孙造势,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如他所愿。
左韫文并没有让人将左府的四少爷抱出来,大概是觉得一个庶子而已,没必要隆重介绍。
左邵卿也不管这些,做了一会儿,然后提起了左淑慧的事情。
左韫文的面色闪过一丝愤怒,“这都是江府闹出来的丑事,好好的一个孩子,哎……”
左邵卿无良地想:要是他将这件事是江澈故意为之的告诉左韫文,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吐血。
不过他暂时还不想暴露陆铮对江澈的监视,也不愿意让左淑慧清醒过来,就让她以为还有机会也好。
“我昨日让人送了些药材过去,希望大姐早日康复,她还年轻,孩子总是会有的。”但是能不能生下来,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左邵卿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让左淑慧顺利生下一个孩子,那江家和姚家的关系是不是就此破裂了呢?
“哎,也只能如此了。”左韫文闭上嘴,显然不想和儿子讨论这个尴尬的话题。
“对了,怎么没见到大哥?”左邵卿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哦,你大哥最近新结识了几个学子,是国子监的学生,为父打算过段时日让他进国子监,也该为下届科举做准备了。”提起左邵晏,左韫文惋惜地说道:“你大哥才学是有的,可惜运道不济,让他多接触同龄人也好,也免得……”
左邵卿眉头动了动,猜测着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左邵晏还没从科举的阴影中走出来?那真是太好了!
“父亲放心吧,都说福祸相依,说不定下一次大哥的好运就来了!”左邵卿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漠,除非自己不在世了,否则左邵晏这辈子别想高中。
左韫文听了这话显然很高兴,让管家通知厨房多做几道菜,打算和左邵卿吃一顿久违的团圆饭,可惜左邵卿不领情,推脱衙门里还有公务,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薛氏,这多少让他有些遗憾。
而薛氏其实并不是故意不出现,而是身体不适,卧病不起了。
这都要归咎于左淑慧小产的事情,这位关心女儿的母亲去江府照顾了女儿几天回来就病倒了,原本媳妇生个孙子是喜事,可是还没等她笑出来那边月姨娘也生了,还是个儿子,于是她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能痊愈。
原本她是打算让人在阅姨娘生产时做手脚,最好能一尸两命,实在不行,去大留小也好,可惜那段时间她精力不济,错过了最好时机。
左邵卿从左府出来并没有真的去衙门,而是拐去了左韫阳家,如今两家住的就远了,他边走边逛,等到二叔府上时刚好是午膳时间。
和二叔一家子吃了顿温馨的午膳,饭后,左韫阳喜悦地说:“本来还想让人去镇国公府送喜帖了,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
说着让一旁的管家将喜帖取来。
左邵卿觉得今天的日子不错,喜事一件接一件的,“是大堂姐的婚事定了?”
左韫阳眉宇间竟是笑意,“是啊,日子定在两个月后初八,曲家的意思是回尤溪镇办宴,我同意了,过几天就起程。”
知道左邵卿肯定没时间回去,左韫阳也没提出让他一定要到场的话。
左邵卿闲暇时听罗小六提起过,曲家最初并不满意这段婚事,但是碍于媒人的身份没有立即拒绝。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戏剧性了,某日曲长青和朋友去郊外野游,正巧在半路上碰见了去上香的左小姐,虽然只是意外地瞅了一眼,但是却奇迹般地合了他的眼缘。
之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家中父母的,曲夫人在相看过左小姐后觉得各方面都不错,加上镇国公府从中帮忙,事情渐渐就成了。
“那可要恭喜二叔了,曲兄人品善良正直,一定会善待大堂姐的。”
“希望如此。”左韫阳开怀大笑,能以商女身份嫁给朝廷命官,他再满意不过了。
“那侄儿可得回去给大堂姐备份厚礼了。”当初他出嫁的时候,左韫阳没少花钱,虽然他嘴上说那是属于左邵卿的红利,但他心里还是感恩的。
“哈哈,那二叔就替你大堂姐收下了。”左韫阳也没推辞,他是知道左邵卿现在的财力的,而且还有个镇国公府在,不用为侄子的荷包担忧。
174.琐事
左邵卿回府后第一件事先去自己的库房转了一圈,镇国公府的库房不止一个,老夫人和陆公爷都有自己的私库,当然,如今陆铮的那个已经属于他了。
左邵卿上一次踏进库房还是成亲后的第二天,当时忙着登记造册,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的库房。
一进门,成箱成箱的金银玉石整齐的摆放着,眼花缭乱,金光闪闪,左邵卿舔了舔嘴唇,目光直勾勾的不动了。
“三爷想要什么?”跟在他身旁的婆子恭敬地问。
虽然陆铮说过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他的了,可是左邵卿不得不多嘴问一句:“可有陆爷喜爱的?”
那婆子微微弓着腰回答:“老奴不知。”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随便挑几样。”左邵卿接过她手中的册子,随意看起来。
“是,三爷挑好了给老奴登记即可,陆爷交代过,您可以任意支取府里的东西。”
左邵卿嘴角弯了弯,挥手让她退下,然后将库房走了好几圈,可是走完后他才发现,这里头根本没什么适合女子用的东西。
珠宝首饰没有,只有几个精致的玉冠,绫罗绸缎没有,只有几匹看不出材质的布料,剩下的以金锭银锭居多,然后是字画古籍、古董玉石,还有一些他根本不认识的玩意儿。
按着曲长青的喜好挑了几幅字画,左邵卿又转了一圈,选中了一盆花开富贵的玉石摆件和一个貔貅挂件,然后摇头走了出去。
让婆子将东西登记好,左邵卿又去了老夫人的暖香阁。
“哟,什么风把咱们的大忙人给吹来了?”老夫人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闲书,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给她扇风,一个给她捶腿,屋子的另一旁,钟嬷嬷正在教两个小丫头写大字。
左邵卿夺过那个丫鬟手中的扇子,亲自给老夫人打扇,“看您这话说的,我明明今天早上就来过。”只是当时老夫人还在睡,他也就没打扰而已。
“哼,哪家的夫人能像你这样,比爷们还忙,成日不着家。”
左邵卿小声嘀咕道:“那是因为没有哪家的夫人是男的啊。”
老夫人斜了他一眼,丢下手中的书本,“说说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管家的事情接过去,老婆子管这个家都二十几年了,也该歇歇了。”
左邵卿半蹲下,捶着她的腿奉承道:“娘还这么年轻,管家也管的好,再管个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一边去!”老夫人挥开他的手,扬着下巴说:“老婆子才没那么傻,给你们白当管家,我决定了,过几日就收拾东西出门,趁着还能走能跑,四处去看看。”
“啊……”左邵卿惊叫一声,眨了眨眼,“陆爷同意了?”
“老婆子想做什么还要他同意?”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左邵卿的脑袋上,教训道:“知道什么是孝道么?那就是父母说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
“这不是关心您的安危么?万一路上遇到危险,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您让我和陆爷怎么办?”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别人家的老太太到这个年纪都有孙儿带,我又什么都没有,不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成?”
左邵卿将脑袋靠在老夫人肚子上,不知道怎么接口。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和老夫人接触,老夫人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眼神柔和了下来,抚摸着他的长发说:“好了,其实是老婆子自己懒,不想再帮你们管家了。”
左邵卿鼻子发酸,红着眼眶说:“没有您在,这个家该多冷清啊?”
“这个家……何时不冷清呢?”老夫人抬眼眺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她和丈夫也算相亲相爱,可是两人聚少离多,唯一的儿子也不在身边,那些年,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主子,可想而知有多冷清了。
如今儿子成了亲,却娶了个男妻,哪怕左邵卿再好,到底不是女人,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她眼前消磨时间。
“对了,你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有事的?”老夫人缓过神来问。
左邵卿抬起头,差点忘了正事,他谄媚地笑道:“其实吧,我是来问您讨要点东西的。”
老夫人好气又好笑,“你要什么没有?没有就出去买,镇国公府还短了你的银两不成?”
左邵卿摸了下鼻子,“我大堂姐即将出嫁了,就是想问您讨要几件首饰,这玩意我可不会选。”
“哟,就是之前说亲的那个?”老夫人坐直身体,兴致浓浓地问:“日子定在哪天?”
左邵卿回答完,又说了是在老家办喜酒,因此才赶着找些东西添妆。
“那还不简单?”老夫人朝种嬷嬷吩咐了两句,很快,钟嬷嬷就抱着一个檀木匣子走进来了。
老夫人打开匣子,选了一套纯金打造的和一套蓝宝石打造的头面,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一起递给左邵卿。
“呐,两套头面是给你随礼的,这个镯子就当是老婆子送的贺礼。”
“这可使不得,哪有您给我大堂姐送贺礼的道理?”左邵卿收下那两套首饰,镯子则塞回去给了老夫人。
“又不是给你的!”老夫人嗔怪一句,让人将东西包好,又叹了一声气:“原本这些东西将来都是传给媳妇孙女的,可惜啊……趁现在能送出去几件也好。”她瞥了左邵卿一眼,失望的摇摇头。
左邵卿讪讪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谁让他是个男人呢?
刚想告退,陆铮就顶着一头汗水回来了,一进门先灌了两杯茶才问:“在聊什么?”
老夫人让钟嬷嬷将东西拿走,笑着揶揄道:“你媳妇问我讨要首饰头面来了,你也不管管他,哪有问长辈要东西的?”
左邵卿将扇子丢给陆铮,在一旁拧了一方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娘说她的宝贝很多,可惜没有继承人。”
陆铮半低着头让左邵卿给他擦了脸,然后坐到老夫人身边,“反正都是送,送谁不是送?”
老夫人哼了他一声,“这话先不说,倒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继个孩子?”
“这事要有机缘,强求不来。”陆铮面无表情地回答。
左邵卿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果然听老夫人嗤笑一声:“你当是女人生孩子么?还要靠机缘?改日让那几家领人来看看,挑个合意的就行。”
“看不上。”
“那你想怎么着?”
“不急,以后再说。”
“你……”老夫人气得头顶冒烟,黑着脸不说话。
左邵卿忙坐过去安慰道:“您消消气,陆爷的意思是过继是大事,得好好考虑才行,您也不想过继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来污了镇国公府的名声吧?”
“他敢?老婆子打断他的腿!”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吼道。
“是是是,所以啊,这考察很重要,时间太短看不清,不仅是小的,大的一家子也得看清楚,否则咱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被他亲手父母一句话就拐走了,岂不是全部心血都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