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脸上有几分焦急,道:“那天正好要交五万匹的丝绸和八千件瓷器给南洋人,突然有人带着官兵将码头封锁,说是朝廷已禁止与外海人通商,那一批货连同十几名伙计都被官府收押着。我实在不知如何办,就上了京城来找老板。”
听后,花未情脸色变了变,随即问:“你交货那日具体是哪一天?”
小酒道:“六月十二号。”
花未情在心里暗忖,那日正是限海令在蕲州公布之日,立马就有官兵找上门,未必也太快了,显然是有人早有准备。蕲州新知府是清官一名,想来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花未情忙问:“那天领着官兵去码头的人是谁?”
小酒支支吾吾道:“是,是庄易璃。”
花未情手下拳头紧握,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
小酒满脸担忧,“老板,这该怎么办?”
花未情眉间紧蹙,若只是那批货被扣押了还好,可恨的是手下的伙计也被牵连了进去,他若放着不管,怎能对得住那些曾为他任劳任怨的伙计?
“我随你去一趟蕲州。”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正在沉思的花未情与一脸焦灼的小酒一齐看向门口的人,是一身白衣翩翩的萧岚轩。
花未情有些惊讶,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萧岚轩兀自道:“朝廷当日颁布的法令最起码都要隔日才会生效,当日执法者有违国法律例。”
“但这其中并非你所想,而是有人存心作祟。”花未情道。
“若是有人存心作祟,那就更不应当坐视不理。”
“岚轩……”花未欲言又止,看了看小酒,他道:“你这些日路途奔波定是累了,先去歇着。”
小酒点了头,花未情唤来管家安排小酒住处,再转身回中厅看着萧岚轩。
萧岚轩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怎了?”
“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花未情顿了顿,“所以,这一趟蕲州,我去,你不必。”
“此事涉及官府,若是由我出面,或许会好些。”他再怎么说都是官商,除去京城第一大商的头衔便是国公的爵号,地方官员都要敬他三分。
庄易璃此次能带着官府前去封锁码头,必定是受陆逵委派。他如今有陆逵做后台,行事还会张狂,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花未情斟酌再三,道:“限海令乃朝廷颁布,怎么说你也算半个朝廷命官,若出面怕有心人会借题发挥,我一介平民反而不易被人伪造把柄。”
萧岚轩道:“那你可有打算?”
花未情缓缓抬眼,叹息道:“我要进宫见皇上。”
两年半前,当今皇帝还是八皇子之时,花未情在蕲州救了他一命。八皇子弘骏临走时给了他一块令牌,并声称有事可以来京城寻他。花未情一向不图回报,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宫一趟。否则,他此次去了蕲州,也只得徒劳。
小酒将当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花未情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换了一身衣服,带上令牌便打算进宫面圣。
皇宫的护卫握着花未情的令牌看了又看,确实是当今圣上身为皇子时的令牌,但又怕此人图谋不轨,便道:“你且先在这候着,待我去查证查证。”
花未情塞了一锭银子到他手里,拱了拱手,道:“有劳。”
一炷香的时辰,皇宫护卫才领着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疾步而来,手持拂尘的太监道:“皇上有请,花公子,请随奴才来。”
花未情随着手持拂尘的太监左弯右拐才来到皇上的寝宫。一身明晃晃龙袍的皇帝在寝宫前厅负手而立,眉间透露着似有似无的笑,没想到还能再见他。
第55章:面圣·旧人
待花未情被太监领着进来,弘骏眸中一亮,竟有些失神,以至于花未情跪下行礼后也没听到有动静。
贴身太监小声提醒,“皇上。”
弘骏回过神来,干咳一声道:“不必多礼。”
“谢皇上。”花未情从地上起来,一抬眼就对上弘骏直视而来的目光。弘骏眼里含笑,“三年未见,花兄还是不减当年风华。”
花未情垂头,“皇上过誉。”
弘骏兀自开口,“你脚上的伤痊愈了?行走可还方便否?”
没想到这等小事他还记得,花未情回道:“多谢皇上挂心,草民的伤早已痊愈,如今已然行走自如。”
“那就好。”身穿龙袍的人今日明显心情十分好,心里也有许多话说,花未情根本没有空隙说明来意,“花兄可有想过为朝廷效力?”
花未情愣了愣,也大致明白他此话的用意,“在下一介草民,学术不精,实在不能担当大任。”
“怎会,你经商多年,必定通晓算术,内务府就正好有空缺,你若点了头,朕立即下令让你填上。”再见花未情,他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将他留在身边,便想着给他个官职。
花未情很是为难,“这……多谢皇上美意,但草民委实不是当官的料。”
弘骏见他为难,也没再往下说下去,倒吸一口凉气,“既然花兄不愿,朕也不勉强。”
花未情抓住时机,拱手道明来意,“实不相瞒,草民今日进宫面圣,是有事要向皇上道明。”
“哦?”弘骏看向他,“何事?”
“草民先前与南洋人有生意往来,以中土丝绸瓷器换取南洋金银。朝廷颁布限海令,草民不敢违抗,只是正巧法令公告当日,草民有一批货物要交,不想手下的伙计和货物都被官府扣押。”花未情道:“草民虽粗鄙,却也晓得朝廷颁布法令隔日方能生效,当日犯隶属不知情者,还请皇上明察。”
弘骏听后,微微眯起双眼,“你是说,限海令公告当日,地方官就已经执法?”
“正是,不然,草民怎敢在限海令公告后还与南洋人通商。”
也不派人查一查虚实,弘骏便开口道:“你放心,朕定会还你一个公告。”
“多谢皇上!”
而后,弘骏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他,“难得你进宫一趟,不如留下与朕饮一杯如何?”
饮酒这事花未情倒是没甚顾虑的,但他酒量极差,待会喝了几杯不省人事反而会出大事。思忖片刻,他道:“多谢皇上美意,草民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弘骏负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朕都敢拒。”
进宫之前萧岚轩就嘱咐千万不能说错话惹得皇上不高兴,否则十分容易人头落地。花未情心里咯噔一声,“草民不敢。”
“那怎么连陪朕喝一杯酒都不肯?”
“草民酒量极差,怕醉后冒犯皇上,并非不愿。”
弘骏脸上轻笑一声,“你倒是说了句真话。”花未情酒量差他也晓得,“既然如此,陪朕喝杯茶吃些糕点,总该可以?”
花未情不敢再推脱,道了声,“草民荣幸之极,自当从命。”
皇帝立即命人在御花园布茶果,与花未情在御花园的凉亭之中饮茶谈心。早已与三年前不同,如今对坐的是当今圣上,再不是那位贺归元,花未情脸上携笑言行举止却都十分小心。
末了,弘骏再给他一块令牌,有了此牌便能与官员一样进出皇宫。
出了宫,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一辆华贵的马车就在宫门外候着,一身白衣的萧岚轩立在马车旁,面若止水,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
花未情对着皇宫门的护卫拱了拱手,快步上前,来到那颀长的白色身影跟前。
“如何?”萧岚轩开口。
花未情牵起他的手上马车,“上去再说。”
两人上了马车打道回府,花未情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绣了龙纹的黄帛,颇为得意道:“有了这个,任是谁也不敢不放人。”
看着他手上的圣旨,萧岚轩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花未情竟随随便便能取得圣旨,这其中恐怕不只是因为他曾救过八皇子那么简单。抬眼看着花未情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脸上挂着一丝异样神色。
“怎了?”
萧岚轩不语,右手托着花未情的侧脸,凑近去吻上他的唇。花未情因他的这一举动而有一刻的怔愣,反应过来后,手环上他的背,迎合他的吻。
有些颠簸的马车上,一紫一白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激烈的吻似要将对方吞下。延续许久的吻总算分开,花未情喘着粗气,唇色鲜红,他抚着萧岚轩的侧脸,低声道:“明日去蕲州可能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今晚我定好好服侍你。”
萧岚轩也听惯了他的这些露骨的话,不说什么,又再将他揽回怀里。难得萧岚轩这般主动,花未情像兔子一样伏在他的怀里。
这人生得一张好看的脸,又有一张抹了蜜的嘴,不仅是女子会为他所动,男子亦是。萧岚轩心里恨不得将他藏起来不见外人,却又不愿干涉他自由。
第二天,花未情随意收拾了些东西便要启程前往蕲州。
临行前,他抱起萧逸尘,面对这面问:“娘亲要出门一趟,可能好些日子不回来,尘儿可会想娘亲?”
萧逸尘两只手握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花未情,点了点头,“娘亲要早点回来。”
“尘儿乖。”花未情在他多肉的脸蛋上落下一吻,而后侧着脸说:“来,亲娘亲一个。”
萧逸尘凑过去,落下一个大口水印,湿湿黏黏的。
萧岚轩在一旁道:“尽会揩油。”
花未情侧头看着萧岚轩,猝不及防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坏坏笑道:“这才叫揩油。”
萧岚轩愣了愣,旁边两个小丫鬟都捂着嘴偷笑。
萧岚轩干咳一声,看着花未情,“时辰不早,你要再磨下去可就等吃了中膳才能走。”
花未情抬头看了看日头,“确实不早。”他将手上的萧逸尘递给萧岚轩,“尘儿在家要听爹爹的话。”
“恩恩。”
“乖。”摸了摸尘儿的头,花未情的视线移到萧岚轩身上,凑过去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侧脸擦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轻声道:“昨晚你可还满意?”
萧岚轩眉心一黑,面上风平浪静,花未情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就在刚才,萧岚轩踩上了他的脚,力度不小。
花未情顾不得脚上的伤,苦着脸对萧岚轩道:“我很快回来。”
“嗯。”
说罢,花未情一瘸一拐地走了。
五天赶路,第六天到了蕲州。
这个地方,三个多月之前他才离开,没想到在这么快又再次回来。
在蕲州小院的寝房里歇了歇,待恢复了精神,花未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携着皇上的圣旨便上了一趟。
当初花未情筹资建码头出了不少财力,新知府丁云海见了他还算客气,立即请他入座,命下人沏茶,相互寒暄了几句。丁云海道:“花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丁大人是明事理之人,也该晓得朝廷当日颁布法令,最起码也要隔日才会执行。”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花某交货当日正好是朝廷颁布限海令的那日,对限海令毫不知情,却受了这无妄之灾。”
也猜到花未情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丁云海轻叹一声,“花老板,此事本官也十分为难,那日朝廷派人前来,手中握着圣旨,本官也只是奉命办事。”
“花某并无它意,此事不关丁大人,自然不会让丁大人为难。”
丁云海望着花未情,似想从他的神色中看穿他的本意。
花未情淡淡一笑,“丁大人按照旨意办事理所当然,正巧,花某手里头也有一封圣旨,还望丁大人鉴证鉴证。”从袖子里取出那一封圣旨,双手托着隔着一张高几递了过去。
丁云海脸上的惊讶之色久久没有消退,扫了一眼花未情手上的圣旨,不知是真是假,他犹豫了半响,又赶忙起身,双膝跪下,双手举高接受圣旨,高呼一声吾皇万岁。
打开一看,正是当今圣上的笔迹,落款处还有玉玺印章。丁云海茫然抬头,“这……花老板……”他显然不解为何花未情一介商贾会得到当今皇上的圣旨。
花未情看出了丁云海的心思,一脸泰然地解释,“花某曾救当今圣上一命,说来,还有一两分交情。”
丁云海脸上携着笑,眼神之中带了些敬佩,“不想花老板还有此境遇。”
“花某可没想过仗着这点为非作歹,不过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罢了。”花未情拱了拱手,“只是,有些地方要劳烦丁大人,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花老板客气。”丁云海也拱了拱手,“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必定倾力相助!”
第56章:南丝·北销
隔日一早,新知府便将扣押花氏商号的五万匹丝绸兼八千件瓷器完璧归赵。庄易璃闻讯赶来,一通责问,才晓得花未情手里也拿了圣旨,且是专门为花未情而写的。
庄易璃一双阴森的眸子格外幽暗,“丁大人初入官场不久,该不会连皇上的圣旨是真是假都分不清罢。”
丁云海对于庄易璃的为人本就不齿,如今他有意挑衅,他也不必留颜面,“经庄老板这么一提,本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不知当不当说。”
庄易璃好整以暇,“大人直说。”
“庄老板半个月前带来的圣旨本官还没亲自过目,确实不晓得真假,不知庄老板可否借来一观?”
庄易璃怒火上心,“丁大人好大的胆子,圣旨也敢怀疑真假!”说出了口,才晓得这句话是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他立马闭嘴,脸上尴尬不已。
丁云海轻轻一笑,“本官怎敢怀疑,就只怕庄老板不相信。”
庄易璃瞥了他一眼,鼻子呼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被官府扣押的五万匹丝绸八千件瓷器还回来后,花氏商号所有仓库都用上也容不下。最后只得将放不下的送到庄府上,三个多月前花未情买下这宅子也没住人,正好用来当做仓库使一使。
及至今日,花氏在蕲州的二十一家丝织坊、十二家染坊和一家瓷窖全部停工。只有五家分布在蕲州各地的丝绸铺子和三间制作染料的作坊还在经营。
花氏染料独门配方,色泽鲜亮多彩,是各大染坊必要之物。如今庄家名下的丝织坊重新开张,亦是从花氏取得染料。
来者是客,花未情并没限制庄家购进染料,左右这也是一笔生意。如今庄家丝织坊挂上了陆家的商号,所制丝绸都外销海外,获利颇丰,正好花未情也能从染料分得一杯羹,也不是坏处。
五万匹的丝绸堆积,一时之间也处理不干净。靠着聚缘坊和近处的一些丝绸铺子上门进货而销出,如此下去得要一年之后才能清完。而花氏的那二十一家丝绸铺恐怕也要闲置一年。
八千件瓷器现如今都成了废品,那瓷器上都描着异域风情的图纹,中土人根本不会欣赏。花未情走访了几家瓷器行,将价钱一压再压都没人愿意买下。
花未情最后想了想,八千件瓷器难以卖出去,留着还占许多位置,不早点脱手反而还亏得越多。于是,他命伙计将堆积的瓷器一件一件分发给收下的伙计,包括各大作坊的工人和聚缘坊的伙计。每人发个十来件,也正好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