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外头传来吵嚷声。
莫非一大早就有客人闹事?凋叶皱着眉头,却没有出去看个究竟。客人闹事自有掌班的处置,他只希望快点清静下来。
可外头敲敲门,曲空溜了进来,“公子,是蓝家四少爷呢,他跟朱名小公子一起来,李掌班不让他们进来。”
凋叶回头,“四少爷?”他下了琴塌,推门到了走廊,果然看见下方客厅中,蓝雪星牵着朱名,正一脸的不悦和倔傲。
“蓝四少爷,这儿是伎馆,您带艺伎来莫非是要来踢馆的?”掌班的笑吟吟道,身后站着两三个跑堂的好不吓人。
蓝雪星下颚一扬,“朱名是我朋友。”
掌班的皮笑肉不笑,“蓝老板买下朱名公子,这儿可是人尽皆知啊,难道他赎身了?他是咱们凋叶公子教出来的,现在跑来拆老师的台,像话吗?”
“我管大哥买他赎他,”他轻哼一声,“他是伎,可他不是以伎的身分陪我出门,你到底让不让我上去?”
坦白说,蓝府芳伶苑是开罪不起的,掌班的见蓝四少爷坚持要上楼,左右为难起来。
凋叶靠着栏杆,往下喊:“李掌班,”
李掌班闻声抬头。
“让他们上来吧。要是他唱的比我弹的好听,那叫做青出于蓝,不算拆我的台。”
这话让朱名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微笑。
虽然凋叶是伎,却毕竟是东家的摇钱树,掌班的不敢得罪,只好不情不愿的让路,蓝雪星得意洋洋的牵着朱名上楼去。
进了他的私室,朱名闻到熟悉的薰香味,已经多日不见恩师,这个味道令他他感到怀念。
凋叶坐在琴塌边,“四少爷可是稀客,请坐。曲空,给客人倒茶。”
“呵,我带朱名来看你嘛,奇怪,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天天见面,你不在就特别想你。”蓝雪星用手托着脸,笑道。
朱名也开口:“先生过的好吗?”
“哪里有不好的?不就这样过吗。”他转头望着朱名。朱名的温婉可爱和蓝雪星的白皙清秀,坐在一起像一对娃娃似的,凋叶露出笑容,“少爷要听曲吗?”
“朱名唱歌,你伴奏呗,让你听听朱名有没有怠惰了。”蓝雪星笑嘻嘻的说。“就唱那首,嗯,叫做什么呢?”
“少爷说的是《折黄花》吧?”朱名笑着问。
蓝雪星特别喜欢这首歌,经常要朱名唱给他听。
“《折黄花》吗?”凋叶笑着点头,手指拨弄着琴弦,起了音。
『自别来,玉阶黄竹又几节?
忆初遇,窗前牡丹三分白,
一寸白发三血泪,
四只红箸五盘桓。
春夏不访鸳鸯翠荷池,
脂粉不落蝴蝶红妆台。
秋风多情兮戏惹红叶,
冬雪寡义兮竟折黄花。』
这是一首描述等待情人许久,却再也等不到,因而悲伤埋怨情人当时多情招惹的诗歌。
是短歌,所以按照惯例是唱两次。
凋叶注意到朱名的歌声不若以往那么尖细,但是却多了几分成熟的沉润。
他露出笑容,演奏随着歌声慢慢停歇。“我想你每天都还是有练习吧。”
“怎么样,凋叶?朱名唱歌越来越好听了,果然不是我的错觉。”蓝雪星高兴又骄傲的挽着朱名的手臂。“你走后他还是天天都练习,我可以做证。”
“嗯,”凋叶点头,“你高音已经不再像小男孩那么尖细了,虽然目前好像没有影响,不过还是要注意,即使想要维持高音,但练习的时候发音太高会伤了歌喉,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先生。”朱名点头。
“天气乾冷的时候,也不要练习太久。”他又笑着叮嘱,“四少爷就帮我看着他吧。”
“当然,朱名可是大哥可爱的小鸟儿呢。”蓝雪星笑道。
虽然曾经过份的对待朱名,但是现在蓝雪星不但不再欺负他,而且还和朱名相当要好,两人结伴来找自己,这让凋叶稍微放心下来。
不管蓝眠玉对朱名是什么心态,有了蓝四少的优宠,蓝眠玉往后如何对待他,恐怕都要先过四弟这个难关。
“凋叶,来当我们的家伎嘛,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都欣赏你们美妙的表演。”
凋叶侧过脸,沉住气,平静的回答:“再怎么美好的东西,天天相对也会厌倦的。”
“凋叶,”他好声好气的劝,“就算我厌倦,二哥会对你总不会厌倦吧,你看采英,他也过的不差啊。”
凋叶忍住反驳他的冲动,转头不看他,将手放在琴弦上,平淡的说:“小人新练了曲子,少爷可有兴致?”
蓝雪星张口欲言,朱名却在这时适时的介入,问:“先生,什么曲子?”
“《仙子赋》。”他回答,然后起手拨弄琴弦。
柔美、多情的旋律从他的指间流泄而出。这是一首甜美、温缓的曲子,描述一位美女的盼顾丰姿,曲调浪漫明亮。朱名专注的听着他演奏。
凋叶演奏的姿态也非常优美,蓝雪星一面欣赏他的模样一面听着乐曲。
绵长的琴声宛如潺潺流水,铮琮悦耳,久久之后琴音渐微,然后消失了。
朱名不禁叹口气,“好美的曲子……”
“嗯,真的很美……”
“这是庄怀灵描写他思慕的女子的曲子,没有歌词,不然我就写给朱名,”凋叶说,“京城风尚以宫廷诗歌为主,四少爷如果愿意,以后就派人多多帮朱名收集新的诗歌吧。”
“我就请三哥帮着留意吧,”蓝雪星点头,然后又苦笑,“就算不为了二哥吧,你那么挂心朱名,为什么不来蓝府跟他作伴?”
蓝雪星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此事,让朱名有些尴尬,他知道凋叶一心向往自由,“少爷,别说了。”
“少爷,”凋叶转头,望着蓝雪星成熟的脸上,天真单纯的神情,叹口气,大少爷将他宠的不知世事,以他的年龄几乎可以说他无知。“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所要舍弃的必也不同。”
蓝雪星垂下眼,他虽无知但是容易被点明,沉默一会,他抬头问:“所以,你选择舍弃二哥?”
凋叶一怔。
“不,不是那样的,我舍弃的是、只是一个选择,我可以选择自赎或再度卖身,我只是舍弃了卖身。”
蓝雪星看着他,像是想看出他的真心,那双眼睛敏锐又真诚,同时意味着询问和质疑。
凋叶承感到受不住,终于别过了眼。
蓝雪星垂下眼,“今天来,除了带小名来看你,我还把画带来了,”他起身,从衣带中掏出两卷画轴,走到琴塌边,将其中一幅展开来。
为了送给凋叶而特地裱褙的长轴画,是凋叶一直很喜欢的艳竹图。
不同于一般清瘦雅致,或匀称笔直的墨竹,蓝雪星以浓墨勾其疏影之处,再以藤黄、石青、石绿染出鲜艳的竹节,并题诗于旁。在蓝雪星的画房看见这幅画,凋叶立刻被这同时拥有出尘与凡俗的画作吸引,再度看见,仍望之叹息,用指尖轻轻的抚过绫布边缘,显的爱不释手。“我说说而已,您却当真了,这么好的画,您也舍得吗?”
“我承诺你了,自然要守信。”他笑着回答。
凋叶凝望着画好一会,然后才终于将艳竹图小心的卷起,用绑绳绑好,“多谢四少爷,我一定将这画,找个好地方挂起来。”
“我还有点事儿,要走了,这个呢你等我走了再看吧。”蓝雪星笑着将手中另外一卷画轴放在他手边,然后起身,走到桌边牵起朱名,“小名,走吧。”
“先生,保重。”朱名起身说道。
凋叶笑着点头,“你也是。”
两人离开后,室内安静下来,凋叶好奇的拿起蓝雪星留下的画轴,小心的解开,放在琴塌上慢慢展平。
看着那画渐次铺展,他的脸色慢慢的变了。
精细描绘的蓝府花园里,站着一人。蓝泓泉。
画上的他站在一个小池塘前,就是当初他们第一次谈话的那个池塘。虽然在整幅画中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是凋叶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到底是四少用笔传神,还是他思念甚极呢?
只见画上题了四个字,“望穿秋水”。
他突然有些恼怒。
望穿了秋水的人是谁啊?自己被关在青楼中,难道能去见他?是他不来,不是自己不见他。
如果蓝泓泉讨厌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的身体,他不是也告诉蓝泓泉自己的规矩了吗?他可以每三天就来一次芳伶苑,这样一来自己也就不用接待别人了,他甚至愿意拒绝康云。
他粗鲁的将画卷起,扔在一旁,坐在七弦琴前面独自生着闷气。
他是艺伎,蓝泓泉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回青楼,这他也是一开始就晓得的;他有过许多男人,这对一个艺伎来说也是理所当然,蓝泓泉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生气?
为什么大家都替他说话?
东家也是、蓝雪星也是,那些艺伎们都是。
凋叶郁闷的起身,到外头把跑堂的喊来,说他下午不见客,就回寝室去了。
******
回到寝室练琴背谱,傍晚时又小睡了一下,到了晚上,凋叶心情好了些,在寝室里重新整整仪容,打算出去,曲空给他端盆水来,说道:“公子,康少爷来了。”
凋叶抬头,“什么时候来的?”
“来一会了,听说您在休息,他就在房间里等呢,东家也去招呼过了。”
凋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蓝泓泉不来,那就随便他吧,总不能连康少爷这个大客都丢了。
来到接待客人的私室前,凋叶缓缓推开门。
只见康云侧坐在琴塌边,手抚着凋叶的七弦琴,凝视着琴面,若有所思。
凋叶望着他的侧影,康云原本就对自己极为温柔,开市那天自己一定伤了他的心,如今多日不见,他如此模样,看起来仍深情款款。
他走进门,“康少爷,”康云抬起头,望着凋叶走过来,“您真是的,来了叫我一声就得了,怎么能让您等呢?”说着在他身边坐下。
康云微微一笑,搂住他,“你歇着,何必吵你?”竟没有提起开市那日凋叶给他的难堪。
凋叶在他怀中抬起头,“您不生我的气?”
康云露出苦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如此,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凋叶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您气消了,那就好。”然后他转身,“您要我练《仙子赋》,后来我去了蓝府,一直没能弹给您听,”说着,从一旁的木盒取出指套,就要戴上。
康云伸出手阻住了他,“下次吧,我就要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凋叶抬头,吃惊的问:“您不留下来吗?”
康云比他更吃惊,他竟在凋叶脸上看到一丝失望,那是否是他的错觉?
凋叶盖上了木盒,垂下眼,“说的也是,听说康老爷身体有恙。”
康云露出舒心的笑,“爹是前阵子天太冷,他又年纪大了,这几天好了很多,昨天还和我妹妹一同出去。”然后握住凋叶的手腕,轻轻抚摸,“这阵子我忙,比较少来看你……对不起。”
“您也没什么好道歉的,老爷的身子要紧,近过年了,天气冷,您也小心。”
康云见他一直垂着头,猜不透凋叶的心思,只觉得今晚的他温言软语,比以往更加可人,难道对开市那天的事情心有歉疚?
可惜等会他就必须离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绵布包,交给凋叶,“是啊,天气冷,这是我去中药行买的,你押在枕头里,晚上比较不会受?。”
凋叶捏了捏手中微微发热的布包,起身去到了床边,将中药押在枕头里面,然后,他在床边坐下,转头看着康云,不发一语。
康云愣住了,那莫非是希望他留下的意思?
两人间沉默了一阵。
康云终于起身走了过去,将他按倒在床上。
“您不是得回去了?”凋叶问。
康云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脸,经过他的颈子,再沿着衣领缓缓滑动。“若我现在回去了,就是让你失望了。”他柔声说道。
“怎么会呢?以后也还多的是机会。”
康云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角,“那不一样,你今晚……你今晚怎会如此?我真是受宠若惊。”
凋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伸手松开康云的上衣。
第20章
缠绵过后,康云拥着凋叶歇了一会。
凋叶倚着他的手臂,仍微微喘息着,康云一面用手温柔的抚爱他的头发,一面有些疑惑,今?的凋叶特别温柔热情,也散发出莫名的强烈魅力,使的康云感觉到久违的强烈渴求。
凋叶察觉他的目光,抬头,“怎么了?”
“你今天特别热情。”
凋叶只微微一笑,“您太久没与我欢好了。”
康云微微摇头。“不,你以前确实不是如此……”说着他又低头轻轻吻他脸颊,“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如此。”
凋叶没有回答,含笑望着他。
康云摸摸他的脸,接着起身。
凋叶跟着起身,要服侍他穿衣,康云伸手阻却,示意他躺下休息,然后自己穿上外衣,到门口喊人取水来。
用温水擦了擦身之后,康云整过仪容,回到床边,“我要走了。”
“嗯,慢走。”一面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康云微笑着低头亲吻他的眼角,“你这样望着我,我会舍不得走,快休息吧。”
“我想沐浴后再睡。”
康云又摸摸他的头发,才起身离开,凋叶闭上眼睛,一会儿,曲空进来,问:“公子,康少爷说您想沐浴?是在房间还是在水房?”
“房间,搬浴桶过来。”他疲倦的说。
“好。”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两刻钟后,水房的下人抬着水和浴桶过来,凋叶才下了床。情爱后他身上一丝不挂,淡红斑斑,也没有避讳曲空,就这么下了水。
曲空留下来帮他洗背,一面搓着他的背脊一面说:“东家说要过年了,要您记得初一得去拜年呢。”
“今年要去给哪些客人拜年?”他闭着眼睛。
“东家是没告诉我,但蓝府应该是一定去的,庄家老爷今年也对紫林公子相当上心,再来洪四爷、梅先生、方爷,就这几位吧。”
凋叶怔开眼,“朱家呢?朱少爷不是易兰的常客吗?”
曲空瞄了凋叶一眼,小声道:“六月中朱家少夫人来芳伶苑揪人,大发脾气,朱少爷就再也没来了,我瞧着这事儿您也差不上手,就没说了。”
凋叶垂下眼,“易兰……还好吗?”
“头几天儿挺受影响的,过半个月也就好了,”他又停了停,“方爷递了那个缺,花了好多心血哄兰少。”
凋叶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我瞧兰少也多少动了心,前阵子方爷个把月没来,兰少成天魂不守舍,遣人去问了才知道方爷出了远门回乡去了,紫林公子便闹他,说方爷保不定是迎亲,兰少面上不理他,回头在房间里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