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小厮对旻熙一笑,便自动退下了,旻熙看着周围竹林环绕,花香弥漫,水声鸟鸣,暗叹这夜公子虽处青楼,倒是一副文人雅士的做派,往前走去,刚至桥头,发觉竹楼内又有琴音响起,正是刚才的《无应》。
“悠悠苍天,谁予我命,命之无数,求而未肯!月出皎兮,我心忧兮,维彼愚人,谓我未老!鱼出渊兮,我心悼兮,维彼愚人,谓我无双!凤之折翼,其哀如何!念昔浴火,云如之何!”
一曲过后,旻熙方才从中缓过神,不经发觉自己已经站立半个时辰之久,连竹叶洒落至身也毫无发觉,慢步走去,立于竹楼阶下,隔着帘子望去,依稀人影模糊,不可辨别,“客既已来,为何于门外而不入呢?”帘子内传出一阵细语,让旻熙一下子从刚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眼中荡起的微澜又平息起来。
稍整衣冠,掀帘进入,旻熙的呼吸骤然有些许的变化,眼前之人,一袭紫衣如魅,更衬肌肤如雪,青丝用束带随意系住,一两缕发丝贴落于脸侧,他跪坐于琴前,纤细的素手抚摸的着琴弦。
旻熙上前走了一步,那人抬起了头,这下旻熙的呼吸节奏彻底的被打乱了,他的眼睛!虽目若星辰,流光溢彩,但令人吃惊的是,那颜色竟不是中原之人的纯黑,而是若浩瀚东海的深蓝,阳光透过睫毛打到他的眼睛,仿佛如海水流过般迷人,而除眼睛外,他的鼻如天山峰削,唇似朱砂点缀,脸若玲珑玉盘,竟无一处不似天下谪仙,如不知提前知晓他的身份,恐怕更会对他刮目像看。
旻熙心里啧啧赞叹之后,忽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他的目光……“你,你不能视物吗?”话一出口后旻熙才觉得有些失言了,“一时直言,还望见谅。”
“无妨,公子客气了,夜自小身染重疾,双眼早已不治而盲。多年早已习惯,反而是公子观察敏锐异于常人,一眼就认出夜不能视物,真是难得啊!”断夜脸上风轻云淡,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的事情一样。
旻熙脸上倒是显露了罕见的遗憾之情,见断夜拂身而起,往旁边茶桌上走去,自己忍不住的迈了一步,但只见断夜轻松的到了那一端,仿佛耳能视目般,开始熟练的洗茶煮水,眼光也随之流转,如若不是那一丝的差距,几乎很难看出他是一个盲人。
断夜斟好茶后,向旻熙的方向一举,说不出来的自然风韵,而平时习惯众人拥护的旻熙此刻却不自觉的接过茶来,在接茶的一瞬间,不小心与断夜目光相触,蓝色的海洋从断夜的眼中涌出,旻熙手一晃,茶水洒出了一些,“公子,小心。”断夜一笑,递过去一块手帕,旻熙本来想拒绝,自己的身份岂可轻易与人接触,但看着断夜那双纯净的眼睛,手却又下意识的伸出去了。
“谢谢。”旻熙难得的说了这两个字,如果断夜能够看见的话,一定会很奇怪于旻熙的满脸通红。
“千金易求,知音难觅。公子能够解夜之琴意,夜自感激不尽。夜虽目不能视,但耳力超群,所以当公子轻语时不慎听到,未经公子许可,就妄自请公子前来,冒昧之处,是夜的不是了,”断夜轻身一拂,旻熙急忙的用手止住他,却又发觉不妥,急忙的把手拿开了。
“断夜公子琴音无双,鄙人生平未见,但以公子之才屈居于青楼歌所,能保日后琴声之清吗?”旻熙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此等男子必是富庶家庭没落之后,但即便是没落之后,生存的方法也有很多种,何苦在青楼这等浑浊之地?
或许是觉察出了旻熙语气中的不善,断夜微叹了一口气,轻抿茶水,缓慢的说道:“双眼已盲,体弱身躯,家破人亡,流落四方。夜还多次险些被人掳掠,人皆道我男色倾城,可知其中多少荣,多少辱,幽独阁接纳我,却从不强迫我做一些有损清白之事,只是在空闲之时弹奏一两曲而已……”
旻熙不禁心中慨叹,看断夜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断夜了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日以曲求人,本是知夜之大难将近,想随意以身许知音,也好过不日后落入歹人之手,惨遭……”
旻熙心里一凛:“你……”
“公子不必多虑,夜虽不能看见公子相貌,但已知公子绝非那世俗贪图男色、龙阳断袖之人,之前的想法,是夜玷污公子之心了。”断夜又向旻熙递了一杯茶,“今日权当以茶代酒,一会知音了。”说完忽的一笑,像烟花绽开般灿烂,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失意人的状态,绝代风华,竹林雅士,旻熙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给生生的吓倒了,从一开始的青楼伶人到现在绝代佳人的想法的转变不过是这短短的几杯茶!
他如若不是真名士就是那心机可谓是太过叵测,可是,旻熙看着他的眼睛,心底隐隐的相信他真是人生失意的才子词人!
“我家中尚有些家底,夜公子之才岂可只可弹琴饮茶,如若愿意,我可为公子赎身,逃脱歹人之手。”旻熙并没有忘记自己初来的目的,从一开始的惊艳很快的恢复了自己的心智,旻熙心想断夜应是知情之人,若如能跟随他,必能揭露这幽独阁的内在隐秘,如此之人,也不该沦落于此啊!
“不劳烦公子了,夜的情况必定会连累公子的,公子乃似清莲之人,此中俗事是夜的命,今日和公子彻夜长谈,已是此生无憾了。”断夜看着旻熙说,面对脱离苦海的机会,不带丝毫犹豫的拒绝。
旻熙见状也不好强迫,此刻一定不能逼出断夜说出幕后之人,以防打草惊蛇,这竹林虽是清静,难免隔墙有耳!
思虑完之后,旻熙放下心中的计较,尽情和断夜畅谈起来,他惊讶的发现,断夜虽未眼盲之人,但其见识之博,观念之新,涉猎之广,并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可以达到的境界,一番谈话下来,自觉遇到知音,他们相通之处又何止是区区琴音!
天渐黑,旻熙在告辞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赠与断夜说:“此乃吾家特制之物,你若遇到危险,拉动线绳向天空释放即可。夜,切勿推辞。”
断夜笑着收下了,也并不多说话。
出去后,旻熙一挥手,四周即站满了侍卫,“怎么样?”旻熙问道。
“这阁中武艺高强者不在少数,臣欲内探不可得。”欧阳衶宇低声道。
“好了,继续监视。”旻熙一停,“注意断夜的去向。”
“是。”欧阳衶宇的脸色没有闪过丝毫的表情。
第7章:劫持
回宫之后,旻熙回到前殿处理一些尚未完成处理的奏折,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抬头只见高常急匆匆的走过来,俯身道:“陛下,瑰郡王非要觐见,奴才告诉郡王陛下正在处理政事,可是郡王依旧不依……这……”
“去,把七弟唤进来吧!”旻熙没有抬眼,继续低头忙碌。
高常下去之后,外面的喧哗声瞬间没有了,只听见一阵阵急促的跑步声,一个娇小的影子从远处而来,“大哥!”稚嫩的声音传入旻熙的耳中,旻熙看着自己七弟年幼无邪的脸庞,自己心里柔软的那一部分又重新展现,自己兄弟七人,六弟出生未久就因病夭折,而旻茨自小丧母,是由自己的母亲姳华皇后代为抚养的,所以,在旻熙的心中,这个兄弟的分量自然要比其他人占得重,况旻茨尚未满七岁,这让旻熙对他更为的宠爱。
“大哥,父皇都不理我,我来找你,那些坏人也不让旻茨进,你最近都不来看旻茨,你说好的带旻茨玩的,”说着说着旻茨那双大眼睛里就已经溢满的泪水。
“呵呵,大哥怎么会忘了带你玩呢?”旻熙摸着他的头说,“大哥明天就带你去尚春园里放风筝,不过前提是,你要听今晚要听高公公的话,不能再到皇宫里到处乱跑了,知道了吗?”
“嗯,”旻茨那双原本闪着泪花的眼睛立马变得笑意十足,旻熙看了高常一眼,高常立刻领着旻茨退出宫殿。
被旻茨这么一闹,旻熙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看政事了,召人起驾坤宁宫,想起自己最近都没有去看皇后,恐有些冷落之意,到了宫殿门口之后,还未等内侍通报,皇后就急急忙忙的出来迎接了,“陛下今晚要来,怎么不先差人禀报啊,臣妾好叫人提前准备晚宴。”
“朕已经用过晚宴了,只是想近日未见皇后,甚是想念,不知韶华最近还习惯这宫里饮食吗?”旻熙一边挽着皇后的手一般往宫里走。
“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韶华在听到旻熙的问候后,脸已经是通红了。在扶旻熙上座之后,自己亲自递茶于旻熙手中,旻熙打开茶杯一闻,就已知是雪山毛尖,“韶华如此心细,连朕平时最喜欢的茶叶也常备宫中,这雪山毛尖,讲究的是三洗三泡,最后用上乘清岭泉水冲泡,看来皇后也是爱茶之人啊!”
“臣妾这点小伎俩哪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呢,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听到了旻熙的夸赞,韶华本是通红的脸红的更加彻底了。
“与朕成婚之后,皇后还未回门省亲吧,过两日后朕陪你回一趟宰相府吧!”旻熙看着皇后的眼睛说。
“谢陛下,”韶华皇后一俯身,起来已是柔媚无限,“陛下,皇宫中人只臣妾一人恐难填众人之口,选秀之事尚需筹备,但臣妾心想先择一二贤德适龄之女先进宫中,共同服侍陛下。”
“嗯,后宫之事,一切由皇后做主,最后给朕一份名单即可。”旻熙心里疑惑道,这是宰相的意思还是单纯自己皇后的意愿,思虑间,周围的丫鬟侍从皆以退下,皇后轻身上前,靠着旻熙旁边,空气中隐隐的传来一些挑起暧昧的香气味道,灯光忽闪之间韶华的脸庞已出现在旻熙的面前。
旻熙心知今晚是不好拒绝了,红烛落帐春宵短,纵是君王难早朝,旻熙看着皇后,觉得那张脸逐渐的分散,消解,凝聚,清晰,竟成了那人的面目,栩栩如生,难以抗拒,蓝眸白衣,风流俊才,旻熙渐渐的低下身去,周围的灯火顿时黯然荡去,几个时辰之后,旻熙渐渐的睁开眼。
清醒一会儿之后,旻熙转过身去,凝神半天后猛地坐了起来,不是,不是他!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刻想起他?自己喜欢的不是女人吗?自己喜欢的一定是像母后这样的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女子,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旻熙告诉了自己几遍后,早已熟睡的皇后突然把手放到他的身上,旻熙不由自主的避开了,看着皇后的面庞自己的意识却又开始模糊起来,那人的形象在眼前又渐渐的浮现,旻熙拿起自己的衣服,一飞身冲出了殿外。
但无奈,心中的那团火还是燃烧着旻熙的躯体,难以平息,恰好此刻天空一声惊雷,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骤然间整个皇宫都被雨水无情的打湿了。春雨宿飞急,润物本无声,花落归泥壤,人自飘零心。旻熙站在雨中,雨水的凉意使他的头脑开始恢复了清醒,旻熙左手运功,蓝色的真气开始在他的手中凝聚,直到渐成一团,猛地一握手,气带细雨,化为冰棱,以飞速的状态向四周散去,只听“啪”的一声,周围的树木应声拦腰而断,不留一丝痕迹。
旻熙此时的心中才稍感平衡,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任何事情都应该在他的控制之下,不应该出现任何的差错,而断夜,纵然只是一个意外,但是只不过是流落青楼的一个落魄子弟,是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的,自己刚才的冲动,或许只是压抑太久了吧,或许,应该再纳一些妃子了吧!
天亮之后,旻熙吩咐人不要打扰皇后,自己漫步出去,大雨过后,天气清新,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格外的松弛,枝头的嫩芽纷纷的涌了出来,各种不知名的小鸟竞相吟唱着春天的序曲,就连平时小心谨慎的宫中之人脸上也展开了自己本色的笑容,一切都看似非常和谐,除了,那几株凭空折断的梅树,在一片百花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高常,昨天平地起雷,竟把坤宁宫周围的树木折断了,这要是劈到宫殿上那还得了,你吩咐工匠,尽快巩固宫殿的建设。”旻熙板着一张脸,对自己昨天的行为进行了最好的解释。
“是,奴才马上就去做。”高常一如平常的说着,脸上虽没有任何的起伏,心里却在计算着这已经是旻熙第几次折断树木后又折腾工匠了。
之后早朝,一如既往的听着那些人争相斗法,各自辩驳,只是很奇怪,延亲王旻皓因病请假没有上朝,这使原本激烈的朝堂平静了很多,江南水灾之事仍是朝堂争论的重心,旻熙隐隐的感觉到江南的水很深,万万不是这些人能够解决的,随便应付了几句,匆忙结束早朝之后,旻熙没有忘记对旻茨的承诺,派人把他带到尚春园中。
“大哥,我要放这只。”旻茨拽着他的手,指着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说。
“好。男儿就应该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茨儿,大哥和你一块放,看这只鹰能够飞多远。”旻熙也来了兴致,拿着纸鸢一运真气送到天上,正巧春风阵阵,天气明朗,老鹰借助风力好似展开翅膀一般飞翔。
“它飞上天了,你看啊!哈哈哈!”旻茨高兴的指着风筝,好像飞上天的不是风筝是他一样。
皇家兄弟,情深缘浅,当初有人劝诫他要把旻茨送到别处偏远之地,随意封一个王爷,剥离他接触政治的渠道。但现在看着旻茨开心的样子,旻熙更不为自己当时的决定后悔了,因为旻茨或许是唯一让他感到兄弟之情的人了,即便十年之后,他们会刀剑相向,也不会忘了今天的纸鸢。
“哎呀,风筝挂住了,”旻茨叫道,只见那只老鹰的一只翅膀被一颗很高的杨树紧紧的缠住了,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晃动,初飞时的雄鹰展翅消失骀荡,旻茨手中的线也被拽的离开了手中。
旁边的内侍都赶过去拿风筝,旻熙一笑,忽的看见了衶宇从旁边赶来,摸了摸旻茨的头让他自己玩之后,就在旻茨抱怨的目光中离去和衶宇碰面。
“怎么?幽独阁有事吗?”旻熙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幽独阁中的那个人。
“恰恰相反,正是幽独阁太过风平浪静了,几乎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唯一奇怪的是,我看见了延亲王府内的人。”欧阳衶宇回答道。
“哦,旻皓的人?真是有好戏看了。”旻熙眼神望着正在玩的欢乐的旻茨,同样是兄弟,差别却如此之大。
“加派人手,衶宇,我觉得这两天会有事发生的。”旻熙皱眉道,希望他能没事吧!
数日之后,又是一场春雨袭来。
旻熙站在窗前看雨,这一场雨来的更加密集,几乎连成了一条线,毫不留情的刺进了土里,娇艳的花朵在重击下不堪重负低下了自己的头,新生的嫩芽还未领略这个世界的精彩就被残酷的刮落了,宫内一片萧条,似乎连灯火也提不起精神照亮周围了,偶尔有雨水胆大的跳到窗户上再跳到旻熙的龙袍上,浸出一道道的水渍,旻熙把手扶在已是湿透的窗棱上,感受着阵阵冷意,旁边的欧阳衶宇望着旻熙,怀里拿着披风。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旻熙闭上眼睛。
“夜公子,他,被劫持了。”欧阳衶宇走上前回道。
第8章:入宫
“劫持!哼!”旻熙轻叹一声,“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衶宇,我知道了。”
“此事大约和三王爷有关,陛下,如果要救人的话……”欧阳衶宇抬头看了一眼,补充道。
“不用了,既然你当时没能看住,现在也不一定能找回来,撤掉所有的对幽独阁的防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