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讨来一马,与完颜新存并驾而行。
完颜新存知道他便是杀了慕容弦的和尚,按理说该受宋人爱戴,怎会肯与金人为伍,他愈想愈不对劲,正要闯入城中时,不禁勒住马问:“你们宋人有句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你想要甚么?”
道源笑道:“完颜将军,莫非你不认得小弟了么?”
完颜新存闻言一惊,取来士兵手中的火把,往道源那靠近了些,如此瞧了一阵,忽然抚掌而笑:“原来是你,想不到你居然能混入陆商鸣身边,有趣有趣。”
道源说道:“既然如此,完颜将军应当晓得小弟想要甚么。”
完颜新存哈哈笑道:“你是说这个?”他伸手探入怀中,随后取出一件薄薄的袈裟。
道源初时还有几分疑惑,待那袈裟展开后,便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想去接来,谁知完颜新存手一缩,又放入怀中,笑道:“贤弟莫急,这宝藏对我大金用处极大,既然贤弟有心投奔老夫,不如将此物献给皇上。”
道源正要说以军情换取这南宫家的藏宝图,谁知这完颜新存早已料到,抢先说道:“老夫他日自当在皇上面前替贤弟美言几句,再加上夺取良乡城之功,定能讨个好官职。”
他这般一说,显然是不会因道源告密而将藏宝图拱手相让。
道源吃了个瘪,面上仍然笑着,“多谢完颜将军,将军快进城罢,晚了被那姓陆的发现,那可就不妙了。”
完颜新存满意地点点头,再无怀疑,沿着高墙跃入城中。
二人甫一落地,便见城中寂静无声,果然是空城之计,完颜新存勃然大怒,猛地一拳击向身旁,那房屋本就摇摇欲坠,这回竟生生被他劲力掀翻了去。
巨大响声于城中回荡,完颜新存只等了一会儿,便见远处两道人影疾驰而来,却不见他人,不禁暗忖那圣教的十位长老莫非皆已命丧陆商鸣与道慧手中?他唯恐生出变数,急忙往空中放出流星,红光漫天,城外的骑兵见了,立即开始突破城门。
完颜新存屏息待战,来人果真是陆商鸣和道慧不假,他们眼见完颜新存孤身一人,哪肯放过此等良机,纷纷用足了力道,身形如电,如同狂风扫叶,又好似千军万马于街巷中奔腾,身边带起的真气竟将满地的残木断石尽皆卷入半空。
完颜新存连忙侧身避过,顺势脚底抄起一块巨石,踢入空中,陆道二人神力无双,巨石还未接近,登时裂成万千碎石,带着余力继续前行。
这一招“围魏救赵”果然有用,陆商鸣与道慧攻势一缓,只得左拨右挡,待将碎石尽皆击落时,却见完颜新存已退出丈外,而城门口处呼声震天,金兵已然冲入城中。
完颜新存心知方才不过是利用了眼前这两人的求胜心切方躲过一劫,这时微微往四周顾盼,却未见道源的身影,不由暗道这人当真阴毒,为了那藏宝图竟要谋害自己的性命。
不过那也无妨,完颜新存心想自己知道道源的秘密,他断然不敢公然现身作对,如今之计,只消拖得几盏茶的功夫,城外亲兵一至,陆商鸣与道慧绝无逃生的可能。
他定了定心神,攥紧了拳头。
79.北上
完颜新存武功高强,世所罕有,就算陆商鸣与道慧联手,要想在几招之内解决了他却是难于登天,三人正自胶着不下,忽听城当中“轰隆”一声巨响,完颜新存猜测是金国部队发起进攻,却瞧见陆商鸣神色泰然,耳边还隐隐约约听到了金人的惨呼之声。
这是南人的诡计!完颜新存已经望见远处火光冲天,分明有人引燃了火药,又不知从哪户富贵人家那里收集了许多炮仗烟火,此刻一股脑放将出来,混杂着金兵的血肉,将黑暗的天空映照得格外凄厉。
完颜新存明白圣教那十大长老是不会出现了,尽管有足足十万精兵虎伺在外,这小小的火药根本撼动不了大军,然而军队一旦受阻,自己这条老命又出不了城,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素闻男人卑鄙,果真不假。”完颜新存左掌画个圆弧,右掌往地下猛拍,顺着力道向后疾退,这一战,金兵十万大军竟对区区两人奈何不得,他忍不住放声长叹:“遂成竖子之名!”
谁知还未退几步,火焰已然蔓延到了眼前,陆商鸣哪肯放这金国的完颜大将军离开,当下于猛火中上下穿梭,好似灵猴一般,又挟着极强的劲风,每前进一步,那火势便往完颜新存身边涌去一分。
愈是成名久的人物,愈是舍不得拼死一搏,完颜新存心意大乱,仓皇逃窜,饶是他脚力不差,又有那房屋建筑做挡箭牌,才叫陆道二人硬是追赶不上,他时不时地回头去看,见陆商鸣与道慧仍在视线当中,心下骇然之余,暗骂这两人当真该死。
正一转身,想要没入暗处,眼前忽然闪出道人影,还未瞧清,便觉那人掌风已至,匆忙躲避,在火光之下才见到这暗施偷袭之人正是道源,待要出言辱骂,脚边猛地腾起一股火焰,被浓烟灌进他喉咙里头,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回是前后夹击,完颜新存被烈火熏得满面漆黑,暗暗叫苦不迭,他立即做了个计较,相较陆商鸣与道慧而言,道源无论如何还算是容易对付的,当下便向道源直扑而去,谁料这道源手里竟藏着一串爆竹,一见自己近了,登时掷了过来。
完颜新存急着转势,把脚也给崴了,而那炮仗落在地上,被火焰点燃了引子猛然炸裂,滚烫的气浪以迅雷之势冲出,完颜新存怪叫一声,手臂上已是鲜血淋漓,被生生地烫下了块皮。
他吃疼得紧,再顾不得其他,借着高深的内力护体,径直闯入火中,想要往另一边突围而走,怎奈火势实在太大,一时不察,又见道源追赶上来,好似鳄鱼咬住猎物一般,死死不放。完颜新存心如电转,忽的探入怀中,将那藏宝图取将出来,有意在道源眼前一晃,旋即抛入空中。
藏宝图受他掌风所激,于半空中展将开来,上头的小字与图案一清二楚,可底下是熊熊的火焰,怕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会燃为灰烬。
道源神色大惊,也不顾火浪逼人,径自高高跃起,一把将藏宝图收入怀中,将它揉成一团摆在胸口最紧要的位置,身子则是打了个圈,以后背去迎那窜起的火舌,他捧着宝图的双手颤抖不已,一对招子满是精光,好似根本未在意这身后的猛火。
好在陆商鸣及时赶上,掌间迸出寒冰真气,顷刻间将肆虐的火浪凝结成一道冰柱,眼看着又快要被周围的火焰吞没,他抓起道源急急跳出火场之外,而完颜新存早已逃之夭夭。
不过这回他就算能逃出生天,也得掉一身皮下来,陆商鸣心下也不恼恨,对身旁二人道:“快走吧,这城守不住了。”
道慧一面往早已定好的路线撤退,一面忍不住问:“师弟,你怎会与完颜新存一道入城?”
道源心道自己已尽早离开,原来还是被瞧见了,只得诓道:“小僧去引那老贼入城。”至于如何引诱,就编了些假装投降之类的谎话。
陆商鸣与道慧急着赶路,并未深究,直到天色微明时才停下步子,见远处的良乡城火光间歇,想必是金兵已然入城,将火势扑灭了些。
“经此一役,这邓唐二州是铁定落入金人囊中了,”道慧想起堆积如山的宋兵尸体,止不住地叹气,“再往下便是襄樊要地,只盼完颜新存这会受了重伤,无暇南顾便好。”
陆商鸣道:“金国可远不止他一员大将,如今宋军士气低落,难保金狗不会乘势南下。”
道慧怒道:“倘若果真如此,我便与青河一般去战场上杀敌,杀一个算一个,杀一双算一双。”
陆商鸣暗暗好笑,这和尚如今倒会把杀人挂在嘴边了,倒省了那一番大道理的说教,当下说道:“现在可不行,我们三人还有更紧要之事。”
他见其余两人面露疑惑,指了指道源手中的藏宝图道:“既然藏宝图回到咱们手中,自然要北上去将宝藏寻出来瞧瞧。”
道慧奇道:“陆施主不是无须我同行么,怎么……”他撞上陆商鸣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下登时恍然,见多了这战事中的生离死别,对身边人自当格外珍惜。
道源闻言则努力掩饰住略微失态的脸色,心想眼前二人不除,这宝藏定是得不了了,他掐指算了算,这一路上尚有十余日的时间,已足够他计划的了,便佯装大方地点头应允,将藏宝图递入陆商鸣手中。
三人一商定,便连夜启程,往北方去了。
这袈裟上绘制的藏宝图倒并未故弄玄虚,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宝藏就埋在陈桥城郊的一处隐蔽地洞当中,沿路皆有当地地标之余,那地洞洞口还清楚地画有一株参天的古槐树。只是藏宝图如此简单不免叫人有些担心,这百余年的时光中,会不会已经有人取出了宝藏,成了名贾巨富,逍遥快活去了。
而当三人踏入陈桥时,便发觉这个担忧是多余的,只因藏宝图中拦腰而过的河流原来是奔腾不息的黄河,一般渔民百姓是断然不会取道于此,是以那黄河北岸的森林极是茂盛,一眼望去,不仅望不见边际,那林子里黑洞洞的,谁知道躲着甚么野兽,叫人瞧了便心生惧怕。
看来南宫家的先人确有先见之明,寻常百姓谁会晓得这崎岖的山路当中会埋有宝藏,陆商鸣与道慧绝技傍身,自然无惧,走在了最前头,见道源拖拖拉拉地在后面墨迹,以为他是经不起这陡峭小径的折腾,陆商鸣忍不住道:“你修习洗髓经已有一段日子,应当如履平地才是,怎么还这般怕事。”
道源颤着声回答:“对不住,对不住,虽说道慧师兄巨细无遗地教给小僧呼吸吐纳的法子,可小僧天生愚钝,对这步法仍是一知半解。”
陆商鸣见他走得吃力,只得回身叹道:“这要扬名天下,击退金兵,何年何日才能有望?”
道慧已知个中缘由,在旁劝慰:“陆施主,咱们前几日曾在城中听人说起过道源的名字,还称他是好汉子,抗金的大英雄。”
陆商鸣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不禁笑道:“你怎么不说你的名声更大,那些个小姑娘们皆传道慧是因为情爱脱离佛门,更是在良乡城中抵挡十万金兵,替宋人争取了回防之机,模样嘛,又生得极是俊俏,当真是人中龙凤,一个个都巴巴地盼着你去娶她们进门呢。”
道慧脸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地说:“陆施主……我……我没那种心思。”
“得亏你没有,”陆商鸣道,“不然我当场便会下你的面子,叫你在人前出丑。”
“阿弥陀佛。”道慧想起陆商鸣的手段,倒吸了口凉气。
陆商鸣哈哈笑道:“不过我看上的人若不能拥有这许多的拥簇,倒是件古怪的事了。”
道慧登时亦憨憨地笑将起来,说道:“我那日去市场寻食材时,也听人提起陆施主了。”
“哦?”陆商鸣面上冷冷的,心里却有些迫不及待,“说我什么?”
道慧自然不会说谎,据实将那人的话复述了一遍:“陆商鸣本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那长相,头顶尖角,青面獠牙,据说练了邪功之后,身体足足长到了这么大,”道慧说着便比划了一下,竟比平常人高出一倍,“可自从到了少林寺之后,被道……道慧,”他说到这里,又不禁有些赧然,“道慧禅师以佛法度化,不仅成了义盖云天的抗金英豪,除去汤思退那个女干臣,而且连相貌也好看了起来,比那京城宜春院里的花魁还要漂亮。”
陆商鸣心里暗骂:“本座堂堂一教之主本就是人龙之相,怎会与妖怪、舞姬一般比较。”可转眼瞧见道慧喜滋滋的样子,这气硬是生不起来,撇开相貌不谈,那些人说得倒也确实没错,反而笑道:“世人多庸俗之辈,本座弃恶扬善,这赞许之话自他们口里说出来非得绕几个弯不可。”
道慧喜道:“倘若陆施主真这般想,当可算是大彻大悟,实乃施主之喜也。”
合着说半天,这和尚是要试探自己的佛性来着,陆商鸣无奈地摇了摇头,脚底往山上踏出一大步,忽见眼前赫然多出一道彩光,红黄蓝绿紫五色相融,从林子上空投射下来,能够穿过层层叠嶂,着实奇怪的紧。
“到了罢?”道慧仰起头看,猜测这是南宫家先人设下的标志。
“不对,”陆商鸣道,“千仞霞光,氤氲紫气,此景绝非人力所为。”
80.埋伏
奇景好似烟火般稍纵即逝,道慧垂头默念佛号,待抬起头时,见陆商鸣笑脸盈盈,似是遇见了极其舒心之事,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忍不住问:“陆施主因何事这般欢喜?”
“那仙人曾留下一言,”陆商鸣继续迈动步子,“道是若见五彩云霞现于东方,我陆商鸣便可挣脱桎梏,脱身离去。”
道慧奇道:“是说陆施主已助南宫羽名扬天下,再无须终日不离他左右了么?”见到了陆商鸣肯定的神色之后,又不禁叹道:“天下竟有此等异事,阿弥陀佛。”
“此事一了,”陆商鸣面露喜色,“那道源是生是死再与本座无关。”
“陆施主如此不待见道源师弟?”道慧望见陆商鸣笑着摇了摇头,又登时恍然,自言自语道:“是了,多个人总是不大方便。”
那道源像是听见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急急地赶上来问:“两位大侠有事要找小僧?”
道慧想起方才陆商鸣的话,忍不住想要打趣:“师弟,咱们正说起你呢。”
愈是接近目的地,道源的神经便绷得愈紧,这回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甚么?”忙勉强挤出笑脸道:“还请师兄指教。”
“没甚么,”大条的道慧根本没有发现这位小师弟的异样,仍旧夸奖道,“师弟手刃慕容恶贼,又在良乡城中逼退完颜新存,如今可是名扬天下的抗金义士,师兄与陆施主正为你高兴呢。”
道源松了口气,“若非师兄与陆教主的相助,小僧又怎能……”他余光忽然瞥见走在最前头的陆商鸣停下脚步,心里不由地突了一下,顺着方向望去,一棵形状奇怪的槐树赫然立于小道当中,盘错的树根有一小部分浮出地面,应是被人故意移植来的。
“到了么?”他喃喃自语,小心地望了眼周围,此处的杂草足有半人多高,光线晦暗,只要一矮下身子,任凭对方武功再高,亦是难以察觉。
除了拥有藏宝图的南宫家后人,任何人都无法寻到此处,或许正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陆商鸣拨开层层浓密的杂草灌木之后,很容易便发现了藏宝处的入口。
这是一道简单的石门,被陆商鸣充盈了真气的手掌轻轻一推便向左右分开,门后登时涌出一股沙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石室所处之地被人刻意清理过了,时隔百年,四下新生的树木都不甚高大,再加上如今乃是白昼,尚有阳光能透将进来,否则真得需要举着火把小心行动。
三人一个接一个地侧身入内,很快发现起初闻见的香味来自于头顶石梁上悬置的檀木,见惯精致玩意儿的陆商鸣认得那是极其名贵的神木绿檀,南宫信官至禁军将领,有此物事不足为奇,不过让他疑惑的是,这石室恰成五六人长宽的方形,并不十分宽敞,甚至此刻站立之处也极为狭小,只消再往前走上两步,便会踏入一道护城河般的水渠当中,而水渠里头还长了些略有枯败的青苔,毫无贵气可言。
水渠围绕的中央,分明是一块半人多高,黑黝黝的巨石,巨石表面下方五寸处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