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羽知他脾气古怪,便不再提,又道:“少侠受了重伤,明日的比武……”
“必须要打,”陆商鸣偏是不愿服软,“是你打又不是我打,更何况我决定了的事不会反悔。”
南宫羽只得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少侠尽管放心,明日我定将那金人打得落花流水。”他说着便作势砍了一剑。
陆商鸣当日见过南宫羽的剑法,还道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可此番是助他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怎能轻易放弃,他想着左右是死过一次了,这一世若不过得轰轰烈烈,怎对得住自己。
南宫羽却暗道:“这姓陆的当真难伺候的紧,也不知是甚么缘故,非要我与金人为难,幸亏我早与完颜江军通了气,到时候我就看看没了道慧,谁还能来帮你!”他念及此处,笑脸盈盈地说:“少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陆商鸣点头应了一声,待南宫羽离去,方吐出积压已久的浊气,整个人向后倒在了榻上,他的脸正对着墙的那边,那张床上空荡荡的,房间里也没有一丝烛光,他忽然的就想起了道慧,“这么晚了,也不知他要去哪里。”
他小心地从墙上的洞中钻了过去,只见厢房中空无一人,道慧果然一直都未曾回来,他竟觉着有些失落,再走了几步,正瞧见道慧的行李还放在角落之中。
“这个蠢人,连行李也不拿。”陆商鸣一把抓起那道慧的包裹,突然好奇心起,径自将它打了开来,只见里头还放着一些干粮,他随意地捡起一根几乎已然脱水的萝卜,正欲扔在地上,忽想起道慧瞧见萝卜时的兴奋模样,不禁说道:“你喜欢吃,我便偏不让你吃。”
他握着萝卜的两端往腿上一折,萝卜登时断成两截,他忽然笑道:“如今我虽内力不济,却也能给你雕个花样。”话音刚落,他出掌对着半截萝卜只挥了三两下便道:“这就是你个大光头。”
原来他只是将萝卜削成了球状,又觉着意犹未尽,伸手在萝卜脑袋上点了六个小坑,“这样就更像了。”
他随手将光头萝卜摆在了桌上,心道:“你这和尚满脑子尽想那些龌龊之事,我就不信找不到春宫图册。”谁知他将包裹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有些发馊的烧饼,便只有好多本叫人脑袋发晕的经书。
“这就是观音心经?”陆商鸣随意拾起一本,实在闲得无聊,便拿着它坐到了道慧厢房的床榻之上,他翻开一页,上书: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陆商鸣虽是一知半解,可这默默一念,心里却畅快了许多,好似一股真气正一点一点扫去体内的阴霾,不禁喜道:“我有经文在手,你不回来也是无妨。”
他立时将观音心经那二百六十七字背下,又在心中念了几遍,顿觉如沐春风,怒火早已尽皆化去,更好似身处世外桃源一般,无比的轻松,不知不觉中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陆商鸣大睡了一觉才被打鸣之声惊醒,他只觉胸口郁结已舒,试着提了提气,虽是功力仍未恢复,却至少不再疼痛。
他还以为是上天的助力,哪里知道修习圣教武功,心性自然而然会变得暴戾无常,若能研读佛经,定有将邪气回归正道之能,对武学修行是大有益处。
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撑在榻上坐起,忽觉手旁放着许多本书,低下头一看,原来是昨夜道慧包裹中的经文,不禁奇道:“我昨日只拿了一本观音心经而已。”
他心中一突,一个骨碌下床,可两间厢房中皆未见到道慧的身影,这才发现那包裹已然被人取走,连案上的萝卜也跟着不见了,不由骂道:“竟偷偷摸摸回来了!”他又气又恼,气的是自己昨夜的睡相被道慧尽收眼底,恼的是这道慧还真铁了心要走,他忍不住一掌打在案上,谁知如今没有甚么功力,反而拍疼了手。
陆商鸣一把将门推开,正巧碰上了正往此处走来的洪凌,见她手中端着早点,见了自己突然大笑道:“我还以为是道慧师父长了头发呢。”
陆商鸣险些忘了身上的僧袍,忙道:“姑娘可有其它衣服?”
洪凌见他身穿僧袍,又从道慧房中出来,笑道:“想不到道慧大师竟还了俗,我这就去给你找件衣服。”
陆商鸣不愿多做解释,只接过了早点,便将房门关上,刚一吃完,便又听洪凌在外头叫门,心想定是衣裳来了,急忙去把门打开。
洪凌递上新买的书生装束,脑袋往房里探了探,却被陆商鸣给堵住了。
“怎么,你要看我更衣?”陆商鸣“啪”一声将房门牢牢关住,一面换上新衣,一面又听洪凌叫道:“南宫少侠已往大堂去了,少侠一会也来罢。”
陆商鸣闻言却不为所动,直到将衣裳穿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瑕疵才出得门去,洪凌此刻已不在门外,想来是等得急了先行离去。
陆商鸣慢悠悠的,方走近大堂,便听见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声,料想南宫羽已和完颜新存斗上,这才加快脚步,从大门抢了进去,大堂西首站着洪凌与那奇奇怪怪的林近仁,对面是完颜新存的两个儿子,完颜谦与完颜恭,而东首两道人影此时正斗作一团。
陆商鸣瞧得仔细,那二人便是完颜新存与南宫羽,只见南宫羽手执长剑,使得便是当日所见那套虽是精妙却过于繁复的剑招,而完颜新存则是握着一根不粗的木棍,看起来是随意从椅子上折断下来的。
可这木棍迎上锋利的剑刃,却全无半点劣势,反而时不时发出铿然之声,不由叫人赞叹这完颜新存内功之深着实匪夷所思。
南宫羽再打下去绝无半点胜算,陆商鸣不禁瞥了眼林近仁,见他正看得有滋有味,好似还没有出手的意思。
陆商鸣心道:“南宫羽不敌,须逼得这林近仁出手方好。”
27.卑鄙小人
可无论陆商鸣如何冲林近仁使眼色,林近仁只笑呵呵地看着,更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之上,随手将长剑放到一旁。
陆商鸣不由暗讽:“习武之人当视兵器胜过自家性命,如此无礼,想来也非精于武道之人。”他再瞧南宫羽与完颜新存时,那二人正斗至酣处,两团人影忽上忽下,不觉间已离自己近了。
他心想昨夜伤势好转,定能保个全身而退,当下也不急着出手。谁知完颜新存将手中的木棍舞得密不透风,更加上了千斤的力道,在招式上虽远远称不上精妙,却自成套路,可攻可守,正所谓一力破万变,南宫羽苦苦抵挡之下,已渐渐力有不支,一点一点向陆商鸣这边愈发靠近,好似有意求援。
陆商鸣此刻已能察觉那完颜新存扑面而来的劲风,更是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南宫羽的剑招闪烁无常,前一刻还刺向完颜新存的右臂,待人手中木棍回挡之时,须臾间又立时变了方向,剑尖一抖,径直疾刺对方心口。
完颜新存冷笑一声,左掌出招,双指一合,硬是牢牢扣住剑刃,全凭一股真气,整个身子正朝着陆商鸣的方向后退。
此时正是大好良机,陆商鸣只消拍出右掌便能打在完颜新存身后的空当之上,他心道:“这老贼虽死不足惜,我身为习武之人却不该施以这等卑鄙伎俩。”就在这犹豫之间,完颜新存手腕一沉,将剑势化去,右手的木棍登时朝着南宫羽脑门斜劈而下。
陆商鸣见状大惊,脚下一蹬,挥掌便上,他救人心切,这一掌已用上了全身气力,顾不得身上各处的空当,只求用此凌厉攻势逼得完颜新存无法下手。
他掌风未至,忽觉背后凉意陡生,随即听见“铮”的一声清响,右肩传来剧烈的疼痛,竟是被人一剑刺穿,他因此身形一滞,掌力却仍带着他继续前行,根本无法回身。
谁料那完颜新存好似已有准备,方才不过是以虚招引诱,此时早已提气于左掌之上,一见陆商鸣攻至,登时迎面便是一拳,陆商鸣受了剑伤,轻功越发大不如前,只得硬接下来,不禁口吐鲜血,身子直线向后飞去。
完颜新存哈哈大笑,双拳齐出,紧追而上,绝不给陆商鸣一丝喘息的机会,眼见拳头便要砸在陆商鸣心口之上,忽见眼前剑光闪烁,似有千万把宝剑同时挥舞而来,不由地闪身避过,怎料那剑气仿佛认得他一般,绕着弯子将他前后尽皆封住,他慌乱之余,甚至不知到底是何人出的手。
“南宫羽,你!”陆商鸣瞧见南宫羽剑尖的鲜血与他满面的笑容。
尽管陆商鸣已重伤倒地,南宫羽仍有些惧怕,他瞧不清那无形剑气,还道完颜新存是自己退开,怒道:“完颜将军,你可莫忘了你的承诺。”他见完颜新存不答话,提了剑便要亲自动手。
“放肆!”一声暴喝在身后响起,林近仁已是长剑在手,登时满室寒光,他身形矫健,全然没有原先那病怏怏的模样,只见他剑走奇径,还未触碰到南宫羽手中之剑,便已用内力生生将它震得脱了手,右脚在地下划了个圆弧,剑刃横劈至完颜新存跟前。
“一剑。”他口中低呼,长剑如同他自己的手臂一般,陡然暴长了几尺,他矮下身子,明明是将剑尖向上一挑,却在一瞬间猛然变招,竟变作由上至下的直劈,陆商鸣虽不擅用剑,却也知晓他这般奇妙招数绝非常人所为。此刻的林近仁好似剑随心动,屡出奇招,任何人皆无法猜到他下一招会接上怎样的招式。
完颜新存暗暗心惊,见手中的木棍早已被削成几截,急忙扔了去,全凭一对肉掌接招,他的武学走得是以不变应万变的路子,此时倒也不甚惧怕,管他使得什么招数,心想只需守住自身门户,谅他也攻不进来。
“二剑。”林近仁陡然变了套路,好似换了个人拿剑似的,须臾间已向完颜新存连刺三剑,这三剑皆包含了无上的内功,又径直刺向一处,力量集在一起绝无半点变化,端的是凌厉无匹。完颜新存暗忖这人是要以力敌力,不敢怠慢,当下将全身内力运转掌间,一时间二人四周真气充盈,若是不识武功之人靠近,定会支撑不住,吐血身亡。
洪凌忽然叫道:“散花八剑?你是凌庄主?”她话一出口登时醒悟,又自言自语道,“不,凌庄主应是女子才对。”
陆商鸣气息渐平,说道:“凌瑶仙,林近仁,倒是搭配得很。”
“是了,‘凌’是‘林’,‘遥’与‘近’恰好相反,而‘仙’与‘人’更是巧了,”洪凌大喜道,“师父,果真是你!”
林近仁闻言叫道:“笑话,凌庄主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怎么会是我这样的粗汉子。”
洪凌想起当日所见,不由奇道:“临安城中,西子湖畔,绣云剑庄,散花真仙,师父确是女子不假。”
“甚么散花真仙,”林近仁打斗之余,竟还有闲心说话,“都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洪凌惊道:“你是说,我师父她……”她一想起师父不在人世便红了眼眶。
陆商鸣却笑道:“这剑法这般飘逸灵动,想必男子一旦修习便会立时走火入魔而死吧。”
林近仁不再答话,显是自顾不暇,完颜新存生怕陆商鸣借机又对自己那两个儿子下手,空打了一拳,正巧将那窗户震碎,故意高声叫道:“此地狭小,有本事出来再打。”他虚晃一招,纵身跃出窗外,林近仁打得正欢,岂肯让他遁走,急忙追出。那完颜谦与完颜恭自然心知肚明,紧跟在他二人后头出去。
陆商鸣瞥了眼南宫羽,见他已从地上拾起了剑,便冲洪凌说道:“你快去助他,这里我来。”
洪凌本就怕那完颜老贼人多势众,使出甚么阴招,可又担心陆商鸣的伤势,一时踌躇不决,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便道他应有十足的把握,这才急急冲出门去。
“说吧,”陆商鸣站起了身子,片刻的休憩让他恢复了一些功力,“你想要甚么?”
南宫羽笑道:“你还能支持多久?陆少侠,哦,我应该尊称你一声陆教主。”
陆商鸣的心中一突,他原以为南宫羽不过是想要武功秘籍罢了,想不到竟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这……这怎么可能!
南宫羽瞧见陆商鸣的脸色,愈发的兴奋起来,“早听闻圣教主喜怒无常,自从遇见你,我才晓得果真如此,难怪慕容大哥能够坐上教主的位子。”
陆商鸣骂道:“你跟那狗东西有甚么关系。”他突地听见门外人声嘈杂,似有一大队人马赶来,他斜着眼从窗外瞥将出去,来人是六合圣教的教众,为首的正是石龙。
陆商鸣忽然笑道:“你才是两浙总舵的舵主吧,想不到慕容老贼竟把五行神掌传给了你。”他想起昨日将道慧骂走,心中顿时生出一片凄然。
南宫羽道:“你倒是不笨,可惜知道的太迟了。”他正欲放声大笑,突然间只觉身前呼呼风响,猛然回过了神,竟见一道枚极细小的银针迎面而来,他惧怕针上喂了毒药,哪敢硬接,急忙躲了开去,却听“哗啦”一声,原来是陆商鸣跳窗离去。
其实那银针哪里是甚么暗器,正是早晨洪凌送来新衣服里附带的缝衣针罢了,陆商鸣初时还很是恼火,想不到此刻却救了自己一命。
陆商鸣未曾想没走几步,便被那石龙瞧见,跟着便有人围了上来,他脚下不停,情急之下催发内力,双手奋力往前一推,真气登时喷涌而出,将那些个喽啰统统掀翻在地。他这般用力过度,忍不住口吐鲜血,却不敢稍有怠慢,好不容易将石龙他们甩在后头,却又觉身后掌风忽至,竟是那南宫羽追了上来。
陆商鸣的身形陡然向右平移,正是他自小便会的“迷踪步法”,可终究真气不济,反而失了平衡,整个身子撞在了一旁的大树之上。
或许六合圣教来犯的缘故,这寨子中已是空无一人。
“想杀我?痴心妄想!”陆商鸣不等南宫羽停下,双手撑地,借着树干腾空而起,由上至下,用尽了气力出掌向着南宫羽头顶拍落。
南宫羽本就未站稳身子,见陆商鸣来势迅猛,料想避不开去,索性深吸口气举掌而上,四掌相交,南宫羽顿觉胸口如同翻江倒海,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尽皆搅成一团。他大喝一声,加重了几分力道,他深知陆商鸣内力比自己不知要深厚多少,此刻已用上了苦练多年的全部内力。两人便这般胶着在一起,一时间不分胜败。
陆商鸣暴怒之下,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竟使得南宫羽的双脚在地面上生生压出一个坑来。南宫羽暗忖若是再对掌下去,非得内力耗尽,当场身死不可,他匆忙双手一缩,撤去掌力,身子向后退去,虽免了功力尽废之苦,却仍是中了陆商鸣一掌。
陆商鸣后背倚着树干,方才一掌已耗尽了仅存的真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想要保住的南宫羽竟隐瞒了这许多的事情,包括他的武功。
“我的五行神掌练得不错吧。”南宫羽受了伤,一时间也只得坐在地上运功。
陆商鸣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你想要甚么。”
南宫羽道:“我看得出来,陆教主对在下格外的关心,更好几次为了我豁出性命,这其中究竟有甚么道理?”
陆商鸣道:“你便当我瞎了眼罢。”
南宫羽笑道:“想不到教主一片痴心,在下着实惶恐得紧啊,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杀心上人的。”
陆商鸣冷哼一声,“你‘气海’、‘关元’二穴是否正疼痛不已?呵,有甚么资格杀我,我问你,慕容老贼何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