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书吗?”一路上见徐陵远很好相处,又见他是要做农具,便以为他是乡镇里的人家。可是见他又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于是便问道。而且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徐陵远发现她的眼睛里有无法掩盖的神采。
“嗯。”徐陵远点了点头,虽然现在已经不读了。
“那就是了,读书人都是呆子。”她了然地说,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抱怨地说:“我大哥也是读书的,虽然他读书很厉害,但也是个呆子,而且是个运气十分不好的呆子。”但是话里又明明能听出一种自豪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会好的。”徐陵远虽然不是很了解情况,但还是安慰她道。
“嗯,我也相信总会有否极泰来的那一天。”她重新振作起来,坚定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这城里有个神童,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比你还小一岁,而且他还和我大哥是同窗呢。我大哥也很优秀啊,书院不仅免去束薪,还提供食宿呢,可就是考不中,虽然他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很抑郁的。”
“……”徐陵远一时间只顾着消化她话里的信息了,听她说完也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这些年我们不都熬过来了嘛,再多等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天会好起的。说起来,大哥的那个同窗,听说刚中了秀才不久,就突然大病了一场,然后听大哥说他再也没有去过书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大哥很是替他感到惋惜呢,所以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好像她也不在意徐陵远的反应,只是发发牢骚,抱怨几句而已。
“到了,就是这里了。”就在徐陵远还在思考她说的话时,他们已经站在一家木匠铺门口了。
“谢谢,麻烦你了。”顾不得继续想下去,徐陵远很是感激地说。这间铺子的位置有些偏僻,离主街道有些远,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徐陵远还真不好找。
“小书呆,动动腿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而且我还是收了钱的哦。”她将收起来的银子拿到徐陵远的眼前说,一路上她们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你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这里的街道并不复杂,只是以一条主道为中心,与很多条窄一些的街道连着,都是横平竖直的,一眼就能望到头,只要找到主道就能回去了。而且徐陵远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总不能让她干等着,于是便表示没问题,让她先走。
“你要是找不到的话,别忘了让铺里的伙计帮忙啊。”在徐陵远坚决表示自己能找到路,而且需要很长时间后,准备离开的她有些担心地嘱咐道。
“嗯,我会的。”为了让她安心,徐陵远认真地表示。
“那我先走了。”她笑了笑说,“对了,这个还给你,你陪我说了一路的话就很足够了,除了我大哥,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这些,而且你比我大哥强多了,跟他说话就像对着一块木头一样。”说完把徐陵远给她的银子又装回了他的钱袋。“这回可要看紧些啊。”
见徐陵远皱着眉头看着她,她突然一脸认真地说到:“钱就算了,你家里缺不缺下人啊?针线煮饭,读书写字我都会的,要不然你回去跟你爹娘撒撒娇,让他们雇了我吧?”
“……”虽然他也很想帮忙,但是徐家缺不缺人跟他是没关系的,虽然他也是个少爷,领一个下人回去可能也没什么,可他又不会在这里久住,而且刚被一些人给定性成吃软饭的,这样做也不好吧?而且他也的确是用不着啊。
“你还真的当真了?逗着你玩呢!我连你家在哪都不知道,就算你家真的缺人,离我家太远的话我也不会去的。”见徐陵远越来越纠结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有趣,虽然耽误了正事,但是我很高兴,我先走了,有缘再见啊!”
徐陵远看着她转了一个弯便消失了的背影,恍然醒悟到自己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几次他是想问的,但是考虑这里不能随便问女孩子的名字,所以一犹豫就给忘了。不过,自己应该就是她大哥那个命运多舛的同窗吧?回忆了一下,倒的确是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由于原主性格孤僻,所以在书院里认识的人并不多,但是照她所说的来找,却并不困难。单单是她大哥是免费进书院的这一点,徐陵远就知道是谁了。因为原主所在的班上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而且的确很是优秀,不然的话原主也不会对他有印象。只是对方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两个人倒并没有什么交往。
但有这些也就够了,至少是一条能够找到她的线索,虽然现在看来也并没有找她的需要。
想到这里,徐陵远便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了,因为店里的伙计已经盯着站在门口的他很久了,再不进去的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愧是以做农具为主的店铺,经过双方的一番探讨,老师傅画出的模型令徐陵远很满意,然后约定了来取的时间,交过定金后,徐陵远便离开了。
看着上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徐陵远走到主街上后,就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去,顺便继续寻找适合送给阿启的礼物。
就这样随性地走着,突然看见了一家卖玉器的店铺,不知怎么的,徐陵远就走了进去。
店里的玉器种类繁多,而且伙计也很热情,只是没有见到掌柜的。徐陵远很感兴趣地看了一会,竟真的看到了一块自己十分满意的。
那是一个环形的玉佩,比铜钱稍微大一些,应该算是白色的吧,看上去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徐陵远并不懂玉,只是看着就觉得很是喜欢,而且莫名的就是觉得很适合阿启,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明明很清澈,却又好像蕴藏着很多东西。正好玉也可以保平安,当礼物无疑是很合适的。
徐陵远虽然是第一眼就看中了它,但是内心却免不了又纠结起来。虽然他很喜欢,也觉得很适合阿启,可是这种东西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到底不太实用,而且一看就觉得不会太便宜,他不知道单就一份礼物来说,这样合不合适,虽然在他看来,它是和阿启送的香囊相等的,甚至是比不上的。
当然,除了以上几点,还有一点让他担心的就是,除去做麦枷的钱以后,他真的买得起吗?如果钱不够的话,是要放弃还是回去要钱,这两者他似乎都不想去面对。
第38章:同窗(二)
在店里伙计的热情服务之下,一直犹豫不决的徐陵远终于决定买了,心想礼物不在轻重,总之送的是一片心意,谁让自己就是喜欢这一件呢。
可是一问价钱,果然是害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一块小小的玉佩竟然要五十两银子。虽然徐陵远确实觉得它很好,伙计也保证物超所值,可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贵了。他身上的钱,即使加上做麦枷要用的,也还是差很多。
这下怎么办呢?徐陵远看着玉佩发愁。放弃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满意的,实在有些舍不得;买下吧,难道真的要回去向家里要钱吗?
想到这里,徐陵远不禁有些对自己早上的行为感到后悔。
原来徐母得知他要出门的时候,就给他准备了一些碎银,还有几张数额不是很大的银票,然后还要准备马车和小厮。徐陵远原本就是打算自己出去走走的,而且自己又不打算买什么贵重物品,也不好意思拿那些钱,所以就拒绝了,只带着回来时阿姆给他的那些钱就出来了。
当时是他自己坚持不要的,现在他也不好再回去要了,阿姆那里可能还有些钱,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难道真的只能另选别的了?可是那块玉佩他是越看越舍不得。
要说这店里伙计的素质还是很高的,见徐陵远面露难色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自己考虑考虑,或者是再另挑一件称心的。
就在徐陵远难以决断的时候,门外又来了一位顾客。徐陵远之所以注意到他,倒不是因为认识他,或者说他本身有多么特别,而是来人刚一进门,徐陵远身旁的伙计就和徐陵远告罪了一声,快步迎了过去,并叫另一名伙计到后面去请掌柜的了。所以很明显,跟徐陵远不同,这肯定是位贵客。
果然,伙计才进去一会,就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出来了,见了来人,很是殷勤地将他请到了后面的屋里去。
徐陵远直到他们进去了,仍然盯着门那里看。要说先前是因为对那位贵客感到好奇,那么等掌柜的出来后,徐陵远的表情则变得有些诡异了。
因为那个掌柜的他昨天刚在徐家见过,就是在帮徐父打理生意的大伯。这样一来,他现在进的这家店铺居然是徐家开的,也就是说他看中了自家店里的东西,可他却买不起,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他家的店!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只能说原主实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只大概知道自家是做生意的,可是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却一无所知。
“那位是我们得罪不起的贵客,刚刚稍有怠慢,望您海涵,小的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忙完了的伙计见徐陵远还站在那里,于是又走了过去赔罪道。
“没什么。”徐陵远回过神来客气地应了一句,然后想了想问他到:“刚才出来的是这家店的店主吗?”
“那是我们掌柜的,虽不是店主,但是跟店主也差不多,真正的店主是我们徐家二老爷,掌柜的亲兄弟。”伙计也没什么顾忌,见徐陵远问他,就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
还真的没有弄错,徐陵远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由于原主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店里的伙计根本就不认识他,而大伯刚刚出来的时候,只顾着那位贵客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在另一边的徐陵远。
“说起我们二老爷来,在城里也是有名的人物,除了这家玉器店外,在城南还有一家,另外还有一家瓷器店和一家书帖字画店,都是由自家人帮着打理的,既放心又省心。”可能是快到中午,店里本就没有什么人的缘故,还没有从贵客临门的兴奋中缓过来的伙计一副得意的口气说道。
“是吗。”徐陵远随便应了一句,既然买不起,那就先回去吧,不然的话让大伯看见了,说不定又生出什么麻烦。
“那是当然,我们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童叟无欺,断是不会对客人说谎的。”伙计明显没有听出徐陵远的敷衍,还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自己,于是又辩解道。“不是我们老爷厉害的话,怎么能和这样的贵客来往呢?”
“哦。”徐陵远边说边打算走。
“他就是赵家的大少爷,您知道赵家吗?看您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到了这里,徐陵远不由觉得这个伙计实在是有些太过热情了。
徐陵远很是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
“你竟然不知道?他家可是我们临城的首富,说起来应该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的。”伙计见徐陵远摇头,还没等他要离开的话说出口,就用一副很不可思议地表情说道。
“是吗?我倒是真的不太清楚。”首富吗?说到这个,徐陵远的脑海里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那个人据说也是首富的儿子。在书院里,他可以说是与原主接触最多的人了,同时也是原主最为不屑甚至是厌恶的人。
“他家可是连县令大人都要让几分的。赵家老太爷是以镖局起家的,练就的一身好功夫,这城里的大小商贩,多少都受过他家的庇护。到了赵老爷,赵家就更加的兴旺了,除了镖局,也经营一些别的生意。像城西的那家绸缎庄就是他家开的,是城里最大、绸缎种类最齐全的一家……”
“刚才那位就是这个赵家的吗?”打断了伙计如数家珍般地叙述,徐陵远问道。
“没错,就是他家的大公子。赵老爷共有三个儿子,这是大公子,现在的赵家基本上都由他在打理,二公子也是一身的好武艺,现在京中任职,还有一个小少爷,据说是赵老爷希望家里能够文武双全,所以就把小少爷送到书院去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将来想必也是个有能耐的。”伙计与有荣焉地说道。
“嗯。”徐陵远随口应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有些不置可否。
听伙计的话,徐陵远确定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个赵家的三少爷,但是原主对这同窗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基本上可以说是读书一窍不通,傲慢无礼却是无人能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爱无故地招惹原主,虽然原主从来都是尽力无视他的存在。
想起他的行为,徐陵远也是十分不解。比如说,由于他和徐陵远的座位相邻,于是便将笔洗、毛笔和砚台都放在原主的桌子上,并理所当然地解释说,他不喜欢这些容易弄脏桌子的东西,同窗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让原主十分无奈。
其余的如抢过原主做好的功课,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上去,反倒在先生质问时,一脸无辜地说是原主先弄坏了他的,然后把自己的给他当补偿;原主书桌上的东西他随便拿,基本上是有去无回,还一脸原主连个东西都看不好的鄙视;嘲笑原主冷漠呆板,总有一天会读成个傻子等等,简直是劣迹斑斑。
“说起读书来,我们二老爷家的两位小少爷也是整个城里都难找的。大少爷去年刚中了秀才,人人都说是神童,只是运道差了些,小少爷却是让掌柜的满口称赞呢。瞧您的气度,应该也是个读书的吧,不知道认不认识这两位少爷。”见徐陵远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伙计还以为是他听得入了神,于是仿佛受到鼓励般地又说道。
“你知道的还真多。”徐陵远看着他,颇有些无语地说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陌生人提起自己,想必原主因为这大喜大悲的不幸遭遇,比首富家的三个少爷还有知名度了吧?也难怪原主那么想不开了。
“嘿嘿,您说笑了。”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伙计讪笑了几声,见徐陵远抬脚要走,说了句客套话就走开了。
恰巧这时大伯也正送客出来,徐陵远迟疑了一下,刚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等他送客回来,终于看见了站在屋里的徐陵远。
徐陵远见躲不掉了,也只好过去和他打声招呼,虽然和大娘她们闹开了,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失了礼数。
“你这是几时来的?怎么没让伙计进去告诉我?”大伯沉默地看了他几眼,然后冷淡地开口问道。
“有一会了,知道您忙,就不敢烦扰了。”徐陵远恭敬地回道。
“你知道就好。虽说这些都是你父亲的产业,可他却一股脑都推给了我们,不是亲戚的话,谁会为他操这份心,受这份累。”他的话让大伯很是受用,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情真意切地说。
“父亲自然是知道的。”徐陵远边说边想着怎么尽快离开。
“都是一家人就不说这些了。”大伯很是大度地说,然后看着徐陵远说到:“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就好,要是都要争个你长我短,那就连外人也不如了。”
“您说的是。”对于他的话中有话,徐陵远假装听不懂,很是淡然地说。
“你真这么想才好。”很明显,他对徐陵远的反应并不满意,“没事过来看看也好,我们再操劳,这些将来也少不了都是你们兄弟的,虽说你身子不好,对你没有什么大的指望,可多少尽点心也是好的,省得别人说闲话。”
“您是知道的,我身体不好,自幼又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再说,有您们在,父亲是尽可以放心的。”徐陵远仍然装无辜地说。
“这些先不说了,我们自是能多管一天便多管一天的。”对徐陵远的不求上进感到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往外看了看说:“眼看也到晌午了,本该留你吃饭的,又怕你娘在家担心,就不留你了,下次出来多少也带个小厮,这样一个人乱跑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