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安全通道的弹簧门也被人一下子推开,接着一个满面担忧的清瘦男人走出来,在看到倚在门边的临桦时,原本没有温度的视线一下子跌进了冰点。
“人交给你了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烧起来了?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最不能得的病就是发烧吗?!”
郝君几乎是在以低吼的状态拉着临桦风衣的领子,身上的寒气升腾着,整个人像是从冰雪中走出来的一般。
“你应该扪心自问。”临桦扯开他的手,开小差似的突然想,如果风雷在他身边的话,郝君不但近不了他的身,恐怕连跟他吼的机会都没有……
郝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七个字却让他一下子没了怒气。
好一会儿才沙着嗓子问,“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临桦照实回答,“我不是病人家属,而且从头到尾也没有参与过,就算连微同意我在一旁听着,估计那个王医生也不愿意跟我费太多口舌,但可以想象,估计还是和手术有关。”
郝君重重地呼了口气,“我去问问。”
临桦没有阻止,等他进了病房的门,就向几步外的电梯间走去。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穿过衣服传来,临桦进电梯的同时看了眼屏幕,无声接起。
“喂,齐霁。”
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齐霁深红色的轿车缓缓开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临桦开门上车,里面淡淡的清香让他肺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抵消了不少。
“一起吃饭吧。”齐霁边说边开车。
“我下午还有课。”临桦转身扯过安全带系上。
齐霁看看时间,“足够了。”说着不再理会他,一个转弯向主干道拐去。
两个人进了一家火锅店,早冬的天气,一进店里被热腾腾的蒸汽环绕着,不得不说感觉还是不错的。
临桦脱掉外套坐下,半隐蔽的两人区在此时显出了他安静的功用。
“有什么事赶紧说。”
“着什么急,别这么没耐心。”齐霁勾选着菜单,几下后递给了他。
临桦看了几眼便结束了点餐,等服务生把菜单拿走,这才打开一次性餐具,看着她似笑非笑,“每次你找我,都没什么好事。”
齐霁语噎,握着茶杯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关于我哥的呗。”
“嗡——嗡——嗡——”
“喂?于斯……好,我马上下去。”
第二十二章
“接到你电话那天,我犹豫了很久才忍下来没告诉他,等在周年庆的人群里看到你时,我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等我哥追出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让服务生上菜,还控制了一下上楼的人员。”
齐霁说得很轻,似乎在酝酿着下面要说的内容。
“临桦,你离开的那天,大伯他突然晕了过去,等到我哥赶到医院时,虽然人已经没事了,但却成了轻度瘫痪,经过两年的复健,虽然可以进行短时间的缓慢行走,但身边终究是离不开人。”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如果你放开了,那么我第一个张开怀抱欢迎你,如果不能,请你离他们远一点儿。”
“我知道这是我自私,可以说这些话我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但我不能再看着当年的事重来一次,如果大伯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者你让他拥有后再次失去,他真的会疯的。”
“我跟你长话短说。”于斯坐在车里直视前方,语气仿佛带着冰碴儿,让车里的环境显得更加冰冷。
“你说。”风雷看着车窗外后视镜里自己的衣领,平静的语气仿佛了然他将要说什么。
于斯看向他,锐利的眼神一遍遍刮削着他的脸,“临桦有中度抑郁症史,并且在最近有反复的现象。”
看到对方如被利剑挖心般瞬间白了脸,于斯十分乐享于这种撕破他人平静的行为。
“他刚到美国的时候,抽烟喝酒就不说了,住院也不说了,一个人躲在房间,发着高烧直到被邻居发现,这么着被医院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然后人也就老实了,是真的老实了,除了上课,什么都不干,烟不离手,每天阴沉着脸,话少得可怜,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猜这个人是谁?”
于斯称职的当一个讲故事的人,抛出一个对方最想确认答案的问题,然后施施然停住了话音。
“猜出来了吗?”
——有没有想过我离开时会不会疼,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在外面过的什么生活,有没有也想想我有没有什么时候也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风雷沉默不语,看着于斯如看热闹般盯着自己,心底的压抑开始翻涌。
“我哥话变得很少,有的时候,只要没人跟他主动说话,他就能一直沉默下去,就算有人和他说,他也可能因为自己的心情而置之不理。”
齐霁将盘子里的羊肉下锅,鲜味儿飘出来,刺激着人的食欲。
“这么一来有时候都能把他给忘了,”齐霁轻轻一笑,“有天晚上公司的保安等人走了把电闸拉了,其实当时他就在自己办公室里,门锁上了,他就在里面待了一宿。”
说着,她突然收了笑,“看着那张风华二字的照片,坐了一宿。”
临桦冷眼对视齐霁看过来的视线,那股子清冷劲儿散发出来,白瘦的小脸儿满是闲人勿近的疏离。
“那又如何。”
“我叫你出来是让你们两个分的,而且是越快越好,说句难听的,你家老头子身体还不错,所以你们两个也难,不如趁早别拽着了,你无所谓,他耽误不起。”
“临桦为什么回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了口。
于斯莫名其妙的看他,“当然是因为交流结束了。”
风雷按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他的成绩很好,可以申请继续交流,但他回来了,而且同意留校继续任教。”
于斯对于他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
风雷继续说,“我爸爸见过他,他帮他捡回了掉在地上的帽子。”
“那又如何?”
临桦拿起竹制的筷子,从容的夹起她涮好的羊肉,慢条斯理的沾好酱汁,优雅的放进嘴里。
“他们?你是说风雷和风盛?”
齐霁听到风雷和风盛的大名不禁一愣,锅里的肉几筷子就没了,临桦已经开始下第二盘肉,还顺便夹了几片白菜进去。
“你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少说话,而且,他那样的人,什么时候存在感小过,你这是在说我的眼光不行么。”
“你?”齐霁惊讶的看着他。
“你那三脚猫的激将法还是算了吧,”临桦夹一片白菜出来,用勺子抹着酱汁,再拿筷子一点点卷成一个小菜团,“听过一句话叫久病成医吗?我看心理医生已经好长时间了,在我这儿,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讲得明明白白的,你哥和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可你再这么抻着,还想到什么时候啊?”齐霁被他说破了也不觉得脸红,反倒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自己最心急的问题。
“我抻着?”临桦忍不住一笑,“你怎么不说是你哥在抻着?”
“这又怎么了?捡个帽子,不能说明什么吧。”
“捡帽子是不能说明什么,关键在于,是谁,捡的,谁的,帽子。”
一字一句的顿出来,于斯听得脸色越来越差。
风雷其实说的很平静,没有咄咄逼人,也不是妄为挑事,可这话听着就让人生气,于斯手指点着方向盘,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外面阳光很足,但这辆车恰恰停在没有阳光照到的阴凉地方,一条线将温暖和冰冷分割的清清楚楚,就那一条线,一线之间。
“你是心理上的复健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把纠结给忘了。”
于斯整理了一下衣摆,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下车。”
清冷的空气让人在深呼吸后不觉精神一震。
临桦等齐霁开车离开,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翻找着电话。
“嗡——嗡——嗡——嗡——”
风雷。
来电显示上这两个字标写在最醒目的地方,下面是那串他已经烂熟于心的数字,背景图片显示的是他们两个唯一的一次合影,是在一个玩闹的瞬间,自己躲着他抢手机的动作,匆匆按下快门。
像素并不高,却成了他唯一慰藉思念的途径。
盼了两年,这个号码终于亮了。
“喂,风雷。”临桦走下饭店的台阶,站在阳光中眯着眼看向远处的街道。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风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很安静,很好听。
“接我干嘛?”临桦慢慢向路边走去,一步一步,踩着石砖,走得很慢。
“去吃饭吧,我请客。”
被拉长的影子还遗留在饭店的石阶上。
临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走出来的地方,笑着回道,“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你想怎样,我陪你。
第二十三章
回去的路很长,慢慢的磨着人的性子。
两个人选了一家餐厅,看着里面吵吵嚷嚷的人就没了吃饭的兴致,相互看看对方,又开车回了家。
热腾腾的两碗面放到桌子上,风雷等临桦坐下了,这才拿起筷子,将碗拉了过来。
清清爽爽的面条,清透的汤底,翠色的青菜在面条上分布着,让人看起来食欲大增的同时又不忍下筷。
“怎么不吃?”临桦的面都下去小半碗了,风雷的却仍旧一点都没动,“味道不喜欢?”
风雷冲他笑笑伸筷子夹起了碗面条,蒸汽上来,润湿了他的眼,“今天很累吗?你看起来好像很饿。”
临桦停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已经吃过很多东西了,但还是很饿啊,尤其是和他坐在一个饭桌上一起吃饭的时候。
“恩,其实……”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兀的震动起来,发出的动静让人无法忽视。
临桦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心头动了一下,没有看到风雷暗沉下去的眼光,起身去接电话。
“人走了想起我来了?没走给我打什么电话……”
风雷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天在楼上看到的身影,应该就是连微没错了。
临桦没走之前,连微住在他的公寓里,现在临桦住在这儿,这个连微是不是还住在那儿?还是说临桦刚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是住在一起的?
“……你跟他吼什么?!你对不起人家现在还有理了是吧?!”临桦怒骂着从阳台走过来,面也不吃了,皱着眉头拎上大衣就要出门。
风雷心有点疼,放下筷子看着他。
临桦走向门口的脚步突然就停住了。
他转回身,沉沉地看向风雷,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一时间成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我这就过去。”
这是临桦挂掉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雷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那儿,起身走了过去。
临桦看到他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风雷动作一顿,就在下一秒听到他说,“跟我一起。”
说完便自顾自的换上鞋,从鞋柜里顺便把风雷的鞋子拿出来摆在一边。
车停到医院门口,临桦下了车,发现风雷没动,不由得走了回来,“走啊,快去停车。”
风雷稳了稳自己的心,虽然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但他愿意被临桦掌控。
开去地下停车场,两人在一层的等待区碰面,然后一起向连微所在的心内科走去。
“……我不稀罕!”
“……病人现在需要静养,你先离开……”
“……我是家属,他……”
“你给我走!”
两个人才到住院去,就听见吵闹声传过来,透过围观的人群看去,能看到郝君被医生拦在外面不时的向病房张望,而他只要一探头,连微虚弱的咆哮就会传出来。
“这是不要他的命了么。”临桦皱着眉念叨一声就大步走了过去。
风雷看到郝君觉得眼熟,听到连微虚弱的声音时,隐约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赶紧跟了上去。
临桦走过去拉着郝君的胳膊从人群中出来,不顾他的挣扎一直拉到了一个角落,回头看去,风雷正在和医生交涉,帮他们善后。
临桦松了口气,转过头低声质问他,“你已经讨厌他到了想让他死的地步了吗?!”
郝君浑身一凛,看向临桦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不能情绪激动吗?他是心脏病,随时都可能死掉,你现在这么做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郝君如同才从混沌中刚醒过来一样,“这我比你清楚。”
他当然清楚,自从知道了连微的情况,他甚至翻遍了所有的心脏类的医术,去的医院不下几十家,他怎么会不清楚?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硬生生的把人气成这样了?
“……他,他今天跟我要个结果……”
郝君哆嗦着嘴唇,迟来的后怕让他浑身都变得冰凉,心里就想着回去看看人怎么样了,却被临桦压住脖子不能回头。
“他跟你要结果,你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临桦说出来的话突然就沾上了冰碴儿,“郝君,没想到啊,你还真是男人!”
郝君被他话里的讽刺淹没的一干二净,但显然临桦并没有打算这样就放过他。
“人家守了你多少年?不逼你不烦你的就这么守着,现在人病了,也没说拿这个威胁你必须跟他在一起,人就是想要个结果,你倒好,把人气成这样不说,还好意思找我过来帮忙,你可真是本事啊!你就没想想要是因为这个真的出了问题,人没了,你后悔一辈子够吗?!还是说直接拿命偿啊!因为这点事闹成这样,你觉得值?!”
郝君听着脸都白了,惶恐的感觉抓挠着他的心脏,让他终于忍不住慌了神的往回跑。
风雷就站在后面,被他撞了一下,人却没什么反应。
“你怎么了?”
临桦看着这边应该是没他什么事了,但风雷的状态反倒让他有点担心。
——人家守了你多少年?
——人就是想要个结果……
——你就没想想要是因为这个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人没了,你后悔一辈子够吗?!
——因为这点事闹成这样,你觉得值吗?!
一句句话,风雷明明知道临桦针对的不是他,但还是觉得字字都打在自己的脸上。
这些他都想过,都想得不敢再去想了。
“你怎么了?”临桦的声音透着挡不住的关心,因为他皱起的眉头让他心头都带着心动的连皱。
“临桦。”风雷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