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你还在Z市吧。”郝君声音透着兴奋。
“嗯,怎么了?”临桦两只手交替着叠加,看着水珠从指缝流到下面那只手上,然后趁着水还没滴到地板上之前,把另一只手放到下面,周而复始。
“那个,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郝君说到这开始吞吞吐吐,临桦玩了一会儿,知道这件事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抽出纸巾擦干水,将手机拿起来,关掉免提。
“什么事,你说吧。”
五分钟后,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风雷回家时,看到临桦正在讲电话,放轻了声音在门厅换鞋,等鞋换完,电话也就结束了。
“怎么了?”风雷才放下东西就看到临桦开始换衣服。
“我要回去一下,收拾一下屋子,借给未来的同事。”临桦换完衣服,找到钥匙开始换鞋。
“未来的同事?”风雷跟过去,“我送你。”说着开始穿鞋。
“你别去了,才回来挺累的。”临桦站在那拦住他,“饭我做好了,你吃完放着就行,我打车。”
风雷听了仍旧继续他的,之后拿上车钥匙就向外面走去,临桦无奈,笑着跟上。
车子走到一半被堵在了路上,临桦担心风雷会觉得不耐烦,一遇到红灯就看向他,到最后,风雷都被他的紧张弄得笑了起来,临桦看到他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放松的靠在座位里,安静悠闲的度过漫长的堵车时光。
“未来的同事,嗯?”风雷挂好档,侧头充着临桦挑眉。
临桦被他的语气逗得一笑,“是,学校的同事托我照顾一下,这个人再开学就在我们学校上课了,在这之前学校的宿舍还不能用,所以找我帮个忙。”
“哦。”风雷回应的意味深长,挂档,踩油门,赶在黄灯的前一秒过了路口。
“人什么时候到?”下了车,风雷和临桦并肩向楼道走去。
临桦向楼道口看了一眼,正想回答明天,却发现一个男人正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站在那儿。
风雷接着也发现了,看过去时,对方的视线正巧滑了过来,下一秒,一种莫名的不舒服涌了上来。
临桦快两步走过去,对方见他过来,淡淡的笑了。
“你好,是郝君的朋友,连微吗?”
“对,你就是小君说的临桦吧。”连微跟临桦握了下手,对着风雷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我提前到了。”连微说着跟两人进了楼道,一个人背着巨大的旅行包走在后面。
“没事,”临桦按开电梯进去,让开位置让连微进来,“正好一起收拾,你也可以快一点适应。”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到了,临桦把门打开,屋里微高的温度让三个人一下子出了一身的汗,等人都进来关上门,蒸笼一般的温度顿时明显起来。
临桦大概说了一下,三个人就开始收拾房间,一忙起来,说话的次数渐渐多起来,这个男人,看起来苍白纤细,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有力量,很强韧的男人。
慢慢的说着话,人也熟悉起来,再加上以后会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临桦和连微说的话渐渐多起来,直到去外面吃饭时,两人都一起坐到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学校的事。
风雷一直安静的没有说话,跟在临桦身边,只要临桦回头,就能看到他。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想说的,对于临桦的这种表现,他喜闻乐见,有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以后又可以在工作上相互帮助,这样对他来说会更加放心。
但这个男人,让他莫名的觉得不舒服。
过于苍白的肤色,却有着不输常人的力量,眼睛狭长,明明没什么深意,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锋利,整个人应该算是纤瘦型的,但却有着强大的韧性,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皮肤相趁,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总之,这个人,他看不惯。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不错。
风雷从内视镜中看了眼坐在后面的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临桦温和但略带疏离的笑容,风雷一直微微笑着,等眼神流转回来的瞬间,一抹流光让他一下子停住了目光,压住心底的震惊,风雷面如沉水,脸上的淡笑没有了,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到了地方,临桦在连微去洗手间的时候问他怎么了,风雷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摇头,临桦见他这样也不再问,直到连微会来。
风雷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睛沉如古井。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和他一样,不,确切的说,自己是只对临桦如此,而他,才是真正的圈内人。
第十章
黑色的世界。
往前走,毫无目的。
摸索,寻找,探知,触动。
什么都没有,连脚下都是虚无。
临桦从失重感中惊醒,浑身冷冰冰的,入目的东西也只有一个黑暗的轮廓,他睁大眼睛,近乎恐惧的抓紧身下的床单,当实际的触感和身下的踏实感真实的传来时,才看到他的瞳孔微微聚焦,呼吸粗重起来,一下子,脑门全是冷汗。
后背紧贴着床板,等到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临桦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薄薄的被子滑到腰际,睡觉穿的T恤的背部已经完全湿透,临桦坐了一会儿,双手捂着脸,直到呼吸稳定下来,才下床向卫生间走去。
进了卫生间,在黑暗中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轮廓,临桦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样的场景,这个画面,似乎已经出现过,但他却忘记了。
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冷热的温差让他又是一身冷汗,衣服湿腻的粘在身上实在难受,临桦将门关上,脱掉衣服,将喷头打开,水声一下子充斥了这个小空间的黑暗,莫名的有些震耳。
水流将身体一遍遍冲刷,麻木的四肢也开始恢复。
临桦倚着墙壁任热水肆意从头上流下,心有余悸的感觉渐渐变淡,在这种真实的触感验证的同时,他才敢稍稍回想,刚才梦里的一切。
很纯的黑,不是雾气,也没有格局,似乎是一个空间,但却没有范围,那种时候,只想找到点什么和黑不一样的,没有方向,只知道身体冲着的地方,就是前方。
但那感觉太无力了,连绝望都算得上是一种情绪。
麻木,只剩下麻木。
什么事情都是在为了找到和黑不一样的东西,但慢慢却发现,人还在找,却已经忘了目的。
临桦深吸口气,仰起脸迎向水流,热水顺着尖尖的下巴流下来,在热气蒸腾的空间里,他的脸色没有变得红润,反而更加苍白。
苍白……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想法显得都是那么的苍白,直到——
发现连自己都是不真实的。
“咚咚——桦?”
敲门声伴着风雷的声音闷闷的传来,临桦被惊得呼吸一滞,水流进口鼻,人一下子咳了起来。
风雷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时,临桦已经咳得脸都红了,风雷急忙把水关上,将临桦拖进自己的怀里,一手驾着他的前胸,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咳嗽声慢慢变小,等临桦完全安静下来时,水蒸气已经让风雷全身泛潮,给临桦裹上浴巾,把浴室的门打开,外面虽没有这么潮热,但温度也不显凉快。
“要不要喝水?”风雷将人扶到床上,看到对方已经开始擦头发,便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低声询问。
“不用。”临桦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声音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显得有些哑,他说完咳了两声,显然不是很舒服。
风雷有些无奈,起身去外面倒水,等回来时,随手按开了灯。
突来的灯光让临桦一下子很不适应,眼睛看不清东西的同时连鼻子也酸起来,他闭上眼睛将脸扭到擦头的毛巾里,却在下一秒被风雷拉进怀里,抬起了头。
“刚才哭过?”
风雷看着临桦通红的眼睛,眼睫仍在轻轻颤抖。
“……没有。”
临桦向背光的方向别过头去,半垂着眼睑,视力开始慢慢恢复。
风雷放开手,看他继续擦头发,心里原本的担心一下子显得有些可笑。
面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藏着,自己之于他,仿佛只是一个陪伴,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在身边陪着他就好。
是自己的行为让他这么不信任吗?
风雷将水递过去。
“喝完水,早些睡吧。”
擦头发的动作止住。
临桦放下毛巾,接过水杯仰头看他,“你呢?”
“我也去睡了。”风雷笑笑,抬手揉了揉他潮湿的头发,“我先出去了。”
“嗯。”
临桦端着水杯,看着风雷步伐沉稳的向门外走去,出门前帮他关上灯,之后转身微笑着替他关上门。
外面的灯光倾泻进来,将风雷整个人照成一个黑色的剪影,橘黄的光束随着门缝的变小一寸寸收缩,终于,将风雷挡在门外,最后一线光亮随着关门声消失殆尽。
“砰——”
原本轻柔的声音,此时却在临桦的耳朵里无限放大,轰鸣到大脑,震碎外壳,让壳内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如潮水般涌来。
——早些睡,明天还要早起。
爸爸说着,慢慢关上房门,就像今天一样,灯光将他照成一个剪影,随着关门的动作渐渐消失,到最后,门锁轻搭,所有光线被挡在门外,而自己,被满室黑暗环绕,静得可怕。
握在手中的水杯晃出去了小半杯,冰凉的水浸湿薄被,寒意突然变得刺骨。
盛夏的夜晚,临桦只觉得冰冻如冬。
叮嘱过后,第二天就得到了噩耗的传来,那时自己在干什么?
临桦浑身一颤,抖着手将水杯放到桌子上,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湿凉的触感唤回了那一瞬间的熟悉。
——冰冷的镜面,苍白的脸色,顺流而下的水珠,还有一瞬间冷热相碰的激痛。
那天,自己在午睡中惊醒,就在卫生间,惊魂未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而就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也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临桦死死绞着手边的薄被,全身颤抖着,眼神已经开始虚妄。
等他放下电话感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处理干净了。
临桦浑身僵硬的忘记了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去回想那天的事情。
以前那么多次,他都没有去想过那天血淋淋的事实,去想那些细节,那些画面。
从来只是知道一件事,爸爸没了。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深刻的意识到,那没的过程和失去的每一个画面。
干呕的感觉渐渐明显起来,临桦尽量让自己能够呼吸,但那并不安详的画面却一直在脑海里重复。
身上惨白外翻的伤口,已经泛青僵硬的身体,有的骨头看起来不自然的诡异,眼睛微微阖着,原本温润的褐色眼珠此时却像是枯枝般毫无光泽。
“呃——哇——”
喉结因干呕一下下抽动,并不是因为恶心,而是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生理挣扎。
声音并不大,其实就像是上吊,没有挣扎时打乱东西的声音的话,整个过程将会安静而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桦歪躺在床上,浑身因冷汗而泛着湿凉,喉结仍旧偶尔条件反射般向上抽动一下,但他整个人,像是死在这片黑暗中一样,睁着毫无反光的眼眸,毫无声息的吐纳着唯一能证明他活还着的空气。
第二天一早,风雷看着临桦仍旧紧闭的房门,默默准备好早餐后,安静出门。
房门内,临桦听到外面传来的关门声,动了一下睁了一整晚早已干涩不堪的双眼。
光线从厚重的窗帘透过来,驱走了所有的黑暗,看着熟悉的家具摆设,临桦这才放心的闭上自己的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几秒钟,泪水开始崩堤咆哮,最终演变成闷在床被中的嚎啕。
刺目的阳光将皮肤烧得灼热,街上的人们匆匆行进着,企图减少被阳光晒到的时间。
临桦站在一处阴凉,神情阴郁的看着不远处的风氏大楼,进进出出的人一直不断,直到这个角落的阴凉越来越小,他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因好几天没有休息好而僵硬的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气色好些。
“你好,我叫临桦,来找风雷。”临桦疏冷的对接待人员说,在等待对方请示的同时,打量着对面的企业展示。
“临先生,”接待小姐微笑着放下电话叫他,临桦转过身来看她,“风总叫你现在上去。”
临桦点点头,跟着她向电梯间走去,接待小姐按好楼层,微笑着目送电梯门关上。
一会儿的时间,电梯停下门打开,临桦迈出去时,看到风雷已经等在外面,笑着走过去,风雷也只是拍了下他的胳膊,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风雷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装修并不是很时尚,相反,倒处处透着一种沉稳的古韵。
临桦在雕花的沙发上坐下,风雷端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杯茶。”
风雷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无声的一笑。
“上一辈的装修,再加上我从小就来,有感情了,倒也不想换了。”
“你爸爸?”临桦喝了口凉水,原本的燥热好了许多。
“嗯。”风雷含糊一下,将桌上的烟灰缸拉过来,准备点烟。
临桦被这个动作刺激的眉头一跳,看着他点上烟,转头仔细地打量起四周。
“嗯?”临桦突然站起身,绕过沙发向办公室右面的书架上走去。
“怎么了?”风雷将烟掐灭跟过去。
一面墙的书柜上,靠右的一面全是照片,此时,临桦正盯着一张十寸的照片,看得出神。
“这是我照的。”风雷在他身后开口,临桦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风雷笑了一下,伸手晚上他的腰。
“那年我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在班里认识你,回来后,我就和我爸说把这名字改了,我爸起初不同意,但发现我因为这个开始不吃饭,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工商局办了,等办下来,已经是开学一个月后了,这张照片,是在庆典的头一天拍的,当时的像素不高,再加上是晚上,所以不是很清楚,但好在字被晚上的灯光照得很漂亮,等我接了班,我就把它表上摆在这了。”
临桦任他抱着没动,这时,看着这张照片,他又想起了当年那间传遍全市的事。
照片上,是上次聚餐时所在的那家酒店,牌子的边缘还能看到被匆忙掀起的红绸,照片里的字有一点歪,但在等光的折射下,莫名的显得流光溢彩,而那两个字,就是风华。
当年,Z市的汇风酒是全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凡是重要的贵宾前来,或是有活动,都会在汇风举行,而这家酒店,久而久之也就成了Z市酒店界的招牌,所以当汇风的总裁宣布改名时,全城人民的关心议论成度才会如此之大,却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件事,竟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自己,竟会成为事情的根源。
“为什么是华?”临桦眼睛钉在上面,声音显得有些紧。
风雷拥紧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桦,是一个木字旁加一个风华的华,当时你就是这么说的,”风雷将唇抵在他的耳际,声音存着满满的温情,“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当时我就在想,风华二字,天生就要在一起。”
临桦从大楼里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外面的太阳从强烈变成了一种沉闷的灼热,路上的行人疲惫中带着丝丝萎靡,金属反射着刺目的光,到处都沉浸在厚重的热浪环境之下。
临桦站在极小的树荫下,热流包裹着全身,从大楼里带出的清凉很快被取代,但他毫不在意,嘴角隐含着悠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