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洪看了一眼秦王揽着年修齐的手冷哼一声:“秦王殿下,秀棋公子乃是一国质子,殿下这样对他未免太过轻佻。还请殿下自重。”
秦王一笑道:“只怕吕将军想要不自重,也没有那个机会。”
“你!”吕东洪瞪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突然又一笑,一振衣袖道:“本将军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总之今日宴会过后,程秀棋要跟本将军走。”
“为什么?”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一个是年修齐,他转头望了一圈,另一个开口询问的竟然是太子殿下。还一脸蛮横地揽着他的秦王反倒不关心一下,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真是岂有此理了。
太子温和地向年修齐笑了笑,又向吕东洪道:“吕将军,本宫与秀棋多日未见,本待宴会后留秀棋与本宫作伴。缘何将军要——”
吕东洪一笑,对太子倒是和气,一拱手道:“太子殿下,这便要问过皇上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末将不过奉旨而为。末将军务繁忙,对此也甚是无奈。”
年修齐眼睛往秦王瞅了又瞅,使了一个又一个的眼色,指望这个家伙能出声解个围。他既不想跟太子作伴,也不想跟吕东洪走啊。
秦王却不为所动,对吕东洪和太子二人的对话不置可否,揽着年修齐往前走去:“走吧。”
年修齐恨不能踩他一脚。这个自大狂,除了会占他便宜,还会干什么?!别人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身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却如此地靠不住,要人如何放心跟他?
吕东洪与秦王相视一眼,空中燃起看不见的电光石火。他也不再争辩什么,向太子和傅紫维告了辞,便自己一人离开。
太子却唤了年修齐一声:“秀棋。”这一声当真是温柔似水,婉转惆怅。
年修齐心里一个激灵。这怎么看也不像正常的男男关系啊?那个张公公到底靠不靠谱,秀棋质子和太子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过去吗?
秦王自顾自往前走,年修齐却不能无礼地对别人视而不见。虽然未见面时他对太子的政治印象并不好,但是真人到了眼前,尤其太子还对他很是友好,年修齐是无论如何做不出失礼的举动的,那有违君子之风,圣人教诲。更何况这是秦王的政敌,他怎么能不会一会?
因此他挣开秦王的揽抱,转向太子行了一礼,回道:“小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立于他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一身银白锦衣,上绣火红云纹,长身玉立,清雅如竹。与一身淡青长袍的傅紫维立于一处,实是各有千秋,相得益彰,都是出落得人中龙凤之辈。
太子打量着他,迟疑地道:“本宫听闻秀棋落水失忆,难道至今仍未记起旧事?”
年修齐摇了摇头。太子略微失落地道:“那秀棋也不记得与本宫的旧日相交?”
这一次不待年修齐出声,秦王终于开了金口:“皇兄不用费神了。旧事若尽是不快,忘记反是美事,秀棋如今就比从前快活十分。既是如此,又何必强求过去?”
太子向着自己这个二弟温和一笑:“若没了过去,又如何称得上是同一人呢?以前谁对他好,谁欺负过他,他全不记得,万一反将仇人当作恩人,岂非不美?这样对秀棋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秦王道:“此事不劳皇兄费心,本王自会照拂秀棋。”
年修齐忙连连点头。
太子不以为意,笑着向年修齐道:“秀棋且须记得,本宫与秀棋乃是至交好友,断不会容许任何人欺瞒于秀棋。”
年修齐心里不以为意,表面上也只能点头应是。
秦王刚才得知程秀棋失忆之前是与太子一党同流合污的,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猫腻。他可以不将吕东洪放在眼里,对太子这个大敌却不能不防。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把程秀棋拉回去。
秦王冷淡一笑道:“皇兄事务繁忙,此等小事臣弟自会处理周全——”
两兄弟针锋对麦芒,年修齐有些为难之际,却只一声轻呼。只见站在太子身旁的傅紫维突然倒了下去,握着脚腕皱紧眉头。
年修齐心里一惊,忙冲过去道:“傅公子,你怎么了?”
太子和秦王也看向傅紫维,碍于身份却并不像年修齐那样扑到傅紫维脚边拉他的脚腕。
傅紫维艰难道:“不知道是什么毒虫,从我的脚腕上爬了过去。有点疼——”他一边说一边嘶嘶地吸着气,看得年修齐感同身受地替他疼起来。
年修齐小心地拉开他的衣衫,将他的脚腕露了出来。上面有些微的青紫,看上去倒也不是很严重。只是看傅紫维疼得厉害,他也担心是什么厉害的毒虫。
“这怎么办?”年修齐扭头看向秦王,求助地道。
不待秦王和太子说什么,傅紫维将一条手臂无力地搭上年修齐的肩膀。
“这是皇宫,想来不会有什么剧毒之物。只是此处终是偏僻,我们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了。劳烦秀棋扶我一把,我们先离开此地,再招御医诊治即可。”
年修齐连连点头,自然热心地把傅紫维扶了起来。傅紫维连连呼着痛,让年修齐连同太子和秦王告别的功夫都没有,小心地半搂半扶着傅紫维往灯火通明之处走去。
秦王和太子落在后头,此时已无外人,早就相看两相厌的两兄弟连装也懒得装了。
秦王道:“秀棋不是你能打主意的,本王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太子笑道:“本宫倒不知道,我的弟弟何时动了真心了?就不怕亏个血本无归?”
秦王也笑道:“多谢皇兄提醒。皇兄贵为东宫太子,自然更要小心——哦,我忘了,皇兄已经在秀棋手上吃了个大亏,这原是皇兄的经验之谈哪。皇兄还要强作无事,与秀棋虚与委蛇,真是为难皇兄了。”
太子嘴角扯了扯:“你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阴险无情心机深沉。我与秀棋是至交,岂是你这种人能够理解的。”
秦王冷笑道:“你光明磊落,又是谁耍那些小把戏刻意拉笼紫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否紫维待人和善,让你以为有可乘之机?愚蠢。”
太子也淡淡道:“那又如何?你若以为紫维和他傅家全心臣服于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良禽尚懂得择木而栖。愚蠢的是你。”
秦王冷声道:“你无知。”
太子道:“你刻薄。”
秦王:“你虚伪。”
太子:“你卑鄙。”
“……”
“……”
第59章
年修齐扶着傅紫维,由傅紫维引着路到了一处偏殿,着人去唤来御医,这才吁了一口气。
他看向傅紫维的脚,忧心地道:“大人觉得哪里难受么?不会是什么毒蛇毒虫吧,万一有毒就大不妙了。”
傅紫维笑着摇了摇头:“我哪也不难受,就是闹心。”他说着竟然站了起来,还扭了扭脚腕:“这两个人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也就算了,见面还作这些无聊的意气之争,他们以前可没这么幼稚。”
年修齐不敢置信地瞪大一双眼睛,傅紫维笑着一把搂过他,摸了摸他的脸庞:“没想到的是秀棋如此关心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你——”年修齐张口结舌,脸色通红地指着傅紫维。
傅紫维抓住他的手指按下去,笑道:“秀棋真是可爱。”
“咳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干咳,年修齐慌忙把傅紫维推开,傅紫维施施然地回到椅子上坐下,外面的人才敢趋步走到近前,向傅紫维行了一礼,低声道:“禀傅大人,御医已经到了。”
“劳烦小公公了。”傅紫维温言笑道。
那小内侍回了一声不敢,便慢慢退下。等在门外的御医拎着小药箱走了进来,擦着额头的汗向傅紫维行了一礼,待看了他的脚伤之后出汗更多了。
这哪里是虫咬,分明是自己弄出来的。这种事情他这个资深御医在这深宫内院见得不算少了,怎么这年轻新贵的傅大人也玩这一招?作为一个职业风险极大,每次出诊都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宫廷大夫来说,装糊涂是必备之技能。因此御医什么都没问,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拿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开始写方子。
年修齐没注意到这边的风起云涌,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小太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只觉得那个身形非常熟悉,却又似乎有些陌生。他从未进过宫,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宫廷内侍有这种微妙的感觉?难道这是质子的记忆?
小太监已经走得没影,年修齐也记不起与那个身形有关的记忆,只得暂时作罢。
傅紫维打发了谨小慎微的御医,掸了掸衣袖,走到年修齐的身边,笑吟吟地道:“走吧,该去赴宴了。”
年修齐摸了摸肚子,本来还有点饿的,这个时辰了他饿劲都过了。身旁的傅紫维突然靠近过来,年修齐慌忙闪开,警惕地看着他道:“大人请自重。”
傅紫维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还受着伤,如果自己走出去岂不是穿帮了。秀棋就忍心看我被殿下责备么?”
年修齐一怔,这就被傅紫维钻了空子,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肩上。
“有劳秀棋了。”傅紫维搂着他,把脸靠在他的肩头笑道。
年修齐无奈,只能任劳任怨地拖起秦王的这位青梅竹马兼左膀右臂,一步一晃地往外走去。
宴会厅里,秦王和太子隔桌相望,还在用眼神交战。因为是与皇上和太后一同用膳,谁也不能坐下。年修齐听说过这个规矩,如今看秦王和太子都还站着,桌边也没摆椅子,瞬间便觉得一阵胃疼。
民以食为天,皇家这种做法太不人道了。窥一斑可知全豹,宫廷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过分的规矩,怪不得把好好一个秦王殿下养成这个样子。
被腹诽的秦王突然心有灵犀似地看了过来,眼神甚是犀利,把年修齐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跳快两下。
只是被秦王看着,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呢?
“你们两个怎么去了那么久,过来。”秦王向他和傅紫维一伸手。
年修齐慌忙就要走过去,靠在他身上的傅紫维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弱弱地萎顿在地。
年修齐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差一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病弱人士。
他过去将傅紫维扶了起来,低声道:“傅大人,别玩了,不要这样吧,要不然让他们给你搬个椅子坐一下?”
傅紫维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头敛下眼睫,嘴角边常挂的笑意也消失了。
“今日难得气氛良好,在下有些得意忘形了。我与秀棋亲密无间,秀棋是否觉得为难了?秀棋也许不知道,自从各人长大之后,今日这样的氛围便再也没有过了。”
他声音低落,神情消沉,让年修齐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借题发挥还是果真伤了心,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非是如此,我一点也不为难,傅大人万莫多想——”年修齐慌张地解释道,差一点扶不住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傅紫维。
一双大手突然从另一边将傅紫维扯了过去,年修齐只觉肩头一轻,扭头一看,便看到吕东洪一手拽着傅紫维,一边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傅紫维本是书生雅士,哪里受得住吕东洪的手劲,瞬间蹙起眉头,忍痛的表情也真切起来。
年修齐忍不住道:“吕将军,你手上轻一些——”
“适可而止吧。”吕东洪冷声道,“要调情也不看看场合。”说完拽着傅紫维走到大厅一角,将他推倒在摆在那处的椅子上。
傅紫维摸着被抓得肿痛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看着吕东洪。
第60章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几人再顾不得其他,忙跪地迎驾。
年修齐不敢抬眼,眼角余光只扫到一抹玄黑色的衣摆从他面前快速掠过,而后又有一袭富贵堂皇的迤地衣裙闲庭信步一般慢慢滑过。
这是萧国地位至高的两个人,即使不出声也威压十足,年修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脑袋挨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默求这太后娘娘快点走过去。
偏偏事与愿违,那绣着繁复祥纹的衣裙竟在他面前停住了,一道淡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秀棋质子不需如此多礼,起身吧,到哀家身边来。”
年修齐闻言心中大骇,浑身僵硬地跪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不管他并非程秀棋本人,他现在可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莫林县他可是坏了李家的大事,太后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他呢。现在让他到太后身边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年修齐下意识地朝秦王看去,心里却隐约担忧这人恐怕还是个靠不住的。
没想到靠不住的秦王这时倒十分有担当地替他出头了。
秦王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低首禀道:“太后娘娘,秀棋质子落水失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连礼数也忘了。让他跟在太后娘娘的身边,只怕会冲撞了娘娘。”
太后突然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看着秦王,道:“他有没有忘了礼数,哀家不知道。秦王殿下的礼数又在哪?哀家和皇上都未叫起,连你皇兄也跪着,谁让你起来的?你还真想越过太子去不成?!”
当着厅里这许多文武臣子和宫廷内侍的面前,太后这么明显的借题发挥,要给秦王难堪,年修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同在此处的萧国主却默不作声,显然并不准备为秦王解围。年修齐心里生气,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秦王。却见他一脸淡然,在太后脚边复又跪下谢罪,惟有一双掩在袖下的手掌,慢慢握了起来。
年修齐心里一疼,这便是元颢在自“家”的处境。他以前只听闻过秦王那些褒贬不一的事迹,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只当他是天生冷心冷情。如今他却忍不住想,元颢长这么大,可曾享有过一天的关心疼爱?
虽说天家无父子,但太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三皇子也无忧无虑,惟有秦王却一路走来步履维艰。这般的不公平,怎不让人心生怨忿。
年修齐越想越觉得心疼,看向秦王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似水。
太后执意要年修齐跟在身边,在场之人惟一能说得上话的萧国主不开口,其他人谁也无法。秦王也担心年修齐,怕他胆怯慌张,转头看向年修齐,却一下子对上了两汪清泉一样的眸子。那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里面波光潋滟,无限柔情。
这待遇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眼神也是第一次见,秦王倒被唬了一跳,不知道那家伙的小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已从地上起身,乖乖地跟在太后身后,向前走去。
太后经过太子时又停了下来,一脸和蔼地将太子扶了起来,与刚才给秦王难堪的举动截然相反,偏心的程度让年修齐一直侧目,连带着对太子的好印象也全都化为乌有。
太子看向他,年修齐却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太子也只能苦笑着后退一步,扶着太后走到厅前放置的宽大的椅子边上。
此时那一直闭目养神的萧国主才开口道:“传膳。今日乃是家宴,不谈公事,诸位无需拘礼。”说着命几名内侍搬了椅子放到桌边。
年修齐偷眼打量着这位一国之主,秦王的父亲。
萧国主却不像秦王的俊挺,反而面相柔和,眉宇间有一丝皱纹,看上去似乎总是皱着眉头一样,因此便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他于国政上不过不失,在年修齐的印象当中,他是合格的守成之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是因为当年上位不易,多亏于太后和李家大力扶持,萧国主登基之后也对李家多有倚仗,才导致今日李家势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