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抬头打量了面前的男生一眼。
眉清目秀,还算有资本,长大了一定又是个调戏良家少女的角色。
心里有些酸酸的想着,阳光对着这个长得比自己要小帅那么一点的少年道:“一共两百五十……七元。”
他顿了一下,幸好不是两百五,不然这个小鬼要是也和前面的那个脑抽男犯一样的毛病怎么办?
“这么多?”少年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我好想没带够这么多钱,两百不够啊。”
阳光眉角跳动了一下,继续微笑。
“啊,还有这个。”
他看见少年低低说完一句,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恩?这一位还是个小富二代?
阳光一边想着,一边接过那张银行卡……银行卡?
他定睛一看,看着上面写着XX中学校园卡的字样,努力放低声音,温柔道:“这一张卡不能使用,请换一张。”
“不能用吗?”少年故作不解道:“可是平时在学校里买东西,我们都是用这卡刷的啊。”
看着他天真无辜的表情,阳光真拿捏不准这小子是故意耍他,还是真的这么天然。
“我想这卡只能在你们学校使用,在外面是无法使用的。”阳光露出职业性地微笑,把卡递了回去。
“哦,那算了吧。”
又是同一句话,阳光心下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这小鬼空手走出收银台,临走前还很遗憾地说:“等下回能刷这卡了我再来买吧,谢谢你啊,大叔。”
大叔?大叔!
你最好永远别再来了!
阳光忍着眼角的抽跳目送那小鬼离开,回头,看着收银台上堆满了的客人不要的商品。他只能对还在排队等待的客人们抱歉地笑一笑,“请稍等一下,清理完这些后再继续结算。”
阳光掏出一个篮子,将那些东西全部整理好放进去。正在此时,一个人影站到他身前。
“客人,请再多等一会……”阳光耐着性子重复道。
“不用,我就要台上的这些,全部。”
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阳光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男人正站在收银台前。
见他看过来,墨镜男有些挑衅地扬了扬嘴角。
“怎么,难道你不打算卖给我?”
看见这个人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疑惑全都恍然。
阳光站起身,笑一笑。
“我还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事,原来全都是你搞出来的。”
墨镜男不置可否。
“收银员的工作很愉快?”
“愉快不愉快我自己知道。”阳光看着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倒是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付声。”
“来买点东西。”付声掏出三百大洋付账,“顺便来瞧一瞧某个人现在的落魄生活。”
“我过什么日子还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你死了也不关我事。”付声鄙夷,“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活得比死人还不如,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我比你更想知道。”阳光低声呢喃一句,心里觉得有些烦躁。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与摇滚有关的人与事,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伙尤其让他讨厌。
“找你零钱五元,收好。”
阳光将找钱扔给付声,一边关上收银台,一边道:“我的换班时间已经到了,恕不奉陪。”
付声站在收银出口看着阳光走远,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外加,手中还提着两个大塑料袋。
从员工更衣室走出来,阳光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实在是够让他憋闷了,已经好久不会再想起来的人与事,还有那已经被埋葬的记忆,又再次造访了他。让他如坠梦魇般,无法逃脱。
“真是个丧门星。”低声诅咒了某人一会,阳光穿上外套,准备从超市的员工出口离开。
才刚要走到门口,他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
“不要,那是我的,最后一根了,你给还过来!”一个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人得意的腔调。“先拿先得,谁让你手脚不利索?”
走近一点,阳光看见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正站在出口打闹个不停。他莫名地觉得那两个人有些眼熟。
随后一个人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要闹了,给我安静点。”
一句话就稳住两个泼猴的,除了付声哪还有第二个人。
“给你们买东西不是让你们来帮倒忙的,给我守好了。”
“YES,SIR!”
“切。”严欢不乐意地低哼了一句。
“你有什么不满吗?”付声斜眼看他。
“没有。”有钱的是大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点道理严欢还是懂的。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放下了和向宽争抢的巧克力棒,突然撇到门内有一道人影正在默默退开。
严欢立即大喊:“人就在那!快点抓住他,上!向宽!”
向大鼓手一个虎跃,窜进门里将正准备开溜的阳光给牢牢逮住。
“干得好,向宽。”
“去你的。”向宽好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养的忠犬?还轮不到你来夸我。”
糟了,糟了。阳光使劲挣扎,可他哪是天天使力玩架子鼓的向宽的对手,被制得牢牢的,动都动不了分毫。见形式不如人,阳光索性就放弃逃跑了。
他看着跟个阎王似的越逼越近的付声,没好气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耍人很好玩吗?”
“不好玩。”付声眯了眯眼。“但是看你这个胆小鬼出洋相,却是很有意思。”
“你——!”阳光怒瞪。
“冷静,冷静。”向宽劝和道:“付声你有话好好说,别把气氛弄这么僵嘛。当然,胆小鬼那个词我赞成,不反对。”
付声得意地笑了笑。
一旁,严欢看着脸色阴沉的阳光,还有明面上再帮忙,却是故意捣乱的向宽。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帮成年人,事到临头来,还不如他一个未成年人成熟。
他走上前,对着阳光道:“其实,我们是有正事老找你。”
阳光收回瞪着付声的视线,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高中小鬼。
“就用这种方式?”
“逼不得已嘛。”严欢笑,“谁让你躲得跟个乌龟似的,要见你一面难如登天。不过,先说个正事吧。向宽,松开他。”
向宽不大乐意地松开了,“跑了我不管啊。”
“三个人还看不住一个?”付声冷哼。
被松开后,阳光活动活动有些酸疼的筋骨,问:“什么正事?”
严欢看着他,“先把你的手伸出来。”
“啊?”
“别问,你先伸手再说。”
处于弱势,阳光只能暂时服从。他伸出右手。
“两只!”严欢又道。
阳光有些纳闷,但还是像犯人一样,将双手摊开在他面前。
然后,只见严欢也伸出手,他在阳光的两手上摸了摸,半晌,又摸了摸。
阳光只觉得浑身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赶紧收回手,用诡异的目光看向严欢。“你干什么!”
严欢却是幽幽一叹。
“没有啊,真的没有。”
付声早有所料,不屑道:“我就知道没有。”
他们在说什么?
30.茧
母亲的手,会有这细细的伤痕,并有些粗糙。
这是她在为爱人与孩子们午饭时某一次的不小心划伤,这是她在弯腰擦去家具上的灰尘时,做了太多摩擦而生了褶皱。
父亲的手,大而宽阔,有着深深的沟壑,就像是平坦的大地上一道道坎坷的渊。
这是他在为家人遮风挡雨时的伤痕,这是他辛勤工作时每一次握拳每一次松开所留下的痕迹。
手上的痕迹,都是爱的印迹。
而乐手们,他们手上的痕迹就各有不同了。乐手们和摇滚摩擦,在火花外而产生的就是手上的茧。这些茧各司其职,乖乖地待在各自所应该在的地方。
吉他手的茧,集中在手指的末端,离心脏最远的地方。他们用指尖波动旋律。
贝司手,大同小异。
鼓手们?他们手上也会长茧,大多在关节处。不过鼓手们最受折磨的地方,倒是那两块屁股蛋……
话归正传,老茧这种类似荣誉证书的东西,也是象征着乐手们辛勤与汗水的勋章。长时期下来,它们反倒会与双手磨合成一体,再也无法将它们分离开了。
而现在阳光的手上,严欢摸到了一些硬块。
不过,却不是练习贝司而产生的茧,只是搬运重物和长时期的体力劳动产生的茧而已。
这已经不是一双属于贝司的手了。
严欢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付声却像是早有所料,一点都不意外。
阳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猛地把手抽回来,看着严欢没有好气道:“哪里来的喜欢多管闲事的小鬼?”
“那边来的。”
严欢指了指路口的606路公交站台,“不过我不是小鬼,再过半年我就满十八岁。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家出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咳咳……”向宽咳嗽了几声,面色有些古怪道:“说正事,说正事。”
“你长到十八岁就是为了离家出走?”阳光好笑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还是现在的小鬼都像你这么叛逆?”
“我脑袋很正常,只是想自由地玩摇滚而已。”
“玩摇滚?现在的新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家伙吗。”阳光嗤笑,“那摇滚还真是没有什么前途了。我劝你趁早离开这滩烂泥,否则,早晚会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回家去做一个乖孩子吧,小鬼。”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家,而是一直躲在外面?”严欢问:“要不是付声有线索,我还找不到你。”
阳光愤懑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吉他手,“你找我做什么?我可不记得有欠你债。”
“当然是找你入队!做我们的贝司手!”严欢毫不掩饰,大声道。
“……我好像有点胸闷。”
阳光后退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我也希望是幻听。”向宽附和道:“然后我可以带这两个家伙赶紧离开。”
“别逃避了。”付声从一旁插嘴:“这个家伙就是这么直接。他说想要你入队,也就是铁了心。”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想吗?”
严欢不满,“如果不是你也有这个想法的话,为什么会来找这个家伙?”
付声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看着这两个人争吵的样子,阳光先是深呼吸几下,随后轻笑。
“拉我入队?你?”他看着严欢,“先不说你是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荒谬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你是怎么想的?”严欢像是恍然大悟,眨巴着眼睛问道。
“当然是,不!”看着严欢那双无辜的眼眸,阳光狠狠拒绝,他现在只想彻底磨灭掉这小鬼的期待,所以用尽狠话。“我已经不会,不再,永远不接触摇滚了!永不,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严欢像是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阳光刚要松一口气,只听严欢又道:“你有什么条件?”
几乎一口气呛在胸口,阳光回过神来,大声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你的乐队,我不在碰这该死的玩意儿了!”
严欢说:“我明白,明白。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吧。”
“都说了没有!”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你听不明白人话吗?”
“当然如果你的要求太离谱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所以说你就提一个在我能力内,我最起码还可以完成的要求,恩,OK?”严欢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阳光。
“……”阳光转身,“这小鬼听不懂人话吗?”
“哈哈,我想……他现在是听不懂。”向宽一边忍笑,一边心道,而且也不想听懂。
在阳光快要发飙前,严欢又道:“当然,我知道想清楚条件需要一段时间。那么,在你提出要求之前,我们会每天都来找你。等等,要是又一不小心地弄丢了人怎么办?”
站在旁边的付声道:“弄丢了可以再找。”
“但是要是找不到怎么办?”严欢问。
“找不到?”付声一笑,“那就拜托朋友去找。”
“你认识很多朋友吗?”
“不多,但是用来找一个‘弄丢’的人足够了。”
听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阳光只感觉头大,“停,停!够了,我可以提个要求,只要你们别再烦我。”
“完成要求后,你就会加入我们?”严欢兴奋地问。
“完不成要求,你们就别再来找我。”阳光冷冷道。
“可以,不过你最好别太离谱。至少像这个家伙一样,提一个还在人力范围内的。”严欢指了指付声,“你的身价不会比他还高吧?”
阳光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向付声,不可思议道:“你不会?”
“不,我会。”付声道:“我的要求已经被这个小鬼达成,现在我是他的所属物。”他顿了顿,又道:“至少是他的乐队的所有物。”
阳光目瞪口呆,“那,夜鹰呢?”
“你不在的这几年,已经有太多改变。”付声看着他,“有的人忙着去生,有的人忙着去死,只有你还留在原地。”
“你不能永远停在两年前,止步不前。”付声对阳光道:“至少提个要求,给你自己和这个小鬼一个希望。”
“……好吧。”
阳光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低哑了一瞬,不过下一秒他抬头看向严欢时,那眼里只有满满的戏谑。
“我衷心希望你可以完成这个要求,小鬼。”
“严欢。”严欢纠正道:“至少你得记住你未来的队员的名字。”
“好,严欢。”阳光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听好了,我的要求就是……”
半个小时后,严欢吸溜着鼻涕,站在猎猎寒风中。
“你们这些老家伙,都这么爱折磨人吗?”
“这可不关我的事,严欢。”向宽连忙为自己洗清嫌疑。“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严欢用鼻子哼了声,不置可否。
“这是你自己的乐队,你自己的事。”付声在一旁冷眼旁观。“不要指望别人帮你。”
“我没有指望某个自大的孤僻的傲慢的吉他手会帮我。”严欢哼哼,“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们这帮所谓天赋异禀的家伙,提的要求都是这么千篇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