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声的吉他就像是一把钥匙,一阵风,一道推力,打开了一扇门,吹去了雾霭,推开了阻碍。
就这么,踏进来了。
吉他声逐渐变得激昂,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闯入一个新的世界后,开始兴奋欢呼,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
也许是严欢掌握和弦还不成熟的缘故,这首歌的和弦比一般的摇滚乐曲还要更少了些,只有简单的那么几个,却很符合旋律间的变换。
而在这时,阳光抬手,贝司的低沉旋律加入进来。
它一下子就扯住了好像要跳脱开去的吉他,就像是扯住一个要从路上摔倒田地里的孩子。
贝司线永远是摇滚的灵魂,即使是严欢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也在JOHN的严格教导下,设定了能完美掌控乐曲基调的贝司线。
用一句被用烂了的句式:
贝司就在那里,无论你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与喧闹华丽的吉他比起来,贝司显得低沉而又朴素,不过却是不可缺少的一块基石。架子鼓也同样如此,向宽时而有力时而放缓的敲打,总是决定着旋律的走向。
而在定好这一切的基础后,才是吉他放声高歌的舞台。
就像是一阵狂风,一下子把心神拉了过去!
付声的吉他弹奏这时候开始变得快而有力,就像是一个年轻人为了摆脱桎梏,在不停地狂奔。吉他明亮的高音,华丽的辗转,仿佛把奔跑时的狂风和心跳都展现在听众面前!
呯,呯,呯,呯。
鼓手有力地敲击,在此时化作心脏的狂跳声降临至耳边。贝司的低吟,好似化作一条无限向前延伸的道路铺开在脚下。
而付声,此时就用他的吉他带领所有人,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地奔跑,奔跑,向前。
一切好像又将严欢带回了那个傍晚,他初遇向宽的那天,注定他要走上摇滚这条路的那天,也是他和于成功被命运戏弄的开始,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的开始。
只管一路前行吧,懵懂的青年还不知道前方会有怎样的坎坷,他只知道不断地迈动脚步。
眼睛,永远直视前方。
没有退路的狂奔!
乐曲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严欢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察觉到三双眼眸一闪也不闪地正盯着自己。
“有没有什么错误?”向宽问。
“弹得还可以吧?”久为练手的阳光,则有些紧张。
“缺点?”付声言简意赅,一贯的明了。
“咳咳,我觉得吧……这次弹奏的缺点就是——”严欢卖弄关子后,道:“没有缺点!简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棒!我当时自己试弹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感觉!”
向宽和阳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可是付声却是皱起眉来,显然,他并不满意严欢的回答。
“怎么可能会没有缺点?”
“可是,我真的觉得比我自己弹得都好听啊。”
“那是当然的。”
“那是当然的!”
同一句话,一里一外,付声和JOHN几乎是同时说出来。
“比起你那半调子的水准,任何人弹得都会像是天籁之音。”付声还是一贯的毫不留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JOHN连连点头附和着。
“正是如此,若是这小子弹得不比你好一千倍,也妄我当初这么看好他。”
“……”严欢的脸色在青白之间转换,最后,他只能选择咽下了这口气。
他已经习惯这两个家伙来打击自己了,真的,习惯了!
“算了。”付声似乎也不指望他挑什么毛病了,直接对一旁看戏的向宽和阳光两人道:“你们过来,刚才配合中一大堆的问题。尤其是你阳光,你有没有稳稳地抓住我?你想吸力跑到哪去了?这样还是一个合格的贝司手吗?”
见付声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两人身上,严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首歌曲的弹奏他这个原作者不用负责,现在倒可以松一口气了。就在严欢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向宽他们时,付声却没有忘记他。
“还有你。”付声转过身,抽空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把歌词交上来?”
“歌、歌词?”严欢惊。
付声挑眉,“怎么?难道你以为只交出曲子就一了百了了?”
“没,没……我正在想,正在想。”严欢有点心虚,要不是付声提醒,他还真忘记歌词这事了。
“你只有三天时间。”付声下了最后通牒。
严欢闻言,愁眉苦脸。
平时在学校里,他就最讨厌写作文了,更别说是歌词了!想想,想想,古时候都是些什么人在作词?哪一个不是数一数二的文豪,名留千史的人物?
他严欢,竟然要和这些人一样,比作词吗?
其实严欢是想得有些恐怖了,不过这也证明,作词的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对一个刚入门的小鬼而言。
在原地苦思了一个小时未果后,严欢不得不向还在练习中的付声请假。
“我想出去转一转。”他说:“这样说不定会有灵感。”
付声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几乎都快把严欢看得寒毛直竖,才给与批准。
“去吧,晚上九点前必须回来。”
严欢得命,如释重负地出门了。
刚出门,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自己的人身自由什么时候需要付声来管了?刚才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向媳妇请示门禁的惧内老公嘛?
呸,呸!
严欢将自己的想法清出脑内,觉得自己一定是入魔了才这么想。殊不知,在他走后,屋内留下的两人也是有同样的想法。
“阿声,我说你是不是将严欢看得太严了?”向宽道:“怎么说他都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嘛,心思野一点也很正常,你不要把他管的这么紧比较好。”
阳光也连连点头。
“一般家庭矛盾都出自于此,夫妻生活想要和睦就必须……”
付声的一个瞪眼,阳光立马把剩下的调侃缩回肚子里,哼哼两声继续他的贝司了。
而此时的严欢,浑然不知到自己正被不良队友调侃了一番。他此时走出付声家的楼下,顶着一头的冬日阳光,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说是要出来散心,但是,要去哪呢?
今天是周二,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而现在他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去向,却反而迷失了方向。
看着身前一片空旷的街道,严欢突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曾经被紧紧拴着脖子,被命令着必须向哪走的时候,他心里满是不甘和挣扎。
现在绳索被解开,他自由了,却又陷入了彷徨。
人为什么总要如此矛盾呢?
就在严欢迈步不前,不知该去向何处的时候。
JOHN淡淡地提醒他。
“为何不就直接向前走?”
对啊!
严欢一下豁然开朗?
他何必犹豫呢?即使不知道方向,眼前不正是有条路吗?
一直沿着它走下去,总会走到目的地的。总比待在原地不动弹好吧!
迎着正午的阳光,严欢迈开了第一脚。不知为何,付声刚刚的吉他声突然又回响在他耳边。
奔跑!
严欢撒开腿,在这空无一人的路上狂奔起来。
39.我总在做一个梦
按照老鬼给的建议,严欢只是踏上路,便开始走了起来。
第一次没有目的地而上路。不是急着去上学,也不是漫不经心地回家,甚至不是怀着迫切地心情去练习摇滚。他踏上这条路,只是因为这里正有着这么一条。
这种感觉很新鲜,好像你平时看不见的一切都重新进入眼中。
他注意到了路旁破旧的路灯,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有的已经坏了,有的还完好,然而它们都有着时光磨损的痕迹,像是疲惫的侍卫般守卫在街道的两边。
这总是伫立在此的路灯啊!它们若是有思维的话,会想些什么呢?
对着日复一日踏上这条路的人类,它们是会投以怜悯还是嘲笑的眼神?亦或是羡慕人类能够上路行走,而它们却只能永远停驻原地。
严欢不由地想远了,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思绪就像在宇宙里漂浮着。路灯一个个被他甩到身后,而他也被自己的思绪给甩到后面。他随即发现,比起肉体,跑得更快的是思维。
他的思想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条街的后面是什么,还有着什么!思维催促着他,让他开始奔跑起来。
严欢真的开始跑起来了,然而他自己却还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沿着这条街一直走,路过许多风景,有建筑物,有行人,有垃圾箱。
每越过一个事物,他就兴奋地像自己战胜了一个未知的敌人一样,抵达了一个新的境界!正当严欢为此兴奋不已之时,却骤然发现,路已经到了镜头。另一条更大,更宽阔的马路将这条小街横穿而过。
这次兴奋的探索,也就此落下帷幕。
严欢有些失神地站在街尽头,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些曾经被自己一个个超越的人与物。曾经他心底嘲笑它们,觉得自己战胜了它们。然而现在,他也被挡在这尽头前,再也没有去处,没有去处!
“没有路了。”严欢心里难受的很,不由地呢喃了出来。
身旁有一个正准备过马路的老人听见,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哪里没有路?你眼前不是还有一条大马路吗,可以走啊。”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惊醒了严欢。
他抬头,看着这原本切阻断了自己的奔跑的马路。在它之上,有更多的车辆以更快地速度行驶着,去向他所不知道的方向。而这条马路的尽头,也许还有另外一条更大的路。
一环一环的,永远没有尽头!
谁说已到末路,这不是还有新的路在眼前吗?严欢豁然开朗,原本被阻住的脚步又有了新的目标。他眼睛追随着那些在马路上奔驰的汽车,想象着自己和它们一样,不知疲倦地行驶着。来到一个新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迹,然后继续开闯更大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摇滚没有尽头!
人生也没有尽头!
他今天的奔跑更没有尽头!
站着等绿灯的老头突然瞪大眼睛,失声对跑离的少年道:“唉!小伙子!等红灯啊!”
然而那道身影,已经雀跃地跑开了。
“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太阳已经渐渐西沉,然而几个小时之前出去的严欢,却还不见踪影。这让结束了练习后,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向宽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他低声地喃喃自语道。
“虽然每天这世上都有会因为意外而死的人,但是我相信,严欢那小子不会这么好运地遇上这些低概率事件。你白操心也没用。”一旁,阳光淡淡道。
“喂,我说你这种安慰的话还不如别说!说了只会更令人坐立不安。”向宽怒视他。
“谁有兴致来安慰你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贝司手,向宽气馁,转头向一旁的付声求助道:“你们家儿子跑出去这么久,你就不会担心?”
正坐在沙发上不知是否在调音的付声,把视线从吉他上收回来。
“首先,我没有这么笨的儿子。其次,我规定的门禁时间是晚上九点,现在还早,他没有回来也很正常。”说着,付声不冷不热地道:“你要是等不及,你可以先自己一个人出去找一找。”
与这两个冷血的人比起来,向宽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爱操心的老爹了。他不忿道:“去就去!”
向宽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出门。
“我就不信了,这小子在外面转这么久,还真能找着灵感不成?”
他刚把手伸向门把,大门却突然门从外面打开了。三人所提的话题人物,严欢,正喘着气站在门口,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身上的衣服竟然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脸上也是灰头土脸的。
“你!你这家伙,不会是去哪儿打架了吧!”回过神来的向宽第一时间质问道。
严欢却不理他,直至就要往屋里走。向宽想要拉住他,却凭白遭到一声怒喝。
“别吵我!别跟我说话!”
严欢简直就像是入魔一样飞奔到客厅,随手拿起纸和笔。他表情严肃,盯着空白的纸张的神情,就像是要出战某个战场!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准发出一点声音,不要打扰我的思路!”
像暴君一样宣布完后,严欢埋头,大笔一挥地开始写了起来。
包括付声在内,另外三个人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只是出去逛了几个小时,这小子还真将灵感和一身的泥土一起带回来了?
十几分钟后,严欢终于停笔。他满意地拍了拍稿子,自我陶醉地欣赏了一遍。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屋内还有另外几个人,他抬头对着他们无辜地笑笑。
“不好意思,你们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首先出声的是付声,孤傲的吉他手瞥了眼严欢,伸出手。
“歌词拿来。”
严欢瞬时反应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双手递上歌词,交给付大吉他手检阅。在付声看词的功夫,另外两个人也插上话。
“你是真的想好歌词了?不时为了应付付声,随便写写的?”向宽怀疑地看着他。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这家伙究竟在外面遭遇了什么。”阳光看着一身泥土,甚至脸上还有擦伤的严欢道。
提起这个,严欢有些讪讪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过马路的时候一不小心……”
“你被车撞了?!”
“——是我撞上车子。还好那位车主没有叫我赔他钱,不过也亏我溜得快啊。”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严欢还有点后怕。
那时候他几乎是处在一种忘我的状态,直到差点撞上一辆汽车,及时反应过来的严欢为了避让而摔倒在地后,才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也该庆幸,否则就算想出了歌词,现在也没这个命写出来。
就在三人闲话的时候,一边付声已经将歌词看完了。严欢屏住呼吸,等着他的评判。
“这份歌词——”付声有意无意地拖长了语调。“有好几个错别字。”
严欢的心颤悠了一下,连忙道:“那是意外,意外!我太急了,手误!”
“不过整体来看还算可以。对于新手来说,可以算是合格。”付声评价完,将歌词塞回严欢手中。“现在要评价这歌词究竟合不合适,还需要你自己来证明。”
“我?”
就在严欢愣神的时候,付声已经走到一边,拿起吉他。
“将它唱出来,由你自己来唱。”
看着向宽和阳光也都去拿起各自的乐器,严欢的心突然怦怦加速跳动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这可是第一次正式地在他自己所组成的乐队中,唱着他自己的歌。
他几乎都快抑制不了加速的心跳,直到熟悉的吉他声响起,直到前奏结束,严欢才下意识地张口,出声而唱。
根本不需要去看稿子,因为那些歌词现在已经刻印在他的心里。
少年清澈又略显沙哑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伴随着歌声的是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染红了窗舷,像是梦幻般的色彩。
“我总在做一个梦。
梦中,有一条长直无尽的路……”
开始是平缓的音调,叙事般将所想要表达的情感娓娓述来。从这略紧绷的歌声中,仿佛可以让人通过那音调,看见梦里所描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