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后面的那索二夫人看此情形,上前拉了拉索鸿升的衣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索鸿升恨恨地瞪了年修齐一眼,将金书铁券收在怀中,向年修齐一拱手道:“索家历来对皇上和秦王殿下忠心耿耿,一刻不敢或忘皇上和秦王殿下的恩情。倒是年大人,一来就不把金书铁券放在眼里,你置皇上和秦王殿下于何地?想要只手遮天的人是有,但不是我索家,只怕是另有其人吧!县尊大人好自为之!”他说完便一转身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公堂,看也不看那被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索海。
年修齐皱紧眉头看着索鸿升离开的背影。反正这一次他是彻底与这个索家翻脸了,以后也没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渠道和京城的萧国主取得联系?还不知道他们会在萧国主面前如何编排自己呢,本来萧国主就不喜欢他了,这下子就更糟糕了。
底下的索海很快打完了二十大板,扮成衙役的侍卫们停了手,等着年修齐发话。
年修齐挥了挥手道:“把他押下大牢,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伤。”
等到侍卫领命将索海押了下去,年修齐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吧。”
“威——武——”一直立在一旁当杆子的皂班衙役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将这一声威武喊得震天响。
年修齐从书案后面起身,却见那严柏还坐在原地,一脸震惊得还未回过神来的表情。
年修齐走过去推了推他:“严大人,退堂了,可以走了。”
严柏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两声应答,一脸复杂地看着年修齐:“年大人,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年修齐一笑道:“怎么可能呢,谁会不怕死。本官胆子最小了,又怕疼又怕死,怕冷又怕饿,还怕变老变丑。”
他说得极为认真,严柏简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无论如何,如今年修齐将索家得罪得如此彻底,反而将他摘身事外了,他这拿了钱没办好事的过错,估计一心仇恨年修齐的索家也想不起来找他算帐。
此件案子一了,他也终于可以彻底地离开这百凤县了。
严柏想到这里,顿时也觉得一身轻松。与年修齐草草告别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幕宾与师爷直接从县衙离开了。
出了公堂大门,走向仪门的时候,严柏等人迎面碰上从大牢里押完犯人回来的士丁等人。
他只知道这些人是年修齐自己带来的家人,想来是从京城聘请的家丁护卫,看起来倒与普通打手十分不同。
严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错身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卫腰间别着的一块腰牌随着衣摆的飘飞而显露在他的眼前。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上面的字印完全没有看清楚,但那别致的造型还是引起了严柏的注意。
黑色牌身,以纯金飞龙镶边,这种样式的令牌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在萧国,只有皇室才可以使用这种令牌!
严柏猛地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头看向那几名背影挺拔的护卫。
这些人是皇家侍卫?!年修齐使唤的,竟然是皇家侍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年修齐正与秦王一道走出公堂,被公堂外的百姓团团围住,只好随着他们一道走向仪门,先将这些人送出县衙。
他在仪门外好不容易将一众激情澎湃的百姓送走,抹了抹一头汗水正要回县衙,却见那严柏居然还未离开,带着一众幕宾参随等在一旁,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年修齐走了过去,道:“严大人还没有走?在等人?”
“本官还能等什么人,只不过还有几句话想与年大人唠一唠。”
“话?什么话?”年修齐好奇道。
严柏让自己的下人回避,看了看年修齐身后那个一直寸步不离的师爷,也懒得叫他走开,直接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希望年大人不吝解惑。年大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身边带着的居然是皇家侍卫?!”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严大人到底看出些什么了?看他如此笃定,想来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年修齐想了想,既然他看出来了,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瞒他,他便是出去宣扬了也无所谓。
“严大人猜对了一半,本官带着的的确是皇家侍卫,只不过本官却不是什么显赫的身份。我不过就是一届小小知县。”
严柏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本官懂了。年大人是身后有贵人哪,却不知这贵人是哪一位,竟能让年大人连皇上和秦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无可奉告。”年修齐理直气壮地说道。
严柏也不是非要知道是谁不可,他又冷笑一声,道:“看来那位贵人对年大人是极为上心的,竟然连皇家侍卫都借了出来保护大人。也难怪年大人敢和索家叫板,这是有恃无恐哪。”
年修齐感到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就算自己上头有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也没为难他什么啊?
他想了想,皱着眉头开口道:“严大人,你可是因为本官做到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还打了你想违逆却不敢违逆的索家人,所以你气不平啊?!”
严柏冷哼一声,甩袖道:“本官没有贵人相助,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年大人有什么可得意的。”
年修齐却是一笑,道:“本官当然可以得意。严大人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本官就是这么胆子大,那位贵人才会舍不下我啊。”
第 109 章
严柏没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虽说身后有贵人的确是官场一大助力,但能当官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终归好面子,鲜有人拿这种事洋洋得意的。
“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严柏冷嗤一声。
年修齐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回头看了秦王一眼,又转向严柏笑道:“本官偏以为荣,你待如何?我看得出来严大人和一般的大贪官不一样,严大人心底应是有正义良知的。但是实势比人强,严大人不得不低头,一定心中颇多苦闷。你非要说本官可以恣意行事是因为有贵人袒护,本官不与你争辩。但若本官是严大人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俊杰,恐怕就入不了那位贵人的法眼了。”他说着,又回头看向秦王,“好了,时辰不早了,严大人也该上路了。小生祝大人一路顺风,早遇贵人。恕不远送了。”年修齐说完便转身走向秦王身边,与秦王一道往县衙里走去,也不管那严柏还有什么话要说。反正都是些极度心理不平衡的酸话,他才不要听呢。
入夜时分,年修齐打开窗扇,让外面的凉风吹进室内。他一手抵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一轮高高的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才上任第一天,就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了似的。”年修齐喃喃道。
秦王身着一身便服,更衬得身形修长笔挺,走到年修齐的身边,靠在窗台边上,与他一同看着外面明亮的秋夜。
年修齐转头看向他,只见秦王墨发如瀑,鬓若刀裁,稍稍上挑的眉毛斜飞,一双眼睛明若朗星,薄唇恰到好处,显得凌厉却不刻薄。他刚刚换过伤口的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那药香中还夹杂着一丝凉意,正如秦王有时候会给他的感觉,那一丝丝捉摸不透的凉意。
年修齐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他向来知道秦王长相不凡,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打量过他。许是夜色使人迷醉,他只觉得月光下的秦王简直俊美得不像话。
“世人都道当官好,却不知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秦王突然道。
年修齐一怔,醒悟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我只是随便感慨一下,反正当官再难也让人趋之若鹜。我今天查了一下之前的帐目,一笔笔全是亏空,帐上抹平了,实际上府库无银,粮仓无粟。”年修齐叹了一声,“不知道被多少官员中饱私囊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不想当官呢。”一抬眼见秦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修齐脸一红,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让人平添心烦。”
“本王是想说,修齐刁蛮任性惯了,突然正经起来,倒让本王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哪有刁蛮任性了!”年修齐不服气地道,“再说了,你才刮目相看啊,我以为你早该刮过七八回了。”他说着对了对手指,抬眼看了秦王一眼,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领,锁骨下的白纱布便露了出来。
“殿下,你还疼吗?!”年修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纱布边缘。
“本来应该不疼了的,但是某个刁钻的家伙说过再也不跟本王顶嘴,转头就丢到脑后。本王被气得狠了,伤口便愈合得慢了。”秦王低头看着他道。
年修齐愧疚地摩挲着那洁白的纱布,万分沮丧地道歉道:“对不起,殿下。”白天的时候秦王太像秦王了,他一时间就忘记了这还是个伤员。今夜月光下的秦王就像妖怪变了身似的,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怎么就这么惹他心疼呢。
果然是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但就算知道了也心甘情愿,这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么?”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修齐要赶本王走?!”秦王挑眉道。
“我赶你你就会走吗?”年修齐双目含情地望着他。
秦王笑而不语,年修齐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会说什么,连忙一把搂住秦王的脖子:“那我不赶你走。”
秦王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腰身,笑着道:“县衙这么大,县尊大人都找不着一个院子给自己的师爷住?!”
“殿下不要故意欺负我。”年修齐声如蚊蚋地道,“你我早已心意相通,便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也是应该的……”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秦王拦腰抱了起来。年修齐一惊,忙双手搂住秦王的脖子,抬头便望进了秦王含笑的明亮眼眸里。
“殿下身虚体弱,不要逞能。”年修齐急道。
秦王挂在脸上的淡然笑意出现一丝龟裂。他有着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任这个家伙说下去,这好不容易才来的旖旎气氛绝对会被他败坏干净。
“闭嘴。”秦王仍旧笑着,薄唇微微一动,吐出两个极具威慑力的字。
年修齐听话地闭上了嘴巴,满脸通红地被秦王抱进了房去,卧房的门也被秦王极其潇洒地用脚在身后踢上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三遍,便到了衙门各房典吏点卯的时刻。年修齐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酸沉的老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书案后面。
县丞李好德看了他一眼,上前关心道:“县尊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太劳累了,生病了?!”
年修齐唉声叹气地摆了摆手:“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大人如果有事,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耽搁的是自己的身体。”
说出来?!年修齐撇了他一眼。我敢说你敢听吗?!天真的乡下人。
“说了没事就没事,快快点了卯回了话,赶紧的都去做事去。”年修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了又挪,不耐烦地摆手道。
“是。”县丞应声退下,没想到那主薄又左右看了看,上前道:“师爷何在?!”
“他啊,咳咳,他昨天累着了,还在休息呢。”年修齐不自在地说道。
终于没有人再瞎打听了,各房挨个上来禀事回话,走了一个过场之后,年修齐便放他们回去自己的地方办事去。他和主薄到了签押房里,翻了翻书案上摆着的帐册,想了想道:“昨天说好要拿钱粮来赎人的那些乡绅,钱送来没有?”
主薄钱明青忙回道:“禀县尊大人,昨天已经有几家送了上来,还未清点入库。”
年修齐点了点头,捶着后腰翻着帐册叹道:“你们也真大胆。你们在位子上捞点油水本官不反对,毕竟县丞主薄升官不易,杂官书吏更是几乎没有前途可想,退而取财可以理解。但是整个府库都快被你们掏空了,这也太过分了。以前的事,本官既往不咎。从今以后,该你们拿的,本官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不该你们拿的,如果手伸太长,可别怪本官不客气。”
经过昨日一案,这个年轻知县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可算是在整个百凤县都传开了。县丞和主薄本与索家关系不浅,现在却也不敢在年修齐面前造次。
一个连皇上的金书铁券都不放在眼时的知县,谁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事来?!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个新任知县别看长得俊秀文雅,却真真是个不要命的。
两人连着在场的一些杂官书吏忙连连应是,让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堂内,原本那个累着了正在休息的师爷秦王却面沉如水地端坐在书房里,士丁不知从何处显出身形,上前道:“殿下,属下已经查过了,这个索家的确是当年的索穆尔家。”
秦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仰天望了片刻。
士丁走到他身后,又道:“殿下,是否需要安排索家家主来见您?”
“不用。”秦王一抬手道,“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准备如何为难修齐。”
咄地一声,一根羽箭直直地插进了红色的靶心里。一名仆役小跑地上来拔箭,射箭人将弓箭扔给一旁的仆人,又接过茶碗来喝了几口水。
“大少爷,云水六皇子来了。”一名仆人上前禀道,还不待他退下,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已经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索大少爷好兴致啊,居然还有心思练箭。你们索家不知道还能逍遥几天哪。”少年一脸倨傲地说道。
索大少爷却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冷笑一声,接过下人送上来的湿帕擦了擦手,道:“至少能比云水国君久一些。”
“哼,索彤飞,你倒真是不着急。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知县都能把你们索家弄得颜面扫地,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嚣张。”
“你也说了,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索家在百凤这么多年,对付过的硬骨头也不算少了,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我却听说了,你那位美若天仙的好大哥,已经搭上了萧国的吕东洪大将军,恐怕云水国君现在睡觉都睡不安稳吧。”
第 110 章
少年听了,面上露出一丝懊恼来,冷哼一声首:“索彤飞,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我这次来,可是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你到底要不要听?!”
索彤飞一听,马上换上了一副好颜色,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六皇子,在下不过乡野村夫,你何必跟我一般见识,不是自降身份嘛,对不对?到底有什么消息?”
少年拍开他,转身负手道:“我得到消息,秦王元颢是跟随吕东洪大军一道离开京城的,却在半道上消失了。如今吕东洪驻扎边疆与蛮族开战,秦王根本不在军中。”
“消失?”索彤飞皱起眉头,想了想道:“秦王即便在军中也不一定露面,你如何能肯定他是离开了?”
“你爱信不信,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少年说完便欲离开。索彤飞忙拉住他:“程凌易,你别走啊,这么气哼哼的干什么,谁惹你了。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程凌易甩开他,又道:“你别忘了,吕东洪的大军行进途中经过百凤县的,秦王若是不在军中,你以为他会去哪儿?”
“你怕他来百凤县?”
“我怕什么,怕的是某些扯虎皮作大旗的狐假虎威之辈吧。”程凌易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