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为什么不一起去?”
话刚说完便被他突来的一掌推进了暗道,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体便失衡地往后倒去,一瞬间,我看见他紧紧凝视着我的紫眸淡淡笑开,接着,一堵厚重的墙从天而降,沉沉落地,将他阻隔在墙外。
随着这声沉闷的巨响,我的心脏也下意识得颤动了一下,他推我的那掌并不重,似乎用了巧力,我根本毫发未损,立刻就站了起来,只觉得一股毫无来由的恐惧猛然袭来,下意识狠狠拍着那面墙,急切地大声喊道:“喂!聂上薰你还在吗?!”
墙外熟悉的声音回道:“恩,我在,你快去吧。”
虽然因为不理解聂上薰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心下有些不安,但是听到他的声音,不安的情绪还是缓解了不少。
我不再纠结,转身独自往暗道深处走去。
虽然墙两侧都挂着油灯,但是仅凭这点小东西散发的光亮实在是微弱,勉强能够照亮前面的路,只是我每次走过的时候,那弱不禁风的烛光还会微微颤动两下,搞得我有点紧张,怕等我走到底后,回头一看,身后的光全被我扇灭了。
安安稳稳走了一段平地的路,终于到了聂上薰所说通往地牢的楼梯。
借着烛光,我往下俯看了一眼,这条楼梯像一条昏暗的隧道,十分深邃幽长,此时的气氛无比安静,莫名渲染出了一种可怖的气氛,无端让我觉得这条路通往的不是地牢,而是阎王殿。
我踏下第一节台阶,只听见“啪”的一声,清脆的回音缭绕在耳边,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
我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要镇定,我还得数清楚自己走到第几节台阶了呢,聂上薰说,第七节,第十九节,不能踩,可不能慌乱了阵脚,万一踩错,指不定就小命不保。
“二。”我踏下第二步,连同我念出的数字和脚步声一同发出声响,再经由回音传到耳边,让我觉得婴玉错这嗓子去给鬼片配音不错啊,真他妈空灵。
“三。”当我踏下第三步,耳边居然传来了女人哀怨的低声哭泣声。
我满身的鸡皮疙瘩顿时立了起来,只觉得背后都是凉意,那女人的哭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惨,在暗道中响起又经由回音婉转传来,仿佛就在我耳边一样……
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只觉得脚下僵硬地有些走不动路,那女人的哭泣声太过恐怖真实,让我不禁脑补起以前看过电影里的女鬼模样,白骨森森的手,苍白的脸,散乱的发,还有空洞的眼珠。
越想越是害怕,我硬着头皮咬着牙又往下走了一步:“四。”
“五!”
“六!”
我猛地停下来,深吸了几口气,谁知右边的却突然传来一阵慌乱地砸墙声,“咚咚咚!!”就像砸在我心口一样,我吓得彻底没了魂,跌倒在第六级台阶上,大声喊道:“鬼娘娘!!!我只是想救人而已!!你想必也是被人害死的吧!我只是为了不让更多像你一样无辜的人枉死才来到此处!!求求你别再吓我了!”
我的话说完才突然发现,那凄惨的哭声也消失了,我余惊未定地抬头看了看那面发出巨响的墙,只听到那面墙里突然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殷切:“我是大汉朝西营军的女医杜梓瑶,听公子方才所说,你并非是吴王的人,梓瑶求求你救我出去!”
34.靠,死人堆
不是鬼,是杜梓瑶?!她是杜梓瑶?
难道是西营一朵花,所有男人看到都要为她清新自然的美貌垂涎的美女医生杜梓瑶?
我终于松了口气,朝墙内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被抓进来的?”
杜梓瑶颤声道:“不,不是……我不是被抓进来,我只是进来救人的……走在楼梯上不知怎么就跌了进来……这里好黑,还有许多会咬人的老鼠,求求你救我出去吧!!”
我明白了,她应该是踩到了第七节楼梯才会跌进这面墙内的。
虽然对她不熟悉,但印象中每每见到她都是知书达理的端庄模样,而现在她的声音里毫无理智可言,甚至有些疯癫的感觉,可见是害怕到极致了。
我连忙大声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杜梓瑶没有出声,剩下的只是轻声抽泣,虽然现在知道她是个大活人了,可听着这哭声,仍是觉得有些瘆人。
我站起身来,谨慎小心地走到墙边,扎出一个方便使力的马步,将全身的力道都集中在手掌之中,咬着牙根,闷哼一声,狠狠推了一把那面石墙。
石墙竟比我想象中厚重的多,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只见嵌在墙中的暗门它的缝隙之处就稍稍往前错开了一点点,就仅仅是那么一点点距离,要想进去,除非我是只蚂蚁!
不过,光是推开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我已经觉得额头开始冒汗,这扇暗门看来凭借普通人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将它推开。
我失望地猛踹了一记石墙,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天花顶上掉落了些许尘灰。
妈的,武侠小说里的人为什么都能用这种不禁意的行为发现新大陆,得到武功秘籍,我怎么连打开一扇门的运气都没有!
似乎是感到了我失落的发泄,只听到杜梓瑶的喉咙口颤抖着发出几近绝望的吸气声,像笑又像哭:“是不是打不开了?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我心中十分难受,明明她与我就只有一墙之隔,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在里面慢慢等死吗?!
我欲张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觉得简直恨透了我自己的无能,如果换做是聂上薰,一定有办法能够打开这扇门的。
他刚才为什么就是不肯一起下来呢!
我暗自苦恼,杜梓瑶又开始说话,这次,语气竟无比淡然:“没关系,没关系。”她痴痴地笑了一声,像喝醉了一样:“如果你能碰到他,请你替我给他带句话,就说……就说……不,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更明白她言语为何这么反复的原因,她是既舍不得那个人,又不忍心让他知道自己为他而死啊。
我狠狠捶打了墙壁一下,手上的疼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抽痛。
石墙内又传来杜梓瑶绝望而不可遏止的痛哭。
我心下一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唯一一个可以救她的办法。
我急忙道:“你先别哭!我也许还可以救你!你之前是怎么掉进去的?”
她不回答,仍在哭泣,我语气加重了几分,斥道:“你难道不想再见到期殊羽了吗?赶快回答我!!”
果然,她停下哭咽:“你怎么知道是他?”沉默了片刻,在说话语气已比刚才镇定不少:“我走下楼梯才没几步,左边的墙忽然转了出来,速度极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面墙撞进了这里。”
我仔细询问道:“这面墙转出来的速度极快?有多快?如果说我提前做好准备,有心去躲,是否能够躲掉?”
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沉着的一声:“能。”
得到这句话,我痛快地一拍巴掌:“这就行了!你快站起来,等会我喊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石门应该就会打开,你需得快速跑出来再往上跑,不然就会再被撞进去,听懂了吗?”
杜梓瑶不慌不忙地回道:“我听懂了。”
这就行了!
我均匀地呼了几口粗气,看着脚下的第七节楼梯,等会我踩上去之后,只要迅速往下跑,说不定就能跑掉,对,只是说不定而已。
我自说自话地笑起来,因为自己都没想到,我这个人居然还有点舍己为人的情结,还真他妈伟大,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要是放在现代,说不定还得表彰个奖状什么的。
“一。”我笑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暗道里,响亮而坚定。
“二。”
“三!”
我念出声的同时,脚已经落到了第七节楼梯上,伴随着的,是一声巨大的轰鸣,那是石门打开的声音!
我拔腿就往下跑去,姿势非常丑陋,几乎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摔下去的。
可是下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之后,我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还是在楼梯间,并没有被撞进那个充满绝望和黑暗的地方。
喘着着粗气立刻抬头朝上看,只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弯着腰,站在上面,像我一样大口地呼吸着,正看着我,满脸都是重获新生的感动。
她扶着墙,脚步不稳地走下来,借着烛光,我似乎看到她的脸上有泪。
她走了几步,我猛的惊醒,大喊道:“别!你数数看自己走了几格,那第七格楼梯就是你跌入暗道的机关。”
她身体一顿,被我的喊声吓了一跳,身体略微有些颤抖,似是心有余悸。
我软声道:“别害怕,慢慢走下来,只要不碰到第七格就好。”
她点点头,终于跨过了那节给她留下无限阴影的第七节楼梯,我向上走了几步,伸出手搀住她,她顿时如释重负般,终于浑身都松懈下来,毫无顾忌地摔在了我的怀里。
我有些尴尬,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感受到她在我怀里的抽泣,才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脊,这孩子真的是被吓傻了,不然以她这种女神级别的人,也不会这么放心地抱着我这个陌生男人。
我轻声抚慰着叫她别害怕了,良久她才慢慢抬起头来,我舒了口气,她缓缓抬头看我,在对上我双眼的刹那,竟满脸都是惊恐。
我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难以置信道:“婴珂蓉?!”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感情她也把我当成鬼了,我笑道:“婴珂蓉有我这么性感磁性的声音吗?我是她哥,婴玉错。”说完后不禁皱了皱眉头,我什么时候也和聂上薰一样自恋了……
她有些茫然地喃喃道:“婴玉错……”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地拍了一下脑袋,焦急道:“哎呀!为了救你浪费了太多时间,估计下面的人都快能动了,我们得赶快下去!”我迅速扫了一眼楼梯的节数:“我们脚下是第十二节,记得不能踩十九节楼梯。”
我担心她刚才受惊过度还没缓过来,于是我便扶着她的胳膊肘往下走,却感到她使劲犟了犟,往后退了一步,我转过头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警惕:“为什么你会如此清楚这里的机关部署?你是吴王的人?”
听完这句话,我当下真想叫她一声姑奶奶,我无奈道:“我要是吴王的人,我还费这么大劲救你干什么?你到底要不要救你的情郎了?能不能先别磨蹭,我们下去救了人再说。”
她沉默了片刻,默默地走了过来。
按聂上薰所说,我转动倒数第二盏油灯,楼梯尽头那堵厚重的石墙由下往上,缓缓开启。
我谨慎地慢慢走进去,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差点把我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我侧头看了一眼杜梓瑶,她似乎更加震惊,脚步抖晃地连连退了两步。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方巨大的血池,里面堆砌的是无数赤裸着身体的尸体,他们被杂乱无章地扔在那里,就好像他们不是人,只是一堆垃圾一样。
粗略看去,他们身体上似乎没有任何伤痕,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七窍里流出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颜色已呈暗红色,显然已经发干,池子里满满流淌着的血液,仿佛提醒着我他们死前曾经经受如何剧烈的痛苦。
我微微上前,竟在血池堆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我捂着胸口的不适,又上前走了几步,身上感受到了血池旁篝火传来的炙热,我顺着看去,才发现篝火边上正定身站着一个人,他身材瘦小,一手举着一根火炬,一手横举掩在脸上,像是在抹眼泪一样。
我心下一颤,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却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在西营一年的种种回忆,犹如翻江倒海捣腾出来,逐一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那些或好或坏的记忆,到了现在,却全变成心里头一抹苦涩的味道。
我深深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那个曾经被我唤作小喵的可爱少年,那个笑起来无比单纯的傻孩子,最后一眼看到他时,他却是拿箭指着我。
即使他的目标不是我,却还是让我在想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口发凉。
这个年代的人也许真的背负着许多包袱,有许多难言之隐,使他们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可即便老天可怜他们,人们理解他们,又能怎么样?受到伤害的人却不会原谅他们,错了,就是错了,有一万个理由,也是错了。
我决绝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熟悉的身影,今天逃出去,就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吧。
身边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的杜梓瑶突然疯了似得大叫起来:“期大哥,期大哥……”
我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难道?期殊羽也在那堆尸体里面?!
35.靠,冰棺材
这个猜测让我心里十分不安,只见杜梓瑶不顾一切地朝血池冲了过去,完全看不到她还有任何害怕的样子。
她跑到裸尸堆的边上,慌乱地翻看那一具具尸体,嘴上不停叫着“期大哥……期大哥。”
我愣在原地,被眼前情景深深震撼到了,一个柔弱的女人,到底要有多爱这个男人,才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突然,身后传来的一句虚弱而沙哑的:“我在。”使我与杜梓瑶同时身体一震,不约而同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下一秒便是撒开步子朝那里跑去。
杜梓瑶跑过去的时候,几乎是扑倒在那人的脚跟前,再次抬头,眼里已是饱含泪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心疼的只知道哭。
我看着那个昔日风华绝代,纤尘不染的人,如今哪里还看得到当初那个仙人般的模样。
他萎靡不振地坐在一张应该是刑具的铁凳上,身上穿的仍旧是那套不变的白色长衫,只是这套衣服早就没了它平时该有的干净模样,因为他曾经被冰凉的水当头灌下,所以那衣服湿漉地贴在他身上,因为他的琵琶骨被两弯铁钩深深扎入,所以暗红的血迹染满了他的白衣,因为他被看压他的狱卒狠狠揍过,所以他的衣服皱褶不堪。
光看着他的模样,我就能想象他这段时间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我重生之后,居然完全没有想到过西营的兄弟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还安然自得地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我简直……
该死。
期殊羽无力地抬眼看了看杜梓瑶,辛苦地阖动了他干燥的嘴唇:“傻丫头,你怎么来了。”
我听出了那语气之中的宠溺与担心。
忽然之间,一切我都明白了。
婴珂蓉死的那一天,期殊羽利用婴珂蓉的命来威胁聂上薰放弃攻城,因为他知道聂上薰喜欢婴珂蓉。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聂上薰喜欢婴珂蓉,所以,他才会假意和婴珂蓉亲近是吗?所以,被我不巧撞见他拒绝杜梓瑶的告白,也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所以,他的那些温柔,那些深情,也都是假扮出来的吗?
那他,还真是个影帝级的演技派。
我自诩的宇宙第一直男,都在那时差点着了他的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却笑出了声,期殊羽缓缓抬头看了看我,那双本来无力微张的黑眸却是骤然收紧。
这个表情我好像看过很多次,不就是见了鬼的表情呗!
我又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对没有及时来救他的愧疚之心少了很多,今天救他,就当回报他当时在城楼之上紧紧抓住我手不肯放的恩情吧。
他执着地盯着我的脸,却使我感到很厌烦,我冷冷道:“我不是婴珂蓉,婴珂蓉是我小弟,今天来原本就是为了带她回家。”顺便救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