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里清楚,一旦被壮汉压住了气势,他只会死得更快!
强烈的杀气将嬴政从头围住,可越是生死之间,他就越发冷静。
嬴政不断出鞘格挡着劈斩而来的剑势,而且每当瞅准了时机,他竟然偶尔还能反击一两下。
“噗——!”的一声壮汉瞪大双眼,浑身抽搐起来。
被他握在掌心的长剑“嘭”的一声坠落在地,壮汉的粗壮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猛然摔在地上,双手不停抠挠着地面的泥土,试图站起身。
他口中发出“霍霍”的声响,双眼瞪得滚圆,眼中满是愤恨之情。
鲜血不断从壮汉口中涌出,最终抽搐着死去。
死不瞑目!
嬴政抬眼向一百步外看去,任嚣瞬间扔掉手中的强弩,直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抬不走到任嚣面前,捡起强弩擦去沾染上的泥土,平淡的说:“别弄脏了武器。”
“国、国主……”任嚣颤抖得不成人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果断。
嬴政直接抓着他的衣领子,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很好,这是救驾之功!”
任嚣脸上看不出任何庆幸的神色。
与其说他刚刚获得救驾的大功,不如说看着更像是才刚死了爹。
任嚣面色苍白的扯了扯抽搐不已的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终于把话说全说:“多谢国主赎罪,臣、臣刚刚威胁到圣驾了。”
嬴政拍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寡人刚才已经力竭了,千钧一发之际,若是没有你射来的一箭,寡人必死无疑。多谢你了。”
泪水“刷——”的一下从任嚣眼眶滚落,他不断抹着眼睛,僵硬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嬴政转身回到御驾之中,终于松开掌心的宝剑,崩裂出血的虎口赫然展现出来。
他看着掌心的伤口,无声笑了一下,心中道:原来朕也有对敌的本事,而不是只能躲在他人身后,等待护卫的保护了!
随便扯过一条布巾缠在手上,嬴政对外吩咐:“派人去向王翦大军驻扎的方向追,将上王接回来。”
赵佗忍着疼痛将嬴政的命令传达下去,这才下去让随行的太医治疗。
可没等队伍继续向前走出多远,一个脸上占满了鲜血,背后插着一支断箭的秦国战士却被派出的秦军抬了回来。
刚刚拿到护驾大功的任嚣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御驾之中求见嬴政。
他低垂着头低声道:“国主,上王前往寻找王翦将军率领的大军途中遇袭。”
嬴政猛然攥紧拳头,沉声道:“人、呢?”
“……正在全力寻找。”在嬴政的威势之下,任嚣不由得一阵颤抖,回答的声音已经低得让人听不清了。
嬴政低低的喘了一声,冷冷的说:“生要见人!子楚,他不会有事的!”
180.不如死了
一场恶战之后,带出来护卫的五千秦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嬴政一声令下之后,楞是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态度强硬派出两千秦军沿途寻找。
可他得到的结果却越发令人恐惧。
嬴政亲手系在秦子楚颈间的斗篷和他被刀刃撕扯得破烂的冕服分别在一处山涧和与之相连的陡坡下的河岸处被发现了。
嬴政紧紧握着破碎的衣衫,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杀气。
“国主,此番上王钦点随行的张良也不见了。”在嬴政满脸怒容的时候,赵佗却带来了这么一个令人玩味的消息。
嬴政果然挑起眉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他低声道:“此番行刺,贼寇都是直奔御驾而来,跟在后面的车驾无一收到攻击——张良却消失不见了?查一查是否有宫奴见他何时消失的,又是去往何处。”
赵佗已经将这些都打听清楚了,一听到嬴政的提问,立刻答道:“回国主,据宫奴交代,盗匪刚开始作乱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清楚张良跑到哪里去了,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张良躲在车上,可上车之后却都找不到张良。因为张良年岁尚小,与成年男子脚型不同,臣派人在他乘坐的马车附近仔细查探过,唯一一排符合大小的脚印消失的方向和国主相同。”
听赵佗的意思,恐怕他已经将张良定为此番匪寇袭击的内应了。
可这件事情嬴政却不信。
张良虽然是韩国的遗民,可他年纪太小,韩国灭国的时候并不太懂得国仇,而且这些年来在宫中完全依靠秦子楚的关照,才能过的春风得意。
失去了“秦国太上王”这座稳固的靠山,张良未来绝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因此,此番策划了匪寇袭击的人,哪怕和韩国遗民有了牵扯,也绝不会同张良有关系。
嬴政直接摇头否定了赵佗的猜测,平静的说:“再去查,此事定有蹊跷。”
“是,国主!”赵佗根本不去问嬴政如何判断出张良同此事无关,只要嬴政说出这个结论,他就对此坚信不疑。
“等等。”见赵佗接受命令后转身就走,嬴政皱了皱眉,忽然开口叫住他。
赵佗转过身,又一次跪倒在嬴政面前,等待国主好发施令。
嬴政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一直以来,为了降低秦子楚的存在感,两人都默契十足的降低秦子楚出现在大臣面前的次数。
眼前,嬴政吃到了苦果。
秦子楚的冕服已经沿途掉落,当然,哪怕冕服加身,在一个生存着对秦国统治者态度异常不友善族群的聚居地四周,秦子楚也一定会将这些能够显露出他身份的衣物全部抛弃。
因此,没有人能够凭借秦子楚的脸蛋认出他的身份。
毕竟这个世界上养神再专注于养神的人,也没见过四十四岁还长着一张嫩得能够掐出水的脸蛋的人来!
可既然敌手认不出秦子楚的身份,难道秦国各地派去的县令和郡守就能够认出来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人是他们的上王了么?!
自然也不可能。
嬴政此时进退两难。
一旦对外宣布了秦子楚的相貌特征,哪怕不说那是秦国太上王,敌人也一定会意识到秦子楚的身份不一般,进而可能为他引来危险。
更糟糕的可能是,沿途的秦国官员误会了嬴政的意思,以为国主下令搜寻的是行刺之人,发现秦子楚之后伤害到他。
而不对外公布秦子楚失踪的消息则更加糟糕,因为秦子楚等于丧失了被秦军主动搜索的机会。
嬴政绝不能够容忍这一点!
“……国主?”赵佗试探的轻声呼唤了嬴政一声。
嬴政闭上眼,用一股疲累之极的口吻说:“派人继续向王翦大军驻扎的位置寻找,同时派人沿着河水的全部支流搜寻,不得放过任何可能的消息。”
“是,国主。”赵佗得令离去。
赵佗一离开,嬴政沉默了片刻便睁开双眼看向仍旧跪在地面不肯起身的任嚣。
他平静的摆摆手,低声道:“起来吧。”
任嚣狠狠在御驾的车厢地面上磕了个头,声音发紧的说:“臣罪该万死,请国主赐我死罪。”
嬴政看向任嚣,认真的说:“你确实该死,但却不能这时候死——掘地三尺也要将上王平安的找回来。任嚣,不要让寡人再一次对你失望,好好整理你郡下治理的百姓。哼,这么大的动静,巨鹿泽的百姓真的会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一人无辜!给寡人将他们全都杀了。”
秦子楚就像是嬴政生命之中的缰绳一样紧紧拉扯着他,阻止他再一次对治下的百姓像对待牛马一样狠毒的奴役。
此时,秦子楚走失,嬴政发现自己越发难以克制之前生硬压抑下来的杀戮欲望。
既然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那么巨鹿泽的刁民还有什么存活的必要?
天子一怒,本就该伏尸百万!
任嚣显然对嬴政的决定感到诧异。
上王尚未找到,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太容易引起齐、楚两国遗民的反感和抵抗了。
可任嚣也是对嬴政忠心耿耿的人,见嬴政面若寒霜,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抱拳接下任务,直接退出御驾之外。
他心中道:国主将寻人的任务交给中车卫士,可见心中真的是气狠了。
排除伤亡和前去寻找秦子楚的秦军士兵,剩余人数并不多。
可就算是这样,比起丝毫不懂得打仗的平头百姓,每一一个秦军战士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
巨鹿泽足有一千七百多户的平民百姓,当他们面对不不到一千秦军的时候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哭嚎着等待冰冷的杀人兵器结束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化作这片沼泽之中的肥料。
人数如此庞大,哪怕秦军接连不断的砍头,这场屠杀也持续了整整一下午。
当夕阳西下,巨鹿泽泥泞的道路已经被染成一片洗不去的血色,只剩下空气中蒸腾而起的血腥味提醒着上万条人命消失在了此处,为秦子楚平稳过度的想法悄然埋下波折。
秦子楚当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现在根本没有闲情逸致考虑那么多问题。
御驾东巡的路上遇见夸张的五千人对付埋伏队伍已经超乎想象,若是前去搬救兵的途中再遇刺杀,简直可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偏偏秦子楚被一队秦军保护着向驻扎在百越之中尚未返回的大军方向奔逃的途中,就遇上了!
“保护上王,冲出包围,不得惜命!”队长一声令下,秦军骑兵立刻依照着他的口令按照平日所学挥舞起兵器围成一个圆形的阵列,将秦子楚紧紧裹在正中央保护起来。
短时间之内,秦军获得了巨大的成效。
他们所过之处鲜血喷溅,不断将冲到面前的盗匪斩杀在马前。
秦子楚本以为做到这一点,他一定可以可以安心的前进了。
但秦子楚很快意识到自己太想当然了。
护卫着他的人都是秦国的正规军,可前来刺杀他的却是一群亡命天涯的盗匪,他们没有正规军队战士浑身带着的正气,办事也不按章法,下作之极。
一声刺耳的唿哨而过,绳结已经从从这头被扔到了对面,两个匪寇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在马队冲到他们面前的同时用力扯高绳索。
“噗通——!”一声闷响,圆阵最前方的秦国士兵已经狠狠摔倒在地,他完全被膘肥体壮的马匹压在身上,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顺着下巴淌了满身。
没多一会,骑士已经断了气息。
后方的秦军立刻降低了胯下骏马飞驰的速度,努力调整队形,始终保持将秦子楚护卫在最中间。
但没等到秦军度过第二次绊马索的为难,山涧两侧竟然冒出无数箭雨,企图将秦军连同秦子楚一同射杀。
他们的准头并不好,可胜在占据的位置实在太优越。
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中,想要完全不受到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残阳如血,刺目的炙烤着秦子楚汗湿的脊背。
保护着他的战士们数量不断减少,可他却咬紧了牙关不顾一切的向前疾驰。
若是他死在这一场刺杀之中,那么拿性命保护他的战士们就白死了!
“上王,往左靠!”一声清脆的喊声忽然回响在身后。
秦子楚分辨出这是张良的声音,他想也不想一转马头,整个人歪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相左侧的山间靠拢。
“笃笃笃——!!!”的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秦子楚却不敢回头,仍旧向前狂奔。
他身后忽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肉体,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射在那具不知道属于谁的身体上的箭矢打出的恐怖刺痛,带的压在身上的战士不停颤抖。
贴在背上的身体终于渐渐失去了温度,他姿势僵硬向外一歪,终于掉下秦子楚的马背,完成了自己“护卫上王”的使命。
秦子楚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现在他的双眼却忍不住流下泪水。
“小心!”撕心裂肺的叫喊再一次从后响起。
秦子楚试图让自己完全趴伏在马背上,可这没有用,一根利箭狠狠扎进他大腿之中。
秦子楚的马术本就十分平凡,这些年来疏于练习,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此时骤然被射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胯下的骏马,被狠狠摔在地上。
“咱们走!我带你走!”倔强的声音从后传入秦子楚耳中。
不知道怎么跟上来的张良跳下马背,狼狈不堪的扯着秦子楚往山涧之间的凹槽里面缩。
他们两人一个瘦、一个小,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成功躲进去,避开了下一轮箭雨的射杀。
可一进去之后,两人立刻从山壁之间的裂缝狠狠下坠,相互拉扯着不知道滚到了何处。
失去意识前,秦子楚心想:还不如死在外面。
找不到我的尸体,阿正已经会急坏了吧?
181.丧心病狂
“上王,上王……”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在秦子楚耳边响起来。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强忍着浑身席卷而来的疼痛发出一声低吟。
微凉的手掌立刻顺着他的脖颈往后摸,揽着他的脖颈,扶着他坐起身。
……简直像是被重物从身上碾过去似的疼。
秦子楚苦笑一声,用绝对强大的忍耐力扯开似乎紧紧黏在一起的眼皮,顺着声音看去。
“您、觉得怎么样?”张良说话的语调十分犹豫,眼神透出一股心疼。
秦子楚以为是自己摔得太惨了,张良的神色才变得这么惨淡。
他努力笑了笑,低声说:“没关系,我不……嘶!不那么疼。”
秦子楚说完话,又带着点心虚的笑了起来。
看着托着自己身体忙前忙后照顾的半大小子,他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点讨好的味道。
张良神色更显古怪,脸上甚至泛起淡淡的一层薄红。
他扭过头生硬的说:“我刚刚看过你的腿了,没伤到骨头,就是刮破皮了……”
说到此处,张良忍不住转过身,背对着秦子楚皱了皱眉头。
他用十分隐晦的视线用余光很厌恶似的瞥了一眼秦子楚笔直长腿上刮痕。
然后,他的声音不由自主降低了,有点压抑的说:“咱们从山崖上滚下来之后,就迷路了。上王刚刚昏迷的时候,我在这附近逛游了好多圈,一直也没有发现人家。恐怕今晚,上王和我要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度过了。没有兵器也没有御寒工具,今夜会变得十分危险。”
东南温暖,哪怕计算着日子才刚刚开春,此地也已经褪去了严寒,连空气里都透出一股温软的气息,就算没有御寒用的斗篷,穿着单衣强挺一宿也没有大问题,绝对冻不着。
因此,秦子楚听到张良的话,并不为了自己身体担忧。
真正令他心生警惕的是深山老林之中可能出没的野兽,这才是可怕的东西呢!
秦子楚皱了皱眉头,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上王,你小心!”张良立刻喊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秦子楚面前,扶住秦子楚摇摇晃晃的身体靠坐在一旁。
秦子楚冲着急的张良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张良脸上虽然显出不赞同的神色,也没有继续拦着他活动筋骨。
秦子楚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伤到骨头,可他厚实的外袍却被石子和树杈撕破出好大几道口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他沿着四周环视了一圈,眼神越发迷惑不解,不由得询问道:“张良,咱们从哪里掉下来的?我看这四周没有缓坡啊,剩下那些地方掉下来都要磕死人的。”
听了这个问题,饶是张良年轻,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