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潺潺的流水,有些愧疚的低声说:“我和上王是被河水冲下来的,从哪来的我也不清楚。我醒过来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起飘在水上,上王已经昏过去了,可还是紧紧拽着我的手腕。我一醒,赶忙把你从河里捞上岸,暂时放在能晒到光的地方烤一烤身上的……衣物。”
张良说话的时候,十分脸红。
看到秦子楚挂在身上的一条条破布,张良还是秉持了文人的美德,没有一口气把自己的功绩吹到底。
百无一用是书生,秦子楚虽然瘦,也是正常男人的体重,也不是高壮体型的他几乎拉扯不动秦子楚。
将本就被泡得湿润不堪、容易扯破的衣袍变成了破布,与张良的施救方式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他尴尬的别开眼睛,不去看秦子楚像是被人蹂躏了似的模样,轻声提议:“上王若是还能走,咱们顺着水流往下走走看吧,若是遇上了人家,也好安顿一二。”
秦子楚点点头,向张良伸出手,让他扶着自己慢慢起身。
可看着穿着的内衫和鞋子,秦子楚却停下了脚步,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为难的说:“我不能穿着这种绣纹的衣袍和鞋子出门,稍微有点见识的,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打扮有问题。”
张良这才转回头,多看了秦子楚几眼。
很少有人连内衫都穿着艳丽的红色,毕竟这个颜色一般人想要压住太难了,稍稍不注意,就会让“艳”变成“俗”。
但秦子楚浑身的温和气质和他清亮的眼神却让这抹艳色变得柔软驯服,只让人看到了宽容和正直。
可无论秦子楚平日里穿着红色多么合适,此时,再这样穿着也是过分了。
“上王担忧的是齐、楚两地百姓认出您是秦国的上王吗?这一点道是可以不必忧心——楚地一向崇尚朱色绣凤纹的穿着。”张良虽然口中如此说,可面色却也是十分不赞同。
他忧心忡忡道:“让人担心的是,既然此地能够藏住这么多的匪盗叛贼,可见荆楚之地的反秦情绪极端严重。若是您穿着这么一身走出去,恐怕会被误以为……嗯,以为是亡楚王室的遗民。”
秦子楚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不敢置信的说:“王翦将军手下大军直接冲入寿春,难道还会让他们跑出来这么多,随便一个小城镇就能隐藏了许多遗民?”
张良听了秦子楚的话,不由得笑出声。
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主动跪在秦子楚面前,像个真正的忠仆似的为秦子楚整理好衣衫
可当张良开口的时候说的却是:“这个事情我也是听我父亲提过的。当初韩国被灭的时候,哪怕上王下令不诛杀除了国主嫡系一脉子孙,仍旧有许多韩国公子逃跑,然后主动上报已经自杀殉国了。韩国才这么一丁点大都有六、七名公子出逃,隐姓埋名的等待东山再起,何况是其他国家?他们哪一个都比韩国公子多,也比韩国土地大。而且,越是偏僻的地方,反而越好躲藏。”
秦子楚想了想,放松的笑出声来,轻声道:“也是,我大秦在六国之重名声一丁点都不好,向来有‘背信弃义’和‘翻脸不认人’的臭名声,其他国家的公子怕死提前躲了也是常理。我之前还纳闷,怎么就有那么多公子想不开,一破国就自杀了,原来是这样。”
张良听了秦子楚的话,脸上也挂起笑意。
他心中道:没想到上王原本在宫内总表现得温和可亲,出门之后却自有一股天真豁达。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怪秦子楚天真。
他是亲眼看着平原君一家在赵国灭国之后挥剑自尽的,更何况史书之中关于古人“自杀殉国”和“重信诺”的描写段子多得超乎想象,他几乎是下意识觉得自杀殉国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情。
秦子楚根本没考虑过,除了“自杀”这件事情的目的除了“殉国”之外,还能作为“隐姓埋名”的前提。
可惜,哪怕有了这么好的条件,秦子楚也没有丝毫办法,装作亡楚的公子对他而言是不现实的。
秦子楚遗憾的苦笑道:“我不会楚国方言,楚文也写不好。”
张良并不比秦子楚矮多少,他看了看秦子楚的模样之后,忽然说:“上王与我换一换身上的衣物吧。”
秦子楚惊讶的看过去,张良却收起笑脸,十分严肃的说:“李斯博士对我们的教导十分严格,《说解秦文》之中的各国文字他都讲解过,我进度能快同窗一些,闲着无事就将这些都记下来了。我母亲又是楚国贵女,此地的方言难不倒我。只是,要委屈上王扮作张良的奴仆了。”
其实楚地的一些小风俗,秦子楚也是有些了解的。
毕竟他的嫡母华阳夫人一直都心怀故土,当年为了讨她的欢心,秦子楚也曾经对此做过了解。
只是多年不做,秦子楚将这些又渐渐忘记了,但若是做人奴仆,为了主人家服侍打点,不通晓许多事情就说的过去了。
“好。”秦子楚点点头,应下张良的提议。
他毫无避讳的直接对着张良拉开腰带,将艳丽的衣袍脱下,露出带着许多斑驳痕迹的身体。
张良没想到秦国上王这么不讲究,根本没来得及退避。
可他很快瞪大了眼睛,紧盯着秦子楚袒露在他面前的脊背,指着脊柱迷人的凹陷,惊喘一声,双眼瞪得大大的,完全没办法闭嘴收起自己的蠢样。
张良已经通晓人事,知道那些斑驳妖艳的痕迹绝不是从山涧上摔落能够留下的!
秦子楚听到张良的抽气声转过身。
看着他的神色,秦子楚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询问道:“张良,你怎么了?”
张良对上秦子楚的眼神,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摇了摇头咬牙掩饰道:“无事,上王背上磕出了好大一片淤痕,吓着我了。”
秦子楚光着上身将衣袍塞进张良怀里,伸手习惯性的在他头顶揉了揉,温和的说:“果然还是年纪小,这算什么呢?过几天自然就消散了。”
张良垂下视线摆出一副受教的神色,没有再说什么,匆匆褪下自己的衣物,再一次主动的替秦子楚穿着。
张良绕到秦子楚背后,手掌轻扯着衣袍,视线却没办法从肩胛骨下到腰际的一小截盛开繁花般痕迹的皮肤上移开。
他心中惊恐的想:上王一路几乎未能够离开车驾,在御驾之中能够有幸与上王共处一室的,除了被他点明带过来的自己,只剩下一个人能够自由进出其中,也只有那个人能力量对貌美的上王做这种事情!
秦王政!
你真是禽兽不如!
秦子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当张良克制不住自己将指尖落在那一小片皮肤上的时候,敏感区被触及的刺激让秦子楚忍不住缩起身体。
他染红了双颊,回首道:“怎么了?”
“……无事。”对上这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张良心里难过,却不愿意揭开秦子楚的“痛楚”。
182.不想知道
秦子楚笑着缩了缩肩膀转回身,忽然说:“你叫我阿秦好了。”
张良的思绪还停留在一出狗血无比的宫廷大戏之中不断脑补,骤然听到秦子楚的话,不由得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磕磕巴巴的说:“阿、阿、阿秦。”
秦子楚笑眯眯的接上他的话,开口道:“不知道主人唤阿秦,有何事吩咐?”
张良被吓得霎时后退了一步,左脚绊右脚的仰面摔在地上,狠狠跌了个屁墩。
秦子楚赶忙把他拉起身,有点责备的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小心一点。”
张良哭丧着脸说:“上王,你这么叫我,我有点怕。”
秦子楚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正色道:“不然呢?现在不习惯这个称呼,日后出现在人前,你楚国话说的再顺溜,也一样会暴露了身份的。”
张良当然知道秦子楚的话没错,可他听了之后却觉得自己欲哭无泪——秦王政是禽兽不如,可他的威势确实是无人能及的,自己在他面前双腿都打颤。
张良心想:若是我私底下这么亲密叫过上王的事情被秦王政知道了,还能活到科考的时候吗?
就算是考上了,也一定会被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的!
秦子楚也是当了多年国主的人,自然从张良脸上看出不妥之处。
他挑着眉头说:“怎么,主人觉得阿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主人指正。”
说着话,秦子楚已经接过张良手中的活计,为他整理好满是破口的衣袍,一点点抚平卷起的衣衫。
修长白皙的指尖压在张良胸口温柔滑过,张良咽了咽口水强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立刻紧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张开观察秦子楚的动作。
秦子楚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低声道:“真是个孩子,这还觉得害臊。”
“才没这回事!”张良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随即,又闭紧嘴唇撇过头,无论如何不肯看向秦子楚。
他别扭的样子倒真是像偶然遇难后闷闷不乐的小公子了,秦子楚满意的笑了笑,带着点哄孩子的心态说:“主人,咱们启程吧。和家人失散这么久了,咱们早些回去与他们汇合才好让他们安心。”
张良冷哼了一声,忍不住嘟嘟哝哝的小声说:“你怎么还想回去呢?”
秦子楚耳朵很尖,将这句话听在耳中,心下疑惑顿生。
张良原本应该躲在安全的车驾之中,而那些车驾与御驾相距甚远。
当时兵荒马乱的,张良是怎么发现嬴政下令让一队秦军带着他逃跑,调集大军;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了秦军骑兵队伍的呢?
秦子楚不由得皱起眉头,不得不向恶意的方向做出猜测。
他的视线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旷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主人怎么会发现阿秦遇难,追上来呢?”
若是以往,凭张良的敏锐必定发觉秦子楚语气中的怀疑。
可他现在脑中混乱,还不停回放着秦子楚背上斑驳的痕迹,稳住自己的面色已经非常困难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听了秦子楚的话,张良不高兴的说:“阿、阿秦你和国主也太不小心了,带出来的宫奴里面竟然有女干细!”
秦子楚霎时抛开之前的怀疑,眼中划过一道厉光,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忽然说:“是——荷?她有身孕了吧。”
张良仍旧想着秦子楚和嬴政的关系,魂不守舍的点点头,没精打采的说:“阿秦你猜出来了啊,就是她,我前几日看到她整理床铺之后,总和骑兵队之中的一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放在心上,结果近日一早她竟然比平常早得多就离开了御驾,躲到比我还往后的车里去了,我立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再看的时候,那个骑兵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没过一刻钟呢,前面就传来了喊杀声。”
他狠狠踢了一脚挡在前面的小石块,垂着头往前走。
张良的声音之中终于显出一股愤怒的情绪来,高声道:“照顾我的姐姐人很好,那时候还没忘记提醒我藏好。我乘坐的车驾虽然不如御驾惹眼,可位置也算是也很靠前了,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我跟她说自己一直觉得浑身发冷,命令她给我到后面取一床被褥来。等到她走了之后,飞快的打开了拉车的马匹,故意站到不起眼的角落地面。幸亏中车府提供的马匹都是神驹,否则在护卫你的队伍之中我看到那人,也追不上你了。”
听了张良的话,秦子楚猛然一惊。
他受到的攻击全部来自于前方,也就是说被安插到秦军之中的女干细尚有明在,他若是活着回去见到阿正,那么阿正岂不是要危险了?!
秦子楚霎时转过头掐住张良的肩膀,高声道:“等一等——你的意思是这个内女干还没死?!”
张良头一次见到秦子楚发怒的样子,被吓了一跳,赶忙点头。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对秦王父子的猜测或许和真相相距甚远,看着秦子楚的眼神更加纠结,很想要开口询问。
秦子楚此时已经顾不上张良在想什么了。
他满心都是嬴政的安危,完全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被地面凹凸不平石块磨得发疼的脚掌,不断加快速度向外走去。
秦子楚简直不敢想象谋划这一次刺杀行动的人到底有多丧心病狂。
先是派遣足足有五千之众的匪盗阻拦,其后又有力大无穷、以一敌百的的刺客攻击,然后在嬴政肯定会为了秦子楚安全而将他送走,在这途中安插女干细截杀自己。
无论自己是否成功逃脱,尚有命在的间谍都会获得一个接近嬴政,在极近距离内行刺他的机会!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这天下是他们堂堂正正打下来的,无能的六国遗民到底还打算使出多么阴险无耻的手段,让刚刚安定下来的华夏大地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阿秦,歇一歇吧。”眼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除了天上悬挂的明月什么都看不清楚,张良忍不住开口劝说。
他脚下踩着的是秦子楚的鞋子,这双绣满了凤凰花纹的皮鞋远比他自己的布鞋鞋底厚实舒服。
可就算这样,走了三个时辰,张良也已经完全磨破了脚底,更何况穿着自己那双只适合在室内行走布鞋的秦子楚?
恐怕上王双脚已经伤痕累累的。
没想到秦子楚却直接摇摇头,十分执拗的说:“你若是累了,自己歇息吧,我要快一点走到能够联系上阿正的地方。”
张良被秦子楚照顾这几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被秦子楚噎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停顿了半晌之后,张良心情有些古怪的低落。
他抿紧嘴唇咬牙跟上秦子楚,两人继续向林外前行。
天黑了又亮,当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秦子楚终于眯着眼睛发现树林已经变得极为稀疏,而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
秦子楚高兴的扯了扯嘴角,再次抬步的时候,双腿却不听使唤的一酸,猛然朝地上跌去。
张良眼疾手快的拉住秦子楚,可他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非但没有稳住秦子楚,反而被秦子楚扯得一个踉跄,直接跌在他怀中,两人翻滚着一起砸在地上。
微不可查的暖香冲进张良鼻腔。
他一愣,脸颊贴着的细腻皮肤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张良微微撑起身,立刻看到秦子楚的衣袍被他扯得向两侧散开,露出一小片雪白胸膛,上面嵌着一枚红豆——显然被人用力吮过,微微肿着。
他知道自己应该起来,可看着秦子楚神色疲倦却强撑着要起身的模样,一股怒火却从他心里燃烧到大脑之中。
张良忽然揭破了自己发现的秘密,大声道:“国主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护着他!接连不断的走了一夜,你不要命了吗?你、你都已经四十四岁了!怎么不能为了自己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张良忽然鼻子一酸,抱着秦子楚的细腰滚下泪珠来。
张良愿意相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恶霸的秦王政一直强迫温柔美貌的温柔上王,达到他不可告人的下流目的,却不想让这个护着自己走过少年时期艰辛历程的温柔男人沾上羞耻的名声,连死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可秦子楚眼前的行为让心思敏捷的张良根本没办法欺骗自己。
他越抱越紧,从低声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秦子楚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张良的后脑,并不去辩解。
张良盯着两个通红的眼眶抬起头,一边抽噎一边说:“谁都行,普天之下谁都可以!!你为什么要挑秦王政!他会毁了你的,他已经把你毁了!”
秦子楚看着张良这一副整个人生信念都被他摧毁的模样,实在说不出口“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这种刺激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