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被胁迫着上车的时候,手腕上被拷上了手铐,车里面很黑,只有车前灯散发出一点零星的微弱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还有其他人。
他被大汉重重推了一把,脚下一个不稳便摔进后座,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明显也是被铐住的,沉默着一言不发,似乎不喜欢被人靠的太近,在黑暗里皱着眉,往里面稍挪了些许。
“不许说话!否则老子就在你们身上开个洞!”那大汉关上车门的时候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挥了挥手里的枪支,这才钻进了副驾驶座。
一上车就开始跟驾驶座上的司机,对着后排几人指指点点一番,嘴里叽里咕噜说着秦亦听不懂的当地语。
秦亦很快坐直身子,眯着眼睛在暗沉沉的车里仔细分辨人影,一、二、三……
加上司机和刚才的大汉,车里一共五个人,包括自己在内,被铐住的有三个,其中一个坐在自己左边,另一个在对面。
借着月光,对面那个似乎是个白人,比起持枪大汉,他的身材显得瘦弱多了,一直耷拉着脑袋,颤抖个不停,显得非常害怕的样子。
左边这个,背光里看不清样貌,只知道是个男人,西装袖扣在月色下反射了一丝银光。
男人坐姿端正,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得一动不动,呼吸也很平稳,好像自己不是被绑架的,而是来旅游的,只有手腕上冰冷的手铐在月光下泛着的森森寒光,昭示着他受害人的身份。
秦亦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片刻,秦亦趁着车子发动的噪音,压低声音用汉语说道:“中国人?”
那人神色一动,轻微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横跨了半个亚洲的彼端,凌晨4点左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大部分人都在香甜的睡梦里。
裴宅。
漆黑的深夜,窗帘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一角,却没有月光透进来,黑沉沉的天幕暗淡无光,连星子都看不见几颗。
裴含睿是被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原本他晚上休息的时候手机都会关机,但是今晚因为等着秦亦的短信一直忘记关。
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也都皱着眉头,那震动的声音吵闹了许久,他才摸过来,眯着眼睛看到上面来电显示写着秦亦。
“喂,你到了?”他轻吐了一口气,沙哑低沉的声音尚还透着浓浓睡意。
可是接通之后,对面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喂?怎么不说话?”裴含睿稍微清醒了几分,一手扭开床头灯,从床上坐起来。
“喂?秦亦?”
“你怎么了?说话!”
可是回应他的始终是死一般的沉寂。黑夜里,裴含睿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窗外乌鸦的喑哑低鸣中变得急促。
——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裴含睿心头重重一跳,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如水。
第32章
夜已深沉,这辆黑色面包车将他们三人带到一间破旧的仓库里面。
一路上两个黑人都显得很激动,秦亦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这些绑匪似乎并不是打算勒索钱财,既没有逼问他们的家庭背景,也没有找他们要家里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头套都没有给他们戴上,就这样把人带进了仓库。
一路上,秦亦脸上神情越来越沉冷,除开钱财,那么……就只剩命了。
如果他们很快就会死的话,自然用不着担心,日后会不会把这些绑匪给指认出来。
仓库很破败,破碎的玻璃上布满了蜘蛛网,除了他们这三个刚被捉来的,里面竟然已经绑了好几个人,有西装革履穿着体面的成功人士,也有衣着普通的弱质女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中没有一个黑人,全是外国人,以白人为主。
秦亦都差点以为,这些人是反种族歧视的极端恐怖分子。
他们都被绑在一起,女人害怕地嘤嘤啜泣,男人也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偶尔有个血型方刚的年轻男人大声骂了句脏话,立刻就被持枪大汉一拳下去锤得满脸血。
旁边的红裙女人尖叫了一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一面流泪一面祈祷着上帝的垂怜。
秦亦三人也被枪指着,跟他们绑在了一处。
仓库顶上一个垂吊的挂灯,随着外面吹来的风晃荡个不停,秦亦这才看清他们每个人的样子,跟自己一块来的中国男人就蹲在他旁边,全身深蓝色条纹的西装做工考究,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上衣口袋还插着一支精致的钢笔。
男人身形并不健硕,但也不显得瘦削,非常匀称,头发却留的比普通男人更长一些,斜垂着的刘海下,是一双冷漠至极的黑沉眼睛,被这样的眼睛盯上一眼,都仿佛能打出个寒颤来。
注意到秦亦的视线,男人转过头来望过去,面上神情除了阴霾看不出其他,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一样,平静阴沉地可怕。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嘴唇蠕动地幅度也很小。
秦亦挪开目光,转移到那几个绑匪身上,不知何时仓库外又走进来一个黑人大汉,身材非常高大,目测身高有接近两米,穿着暗色的迷彩,腰间别着一把枪,他一进来,之前几个匪徒便立刻迎了上去,似乎以他为首的样子。
这个人带来了一个漆黑的大箱子,轻轻地放在桌上,动作很小心,他喝止了有人妄图开箱子的动作,严厉地骂了好几句。
虽然不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但是肯定是危险物品。
秦亦观察了好一会,发现他们对首领言行间相当的服从,分工明确又协调,压根不可能会发生那种分赃不均的内讧。
他暗自思考了一会,低声道:“像是个严密的组织,不是一般为了捞一票的绑匪,如果真是恐怖分子那就麻烦大了……”
男人眉心蹙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我原来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过到了这里,我发觉我的想法大约出了点偏差。”
“……”秦亦听了这话瞬间无语,大哥,麻烦自恋也有个限度好么!
那人毫无自觉地接着道:“看来最近这里的局势又开始动荡了,我刚下飞机还在去酒店的路上就被绑了,这些人恐怕是从这我们的外国面孔来的,我以前有听说过非洲的恐怖分子袭击外国人以向当局示威,因为黑人的命无法引起政府的重视。很快他们应该就会有大动作,这里的警方是出了名的无能,我们想要获救,还是得靠自己。”
秦亦道:“我上车之前给我朋友拨了电话,如果他接了,应该能察觉异常,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等,那是什么?”
说话间,几个黑人大汉从外面搬进来一台电视和录像机,上面连着错综复杂的电线,很快,录像机和电视屏幕就对准了秦亦他们。
首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桌上的大箱子,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一个盒装物,上面绑着计时器、电线、平珠以及……炸药。
在目光触及炸药那一瞬间,秦亦乌沉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么大的分量,恐怕足以把这间仓库都给夷平了!
注意到了炸药的不仅是他,其他被绑来的受害者已经惊嚎了起来,有的人在大声叫骂,胆小的直接开始痛哭流涕,痛苦地好似上帝已经遗弃了他们。
“吵什么!再吵老子先送你们去见上帝!”持枪大汉怒喝一声,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枪,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其残酷和狰狞。
众人被这一枪骇得脸色发白,哭泣声也顿时小了很多。
见他们老实了,大汉才转过身继续和同伙说着话。
“他们,准备给政府直播我们的死亡现场……不幸被我猜中了。”男人突然道。
秦亦一愣:“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
“只能听个大概,我以前来过非洲工作过好几次。”男人轻轻动了动手上的镣铐,“这手铐比正常的要薄,次货,这些恐怖分子看来并不那么专业。”
“……”秦亦突然很想问问这家伙怎么知道真的手铐是什么手感,不过考虑到两人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还是把种可能引起对方不快的问题咽了回去。
“喂,”秦亦低头想了想,冷静地道,“那么如果能搞到他们的枪,能把这次货打烂吗?”
“首先。”男人冷冷地道,“你要,有把枪。”
绑匪们似乎商量完了,持枪大汉小心翼翼地把炸药拿过来绑在锁住人质的铁柱上,还没有按下计时器。
电视机和录像机已经安置完毕,把地上狼狈哭泣、绝望悲愤的无辜外国人尽数拍摄了进去。
“听着,天一亮我就会打开炸弹倒计时,然后15分钟之后,你们将会和这间仓库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在那之前,好好和电视前的观众们一块度过你们短暂的人生最后的时光吧!”
黑人首领狞笑着欣赏着他们脸上绝望的神情,用蹩足的英文大声道。
接着,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头套戴在头上,走到了摄像机的镜头前……
彼时,中国,黎明时分。
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银色的轿车飞驰着,里面的男人双手握着方向盘,耳朵里塞着一副蓝牙耳机,他面上表情一派冷淡,光从神情看不出任何发怒的迹象,只是捏紧的双手昭示着主人的内心并不平静。
“那边情况怎么样?找到秦亦了吗?”裴含睿的声音低沉又压抑,对面的女主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岚镜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抱歉,目前还没有找到。我们已经报警了,也联络了大使馆,这边所有能动用的资源都用上了,当地的警方只在酒店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旁找到了秦亦的手机,店主说秦亦确实去买过东西,离开以后就没有再看见他了。”
“……我知道了,我尽快赶过去,有进展马上跟我联系。”
“啊,还有,柏寒好像也失踪了,我们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他的航班应该是晚上到的,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我怀疑,他也……”
裴含睿眉头一皱,又是个坏消息,同时失踪,有这么巧的事?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柏寒带秦亦去那种地方拍广告!
他有些烦躁地想着,他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的下落上,并没有察觉到心底那丝过于反常的不安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东非的时差和中国相差了4、5个小时左右,一晃眼,时间已经是深夜。
本来在飞机上折腾了一整天的秦亦,还没好好休息就碰上这茬,此时在危急环境下更是需要紧绷着神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而他身边的男人脸色也很是难看。
“喂,伙计们,那边准备好了吗?”首领示意其他人每个都戴上头套,指了指桌上的几台电脑,略有些兴奋地问道。
“一切ok。”
“很好,让我们来干一票大的吧!看那些腐败的杂碎敢不敢无视我们平民的心声!”首领举起一只手往天上激动地挥了挥,接着转过头来,冲着人质们残忍地笑了几声,那声音渗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平民?
秦亦和身边的中国男人对视了一眼。周围的人质一阵骚动,有人试图跟绑匪谈判,但是通通被他们无视了,似乎是铁了心要杀光他们。
“可以开始录像了。”
当录像机上的红色显示灯亮起的时候,那首领突然整个人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
他给自己套了一个挂式变声器,极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对着镜头缓缓地道:“民众们,还有当局的杂碎们,早上好,下面,我即将给所有人带来一场血腥的盛宴!让你们在早晨的懒散中提提神,仔细忏悔你们曾经犯下的罪恶吧!”
“想想你们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粮食、油价,你们很快就要买不起孩子的奶粉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恐怖的飞车轮下丧生,在街头遭到枪杀,而那些肥头大耳的蠢货从来不敢实施他们所定下的所谓法律!”
“想想你们自己和你们周围的人,我们总是受到不公的待遇,明明干着一样的活,就因为肤色不同就可以拿到我们数倍的钞票?!”
“罪恶的蛆虫!你们依附在平民的身上吸食我们的血肉!无视我们一再的示威和抗议,毫不思悔改,现在,你们张大眼睛看看我背后这些人吧!他们有欧洲人、美洲人、东方人!他们的下场,就将是你们的未来!”
“六点整的时候,这段录像将会在电视台里面播放,我将打开炸药的倒计时,你们将有15分钟的时间,慢慢欣赏!”
说罢,他绕开镜头,让录像机给了人质们一个特写,惊惶、绝望、哀嚎和愤怒在人们脸上一一闪过,首领满意地看了看,这才叫人关闭了录像。
事到如今,在安逸和平的生活环境下活了20年的秦亦,对于那些只可能在电视机里出现的暴乱现场,才总算切身体会到了身临其境的恐怖感。
他目光瞥见到悬在头顶的炸药,耳朵听见周围的哭泣声……
或许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嗙——”的一声,和世界说拜拜了,而之前自己还在一腔雄心壮志,跟主编信誓旦旦。
很可笑不是吗?
从前总觉得日复一日的新闻联播每天都在说废话,当你真正遭受到难以想象的厄难的时候,才开始怀念在祖国家乡的平淡生活,那简直是幸福的天堂。
跟生命即将终结、意识即将消散的大恐怖比起来,什么爱情、失恋、事业上的挫折,一下子都模糊远去成了苍白的背景,都不算什么了。
正是因为对生活和生命还有眷恋,所以才会惧怕死亡的到来。
秦亦没兴趣当救世主,现在,脑海中唯一能令他大脑保持冷静和飞速旋转的,就是求生的意志,他只想好好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质们从最开始的激动愤怒慢慢变得死寂绝望,期间,一个疯狂的试图弄断手铐的家伙被不耐烦地匪徒打了一枪,现在萎靡地歪倒在地上,血一直在流,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失血而死了。
而秦亦,一直等来他期望中的机会。
“你睡着了吗?”他身边的男人皱着眉头用胳膊肘撞了撞秦亦。
“没有。”秦亦缓缓睁开眼睛,里面因为疲劳和困倦布满了血丝,却掩盖不住坚毅和锐利,他闭着眼休息的时候只是在养精蓄锐,随时静候逃出生天的机会到来。
“我刚才听到了外面有车子发动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进水的关系,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秦亦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深幽:“你发现了没,桌上除了水没有食物,一个晚上过去,他们需要进食,最开始有五个绑匪,现在只剩三个人,首领不在了。”
“但是剩下的三个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他们手上有枪,真枪实弹,我们手无寸铁,还被绑着。”男人蹙着眉,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三个确实不行,但是如果只剩两个,就有机会。”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尖锐的目光催促着他的解释。
“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姑且试一试,天已经蒙蒙亮了,再过一会等首领回来打开炸药倒计时,我们就只能身死异乡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放手一博。”
秦亦沉声说道,或许被是他异常的镇定感染了,男人沉默许久,忽然问:“万一失败,你有什么遗憾吗?”
秦亦一愣,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人的脸,人影幢幢,眨眼闪过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