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给的饭说明了太子府送来的,萧亦风也只是检查了许久,扒拉了几口白饭便放下了。饭盒底下的字条他已经记下,立刻用自身的内力给化成碎片了。
字条上写着“出狱时注意安全”,一点意义也没有,既没有告诉他是什么样的高手要来,也没告诉他是那一派的人要杀他。
孟南飞来看过他,问了些有的没的话,不过他现在还有艰巨任务在身,不得将秘密透露半分,只能对孟世子三缄其口。孟南飞看着萧亦风如此,以为他是破罐破摔了,心中觉得有些不忍,动情说了句话:“要不我真助你逃走吧,反正我都因为私放了你被关过了。”
这话说得忒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不像是孟南飞隐忍的性格,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不会被泄露出去。
萧亦风拖着镣铐站了起来,与孟南飞平视。
“孟世子,这话真不像你说的。有些话我不便说,我萧亦风没那么容易死的,不劳世子费心了。世子有空,不如好好想想我朝的局势吧,万事不要太急。”
半含半露的说法,闹得孟南飞有些不大明白。
“我明日要回兖州,算是来向郎君告别的。”
“多谢世子心意了,不过西京还有一场好戏,你不看就走么?”萧亦风动了动身子,然后说。
好戏,似乎是听到了有趣的话题,孟南飞停下了转身的脚步,回过神来,说:“那我便听郎君的,再留几日。”
……
这一边孟南飞和萧亦风还在谈话,那一边,太子已经把局给布下,只等那幕后指使者出手了。不过那一天他的大舅子也就是太子妃的二哥苏凤辞破天荒的来了太子府探望妹妹,叫太子有些诧异。
他岳丈苏天成有三子一女,听说他的大舅子苏栖梧在两年前死于一场火灾,本来大哥与四妹月容的关系是不错的,不过人都死了,就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了。他二舅子苏凤辞是庶母所生,在家中地位不高,太子妃与他也没什么亲情可言,这次来似乎也不是苏大夫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很耐人寻味。
……
对这个供在家里的妻子,宇文靖的心情一直很复杂。管家例行叫他忙完去探望太子妃,恰好碰见兄妹俩叙旧,他能想到的便是自己母亲死得早,自己在宫中便是个能说话的亲兄弟姐妹也不曾有,心中一片荒凉。看着宇文轩总是享尽天伦的样子,就像把他从广王府拖出来揍一顿,何况,他还想谋自己的江山。
……
苏凤辞见了太子,匆匆拜别之后就回府了,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本也就是一副寡淡的模样,于万事也不怎么关心的样子,很难让见过他的人上心。
宇文靖问过太子妃是不是她父亲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说只是一些琐事,她爹才让她哥来的。宇文靖对于小女儿的姿态,不大容易体会,也就忙着去部署其他事去了。似乎做了太子以后,他就没有一日清闲过,每一日都恨不得把明日的事也做完,可是到了明日,又有了明日的事。事情,总是做不完的。
七日之后,萧亦风被人带走,前一天的晚饭,有人在他的饭碗里放了一把钥匙,是来开镣铐的,他轻轻把锁一拧,就开了,不过为了做足样子,他并没有把镣铐取下,不论是远近,只要不去扯那镣铐,都不会发现锁已经开了。
才出了西京城门,萧亦风便觉得四周杀气袭来,连这二月的春风也化不开。在官道上被侍卫押着走,倒是安全,不过不久之后离了官道,越走越偏僻,眼见着前头一片枯树林,在肃杀之中显出苍凉来。
紧接着前头树林里跳出了几个劫道的,全身黑衣,连头也包上了,手持一寸宽的刀,一字排开,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打家劫舍的,倒像是索命的。他们喊了一句只要萧亦风的命,其他的人可以走。押解萧亦风的两人见状立刻闪离,仿佛是和那贼说好的似的。萧亦风叱咤风云好几年,这次要他委曲求全实在是憋屈得很,不过为了大局,只能如此。
他丢开了累赘的镣铐,舒了下筋骨,然后说:“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有本事就把我的命留在这里吧。”
见萧亦风挣开了束缚,众贼的心中皆道不妙。
刚组了个阵法,却被萧亦风一眼看破,飞身出阵,打伤了一人,使得十二人组成的阵法瞬间被破。
“想和我玩阵法,也未免太不自量力!”语毕,萧亦风回身来了个回旋踢,又拿下了两人。
黑衣人们终于停了下来,一致握着刀指向萧亦风,他们终于发现了萧亦风的不可战胜。
“你究竟是谁!”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句,不是问句。
往昔杀人之前,也会有人问这样的话,不过,很快他们就该问不出了,萧亦风咧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然后双手渐渐转变姿势。
内力慢慢凝聚在手掌之上,然后将内力推出手掌,打在余下的九人身上。
九人的身子纷纷抖落,如秋叶一般,他们以剑支地,眼中也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
“萧子琼!”
其中有一人喊出了萧亦风的原名。趁着他们吞下毒药自尽之前,萧亦风以绝妙步法近了那几人的身,迅速封住那几人的穴道,除了喘气,他们就别想再做别的事了。萧亦风身着单薄的囚衣站在风中,形象岿然如山。
之后太子的人马赶来将这十二人拿下去审问了,一切消息封锁,对外宣称,萧亦风在流放途中病死。关押的十二人之中,有两人招供了,说是事成之后去平康坊一处酒楼会面,事主必有重谢。
反正这些杀手与事主并不曾照面,自然被换成什么人也无人知晓。于是太子府侍从假扮了杀手的两个首领,与萧亦风一同赴会。
至于太子把他一个人抛在荒郊野岭独自面对杀手的事,他只能默默地吞下肚子,连个白眼也不能抛。
萧亦风觉察到了,最近太子做什么事,都不太在状态之上,想来是家务事加上国事,让他分外疲惫吧,想着想着,萧亦风也就想开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让太子根本没法安静下来。
相见的事主把地点安排在了春燕阁,算是萧亦风极为熟悉的一个地方。他为了隐蔽也终于换下了身上那一身青衫,换了件棕色的大氅,再加风帽,刚好将他整个人的上半张脸盖住,不仔细看,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事主挑的房间,刚好是萧亦风常来的,他猜到事主的身份非富即贵,却没想明白他是广王那一党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侍女推门示意他们进去,萧亦风头前开路,后面两人跟着,此次会见倒也随意,摆了胡床给他们几个坐,本来要跽坐才算是正式见面的。
事主始终站在幕后,也不知是哪一层的事主。萧亦风将讨好的词尽数说了——
“郎君啊,事情我们已经办好了,萧亦风已死,你可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给我兄弟的金银财宝,可别忘了。”声音故意放低,倒有那么一股粗野汉子的感觉。
层层帘幔后头的人真是千呼万唤才开了口,许是午睡没睡好,精神头不大对劲。他回了一句,先喝酒吃饭,凡是等吃过饭再说。
本以为是个擒贼宴,没想到演变成了鸿门宴?
萧亦风心中暗自叫苦,却不能发作。
侍女上前欲拿下萧亦风的风帽,却被萧亦风一口回绝了,摘了的话,全春燕阁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他还要不要潜伏了!他推说身体不适不方便见风,也就把侍女给打发了。反正自己与坐在内房里的那个人,来这里不过都只是为了把借口编得漂亮一些罢了。
狭邪之地,出了人命总是会被压下来,原因有二,一是命案会影响青楼生意,二是这种地方自有人罩着,一般人命,总能被轻易抹去。那事主想得倒是周全,把杀手们尽数毒死,把烂摊子留给青楼,青楼为了保全声誉自会不顾一切隐瞒真相,那就再也牵扯不到自己的头上。况且每日来平康坊逛逛的达官贵人从不下百,寻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把事情想了个通透之后,萧亦风越觉得这顿饭的酒不能喝,饭也不能吃,实在是难受得紧,他假装咳嗽,站于他左边的人立刻意会,假装肚子不舒服去了混藩。
他父亲给他测的天命之中还有一条便是他是个奇人,遇险总能化险为夷,既然他父亲能把他一生仕途给测得那么准,那么其他的想必也八九不离十了,他决心赌一把。
之后侍女们传菜,端上来的饭菜尽是春燕阁最好的美味,那离去一会儿的人也回来了。侍女们退下,萧亦风与其他两人就着美食,痛饮了十几杯的酒。
酒过三巡,胃中仿佛烧起来一般难受,萧亦风咬着嘴唇,趴倒在地上,样子除了狼狈没词语可以形容,其他二人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事主慢悠悠地撩开帘幔,从后面走出来,本是要笑这三个杀手的无知,却不想走到三具“尸体”前面,却出了变故。倒地不起的萧亦风忽然腾身而起,仅用食指和拇指就轻松地按住了他自己的琵琶骨,叫他疼得几乎流泪。
人太自负,总归是不好的。
“你以为能杀死我萧亦风,也未免太天真了。”
“哎,你长得和太子妃不太像嘛,苏郎君。”
萧亦风仔细观察着被抓住的人的五官道,脱口而出一句话,也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太子府布下天罗地网,没想到竟然把太子的大舅子给抓了,真真是演戏也没有这么巧的,是嫁祸,还是就是真凶,还需慢慢查证。
第十八章
剩下来的事,就与萧亦风没什么关系了,金吾卫很快包围了春燕阁的房间,把苏凤辞拿下。他得了闲,就去找故人叙旧了,此外值得一说的是现在西京所有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看太子能对苏凤辞做什么判决。至于这时常被人拿到门面上讨论的太子宇文靖则是焦头烂额,难以安寝。
至于萧郎君呢,他去寻春燕阁的故人去了。
经大理寺查证,才知道苏凤辞确实是买杀手的人,那些个杀手手里握有苏凤辞的亲笔信,再加上他们供出的上线所见事主的供词,更加确定无疑。
刑部重刑犯大牢外,狱卒将外头仔仔细细地清扫了,迎接太子殿下的到来。见苏凤辞无非只是走个形式,太子对太子妃都不大亲厚,何况牢里关着的只是太子妃一个处得不大好的哥哥。只是事关太子党势力,不得等闲视之。
如若苏凤辞的罪名坐实,则御史大夫苏天成也会遭受牵连,若是苏凤辞只是个幌子,那么背后的水,则更加深。不是每一次查案,都可以点到即止的,尤其是这次事关通敌,帝君十分重视。
这一次,为了避免太子偏私,帝君亲自下令,此案由刑部独立彻查,在此期间,刑部尚书不听除了帝君以外的人的命令,只为真相。于是宇文靖除了日常事务,也没什么要处理的,便闲得留在府中,感受着二月春风。
满园桃李,生机无限,宇文靖却只能想到桃李凋败的样子,许是他这个太子府,也要如桃李一般凋败的吧。
远处传来了吟诵之声,吟的是伤春之词,恰应了他现在的心境。仔细一听,那首词,竟是出自太子妃苏月容之口。信步往声音的来源走去,见到了在望月亭旁边坐着的苏月容。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经不得刺激,宇文靖不知该如何把案情告知,只能隐瞒。做了四年夫妻,还是如此生分,也是天下少见的。
……
查案查了月余,苏月容也渐渐听到了风声,她整日挂着愁容,茶饭不思,唯恐父兄罪犯叛国,失了最后的庇佑,天地之间再无他人可以做她的屏障,叫她一个娇滴滴的仕族女子,如何面对外面的狂风暴雨呢?太医前来请脉,俱是连连摇头,说是太子妃这样的心绪,对胎儿是极为不利的。可太子算是置身事外,插手不得,他也是很无奈的啊。
一月零五日,所有真相都已经查得比真金还要真了,大理寺会同刑部还有御史中丞会审,帝君与太子一同旁听,且将真相公之于众。
刑部尚书坐于正中,将案件细细道来。所有的线索都已梳理完毕,组起来便是御史大夫苏天成因往昔纵容其子苏栖梧行凶害人,而被回纥掌握了证据,不得不卖些证据给回纥,开始还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后来就渐渐威胁到了国事,想要脱身却有更多的证据落在回纥的身上,想要回头早就不可能。
事情看来已经十分明显,其实苏栖梧就是当初陷害齐凌霄的人,萧亦风当初直接杀了苏栖梧倒是叫他早些逃离了如今父亲和弟弟的下场,而萧亦风和齐凌霄终于平反,算是善恶有报。
不过萧郎君倒是没见到这历史性的一幕,他又醉倒在芙蓉帐,于身外之事不大关心了,倒是齐凌霄,总算可以瞑目了。见证这一切的除了宇文靖父子之外,还有孟南飞。
孟南飞鹤立鸡群,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这公堂之上发生的一切。他的脑中琢磨着这发生的一切,只能感到世事的无常。犹记得当初自己的父亲被人冤枉,前来西京受审,结果却牵出了周左丞的儿子,虽然周左丞的儿子为此案而死,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他会在什么时候东山再起。之后便是自己被萧亦风摆了一道,直到现在孟南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想把萧亦风置于死地,反而是和他交了心一般,放过了他,如今被牵连出来的却是太子的岳父。想来,他孟家和皇族的恩怨还真是深刻。
孟南飞的祖父,是开国的元勋,因为战功累累并且帮助高祖收下天下,所以封了王,分封于庆州。庆州离西京十分的近,所以孟远作为世子的时候,是和当朝皇帝宇文麒一起长大的。后来两个人因为要争同一个女子而反目,那个女子最终却另嫁他人,没有选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孟远一直觉得是宇文麒所导致的如斯结局,自此以后,就一直在政治上给宇文麒使绊子,致使自己被派到了兖州治理。
这事情,却是和这一辈无关了。
再绕回案情的审判——
刑部尚书问苏天成是否认罪,苏天成供认不讳,只是说,苏凤辞只是受他迷惑,才会买凶杀人,罪不至死。苏天成不停叩首,脑门都叩肿了。可是帝君向来不是悲天悯人的主,他早已对苏家的人心寒了,又怎么会听得去一字一句的求饶话呢?
太子心中悲恸,多次想要冲到父亲面前求他放过苏家父子,可是他终究不知该怎么开口。
“靖儿啊,如若是你,会怎么判呢?”
“父亲分明知道他们是太子妃的父兄,又来问儿,不是叫儿为难么?若是站在月容之夫这个角度,我定然不希望他们死,站在太子的角度,我不愿我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但是出于律法,我只能不容私情了。”
帝君摇头晃脑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他停下的时候,他对宇文靖说了一句话。
“三个立场,你倒是和朕和盘托出了。可是处理朝事的时候,岂是说清立场就可以的。你现在选什么立场呢?”
一句话噎得宇文靖说不出话来。他想他父亲总不会让他做决定,所以就把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一遍,想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帝君没追问下去,宇文靖算是松了一口气。
帝君只能在心中感慨,给儿子当了那么久的太子,本事还没学到家,对人对己还是过于仁义,这样子他怎么能放心把江山交付呢。
案情判决下,苏天成父子涉及重要军情国事通敌,并且企图杀死证人,再加上之前嫁祸的罪名,罪无可恕,十日后斩首于玄武门外。除了宇文靖,在场的人都对案件的侦破,叛国贼被抓,感到欣喜。
孟南飞看了一场好戏,在人退完之前离去,回了别苑。
于其他三个人而言,孟南飞的过去近乎于无,他没有死生不容的仇人,也没有亦师亦友的朋友,他有的只是二十多年的苦读苦练,陪着他的人可以说是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也没有几个。
他的父亲孟远继承了祖父的爵位,却因为和继任的帝君不和被放到兖州。小时候孟南飞十分安静,常黏在母亲的身边,再加上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滑嫩,睫毛密纤长,像个女娃娃似的。他最喜欢趴在他母亲的腿上,听她讲过去的事情,隐约听得父母相遇在兖州,一见钟情然后成婚,之后便有了南飞这么个安静的小孩子。可是故事总归是故事,和现实大不相同。孟南飞父母的结合,是联姻,只是为了巩固双方的势力,孟南飞的母亲是兖州太守的女儿,和孟远的身份相比,是轻如鸿毛的。因此孟南飞也不大得父亲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