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 下+100问——苏亓

作者:苏亓  录入:04-04

那男子翻身跃上马背,单手控缰,另一手挥鞭,跨下神骏不见任何抵触腾跃,似早已被驯服的乖兽一般,“希律律”一声纵蹄奔驰而去。

199.疑惑(上)

相中的这匹雪鬃马速度奇快,比前方奔驰的亲卫营战马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允很快超越了其他官员所乘车舆,眼见要赶上时,前方有人拨转马头,迎面驰来。

又是他。

这是乾鲲认出苏允时的第一个念头,而后心中一动。

这男子的骑术不是一般的好,飞马奔驰的姿态竟给人叱咤风云之感,比之雄壮高岸的北人亦毫不逊色。

“苏大人。”

乾鲲勒住缰绳,向也已轻巧止住急奔良骏的男子遥遥一抱拳。

“乾军门。”苏允在马上回礼。

乾鲲面方鼻直,轮廓深刻,是北人的典型容貌,加之不苟言笑的性格,又平添三分凌厉。以南人的标准,眼前这武士算不得英俊,但刚武威严之态,与死去的风子离不相伯仲。

乾鲲颔首,对苏允,他说话总是格外客气,没有惯常对南人那种不屑看轻的态度。

“苏大人追过来,是想护卫你家君上吧?”乾鲲一扬首,“既到北域,亓主的安全便由我等全权负责,难道苏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正是因为由你们全权负责,才让人不安。

将所有护驾军士御前侍卫都留在云河彼岸,现在又不让随行人员近身扈从,这是什么道理?

云帝下旨召见,其目的本就疑点重重,若说因风子离之事恼怒怪责,那么一道斥责谕令即可,何必劳师动众用什么赏雪的由头请人入都?

而如今情形更像是有心要将亓珃隔离起来,用意为何,实在令人忐忑。

“乾军门,苏允本是御前承旨大臣,在朝时早晚伴驾,还请军门通融,让我随驾而行。”

乾鲲摇了摇头。

“苏大人,来到北域云渊大地,诸国来客,无论国主抑或大臣官僚,都是陛下子民。陛下有旨,亓主需由我等在三月初九之前护送入都,其他随行官员,除非贴身内侍,一律不得跟随。”

原来真有这等旨意。乾鲲的直言不讳,令苏允微蹙双眉。

既然是御旨,这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他独入险境?

苏允心知肚明,到了这里,无非任人宰割,即便有御林军和金吾卫,若云帝有心下令重责,任何抵抗都不啻以卵击石,帝国军之强比逻忻的十万大军更胜一筹。

这样的话,自己是否跟随左右根本无济于事。

但……若看不到他,不知现下处境如何,一颗心又要如何安顿?

于是,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过来。

看那男子沉吟,却并无退却之意,本欲转身回追前队的乾鲲勒住缰绳。苏允的马忽而向前跃出几步,两人相距不过丈余。

难道,他竟是要硬闯过去?

乾鲲心下一惊。

马蹄声急,来自身后。乾鲲回首,见是姚金霖的一名亲兵。

那亲兵策马到乾鲲身侧,低声耳语几句,乾鲲皱眉,挑目去看了苏允一眼。

“既然亓主有令,那好吧。”乾鲲向苏允一点头,伸手示意,“苏大人,你家君上让你过去随行,请吧。”

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令苏允吃惊。但所吃惊的并非是亓珃让他随行的决心——那是他们两人昨晚做下的约定,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在乾鲲的话里,竟分明透出了听命亓主的意思。

那亲兵显然是奉姚金霖之命来传话,换句话来说,亓珃见他追来,下令,姚金霖亦遵命而行?

可是,这百人御前亲卫营,不是奉了云帝御旨以护送为名,实则软禁押送他入都的么?

跟着乾鲲驱马追上御辇,带队的姚金霖在马上向苏允拱手算是招呼。乾鲲指了指王驾之侧,本来护驾的侍卫策马退后,让出了左舷的位置。

看苏允娴熟的控缰赶上,乾鲲未再说什么,放慢马速依旧在队后压阵。

200.疑惑(下)

马是帝国最快的马,车是御用最华美的车。

一行人的速度可谓风驰电掣,很快驰过云河北岸的广袤雪原,正前方出现一座高大城阙。

苏允纵马中抬头去看,城门上以北域独特的云文书写了两个大字——稽首。

这就是入北域的第一城稽首城了。

城高百丈,南关城与之相较,无论气势规模都逊一筹。

城中巷陌井然,市坊富庶,若在平日入城,必可见一派热闹喧嚣景象。不过此时,姚金霖为首的这队御前亲兵营策马穿城而过,沿途两队官兵排开清场,普通市民闲杂人等都不见了踪迹。一条纵贯南北穿城而过宽阔官道畅通无阻,只供他们这百余人护送一辆华贵御辇飞驰而过。

出稽首城,地势渐陡。

向北远望,玉龙山脉如九曲雪蛟横亘在天际,兴云作雾,帝都所在的起云州匍匐在他爪下,幻化成神宫仙阙。

遥遥望去,帝都——整个帝国的中枢之城,仿若飘忽在天上的一座浮城一般,在白云缭绕雾霭朦胧中不像人间真实的存在。

由此北上,越走越高,要入帝都,则需攀上玉龙支脉,若无通行图牒便得不到各关隘守员接应,普通子民想要亲临目睹帝都城的真容,可谓难如登天。

苏允记得,自己当年携青儿渡云河入北域闯荡,也想北上一览帝都胜景。但是最后还是因关隘严防,道路险阻而放弃了。

逻国少年阿乐却不知从哪里弄到官碟邀他们一同入都,但三人相遇时苏允已在北域逗留数月,要赶回国都入围应举,于是只能谢过他的好意,带着些许遗憾离开。

未料到,今时今日,还能有机会重入北域,亲临帝都。

姚金霖与乾鲲配合默契,首尾呼应,百余人的队伍如同一人一马,步踢一致,箭般飞驰。

离开稽首城后,一条通天大道笔直北上,乃为入都捷径。道虽宽阔,但车马稀疏,只因非官员驿马不能在此驰骋。而此时,更是只有一队人马呼啸而过,其余车马一律停步待行。

向北,沿途城池林立,姚金霖带着队伍都是长风贯日般穿城而过,不作丝毫停歇。

此时已是三月初五,离云帝三月初九的期限不过四天,苏允猜想他们如此拼命赶路必是因御旨之故,否则,重责难逃。

这样一路疾骋,直到日落时分,才在风录州边境的霖城停下。

来此之前,苏允曾详看北域地图。当看到霖城城楼的牌匾时,心下十分骇异。自云河至此,粗粗算来至少也有上千里路,居然朝发夕至了!

帝国的神骏莫非是长着翅膀在飞么?

进城后,依旧是姚金霖领头,驾轻就熟的来到一处驿馆。虽为临时居所,但这驿馆明显比普通官员所住之处奢华许多,占地颇广,入内亭台楼阁颇有南国庭园风格。

馆前早有城中迎接官员守候,见了姚金霖乾鲲等人都是态度恭敬,唯命是从。

通向中庭的大门洞开,一席质地精美的柔软长毯直铺到王驾跟前。

亓珃下车,姚金霖赶上几步来到车前。连芳本是举手欲搀,姚金霖这一抢前,身子便挡住了连芳。亓珃未作表示,在姚金霖伸出的手臂上轻轻一扶,走下车来。

姚金霖面上露出欢喜之色,放轻了嗓音柔声道:“亓主一路辛苦。这里本是伊尹郡王的旧宅,因知亓主要来,便收拾出来作为居停,不知在此委屈一夜可好?”

亓珃已步入门中,望一眼四周,微微颔首淡淡道:“甚好。”

姚金霖仿似松了口气,笑意融融:“只要亓主满意就好。”说着话便指示从人卸下行囊,牵马拉车,做过夜的准备。

苏允在门前下马,将姚金霖的言行举止看得分明,心下不由暗惊。

难道说,姚金霖肯听命的真正原因也与风子离一样?莫非这北域之人都在觊觎亓珃绝色,个个心怀不轨?

快步紧跟,穿过中庭来到后园楼阁。亲卫营中除了姚金霖乾鲲及三四个侍卫之外,其余都留在前庭休整,连芳等贴身内侍则是跟在亓珃身后而行。

苏允跟上连芳来到一座二层高阁楼下。姚金霖亲自推门请亓珃入内。连芳的脚步停在门外,苏允自是看出他的犹豫,更觉此时处境不同往常,不由问道:“连公公,为何不入内服侍君上起居?”

连芳见几个亲卫营侍卫都已跟着姚金霖入阁,方才悄声道:“苏大人有所不知,来到北域,君上安全起居都由姚统领亲自照拂,若非得到召唤,我等亦不能随便靠近君上。”

“竟有此事?”

苏允骇然。

阁门自内关阖,有轻语人声传来,似乎是姚金霖在说什么,并没有听到亓珃的语声。

若真是有心亵渎,此时正是良机!

苏允疾步上阶,骤然而起的动作太快,连芳要拦的手扑了个空。

“苏大人不可!”

这句劝阻亦被苏允毫不迟疑的抛在脑后,就在他要踢门而入时,门却自内而开了。

乾鲲一步踏出,看见苏允倒是一愣。紧接着姚金霖领着其余侍卫亦鱼贯而出,看了苏允一眼,扬首向阶下招呼:“苏大人,连公公,你们君上传人进去伺候。”

说完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201.无眠

此后竟是一夜无话。

晚间姚金霖亲自领人送来膳食,落于亓珃的眼神虽仍不时流露称赏艳慕之态,到底未有任何逾矩之举。

一路奔波似已让亓珃十分劳顿,苏允入内请安,他只是嘱他退下休息,两人并无多言。

连芳等宿在外厅服侍,一如在亓都宫廷。苏允身份特殊,却不能如内侍一般在君前守夜而过,出门后颇有踌躇,心知姚金霖大概并未料到会有他这样的人跟同随行,是以未作任何安排。

正犹豫间,一人迎面而来,却是乾鲲。见了他便微笑颔首,抱拳一礼道:“苏大人,你的住处在下已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苏允犹豫一下,举步跟行。

走不到十步,便到一处楼阁,乾鲲将苏允引至楼上一处卧房,回首道:“姚统领与我今夜睡在这里,苏大人不嫌弃,便在这里安枕吧?”

这种安排算得上是周到且优待的了。

苏允拱手致意,“多谢了。”

乾鲲线条刚硬的面容笑意更浓:“你不必跟我客气。”拍拍他肩向内示意,“请进吧,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只管告诉我。”

这幅口吻举止显得过于熟络,苏允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让开一步入屋看了一圈,见是一间洁净雅致的书房布置,唯里间有卧床一张,挂了淡色帐帘,亦十分清雅。

再次抱拳示意,苏允向门口的乾鲲道:“这里很好,多谢。”

乾鲲知他这样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十分内敛沉和,见是这样表示已觉得满足,不由喜动眉梢。

“这是我让他们专门按照你们南疆的习惯布置下的,你喜欢就好。”

这话说得弦外有音,连语气都透出几分暧昧不明,苏允不动声色的蹙眉,一手合起半边房门。

“乾军门若无他事,明日还需赶路,容苏允早些安歇。”

及其明显的逐客之意,乾鲲自然看得出,不由面上露出失望神色,却也没再说什么。看了苏允一眼,抬脚便转身而去。

竟是这般干脆?倒让苏允一愣。而后便是沉眉。

比起北人的魁伟粗犷,南疆子民无论男女都分外柔弱多姿。帝国自古便有“美人出南疆”之语,而北域的人喜欢至南疆猎奇纳宠,也并非一日之事。

姚金霖抑或乾鲲,那些毫不掩饰的艳慕追逐之态,都令苏允觉得匪夷所思。北域亦是夫妻为偶,男男相亲并非主流。但似乎,这里的人比南疆更开放大胆,毫不遮掩的眼神举止都令人惊异不已。

此一行——苏允躺在宽大卧床上思绪起伏——竟是比想象中更诡谲凶险。

回想起云帝召见之语,“共赏玉龙雪景”,也许,并非戏言或者借口。

无论是国中臣工,还是风子离姚金霖等北人,只要见过亓珃的人,都意乱情迷。苏允从未怀疑过那个天姿绝色的少年的魔力,但若他竟是拿这作为交换国泰民安的资本,那么……

苏允不愿再想下去,但思绪万千,在这北域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竟是不得安宁。

难道说,连云帝本人亦对亓珃有绮念?亓珃幼年在帝都数年为质子,这其间发生过什么,又达成过什么样的承诺抑或交易?

毫无疑问,先王薨逝之后,无论是在数子夺嫡中取胜,还是安然平定逻国入侵,都与云帝的插手干预和不吝支持有莫大关系。

国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解其中因由,而到今时此地,苏允赫然发现,也许答案就在眼前。

真的……是这样么?

脑海中渐渐浮起那张熟悉的绝美容颜,暗藏心底深处的一种隐痛悄然而生。

今夜,注定无眠。

202.表白

一宿无话。

翌日,苏允照例起的很早,但一行人出发得却晚。

出了郡王旧宅改建的驿馆,依旧是姚金霖带队,百余人分两队扈从王驾。但到北域的这第二日,行路的速度明显降了不少。比起前一日的火速风赶,这一日,走得极慢,几乎像是沿途欣赏风景的悠然旅人,完全没有了赶往目的地的压力。

其日,三月初六。

苏允细算一下,若队伍以前日速度行进,可在三月初八入帝都,但如果像今天这样缓行慢走,要想赶上初九的限期,则是根本不可能的。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苏允的疑惑是被乾鲲解开的。

此日他仍旧策马在王驾左舷,乾鲲却没有在后压阵,而是驱马在侧,有意无意间调整马速,力求与苏允并辔而行。

苏允抱拳与他打过招呼,却见他一直眼盯自己,目不转睛看个不停,不由心生厌恶,却又不好发作,偏转面孔,向前路直视,口中问道:“乾军门,今天怎这么慢,不着急入都么?”

乾鲲正看得入神,愣了一下才道:“昨夜陛下传来旨意,今日无需赶路……”

说到这里便停了。苏允知他不愿透露旨意详情,倒也不好再问。说了句“原来如此”,手上缰绳抖动,将马速减慢少许,乾鲲一不留神向前超过,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一笑,也没说什么,便向前面找姚金霖去了。

因为慢行之故,这一日所行距离不到昨日十分之一,且未到日落时分,姚金霖便传话下来,驿馆在望,让大家整装。

苏允被这整装二字弄得疑惑,直到见了那处驿馆才恍然。

所到之处乃是风录州第一大城泔城城郊五里外的一座奇峰脚下。

此峰名为绝世,相传为上古神祗仙降之地,钟灵毓秀,福泽深厚。自云崖帝国第一代君主开始,便在山腰处建拜天台,十年一次封禅大典,盛况空前。

进入绝世峰南坡登山大道之前,众御前亲卫整装已毕。苏允跟着王驾登山,亦免冠敛眉,心中却想,此刻登山,难道今晚要宿在山中?

所料不差,不移时,眼前密林绿茂之中突现一座宫殿,规模不算庞大,却建得端正肃穆,与山中祭天之气十分相称,想来是上拜天台之前云帝的休憩之地。

宫门前哨岗林立,守备森严,见有队人马行近,却不阻喝,大概是已得入住消息之故。

姚金霖向那侍卫长递了腰牌,领队入宫。车舆马匹停在正宫门前广场之后,仍是由姚金霖亲自相扶,将亓珃请出御辇。苏允正自下马,欲赶过去时,忽然眼前一黯,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去路。

“乾军门。”

苏允一连退后数步,乾鲲来得突然,且靠得太近,令人尴尬。

乾鲲却是又上前一步,眼盯着他道:“苏大人,鲲自见了你,便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苏……苏允,你若不嫌弃,可愿意与我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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