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了,唐民益看了眼虞小兰和马镇长,这两个人的利益牵扯太深,陷于绝地还能如此合作无间,也算得上一对真正的搭档。
可惜这份心思没有用在为百姓谋利益,反而用在千方百计谋求个人利益上,被清除出干部队伍是必须的,如果再让他们继续这样干,这个班子就彻底没救了。
虽然云沟镇的这批基层干部都免于刑事处罚,但该退该罚的金额一分不少。其他人还好说,拼拼凑凑肉疼免灾,马镇长和虞小兰却不那么容易脱身。
马镇长回家跟老婆吵架,吵得他老婆到处哭诉,出轨没良心就算了,还要把家底全拿出来退赃,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这么个东西。可哭诉归哭诉,终究还是把钱交出来了,她怕老公丢下她和子女去坐牢。
虞小兰的情况更糟,张科长是完全装死不回镇上,虞小栓跑到张家吵架,跟张科长的哥哥从里屋厮打到大街上,张家还是一分不出,只脏话连篇的骂街,一心逼虞小兰赶紧离婚。
虞小兰本来还想忍,看到弟弟头破血流的回来,也跟父母一起冲到张家门口骂街,“离婚也要他回来签字啊!他当乌龟当上瘾了?离婚都不敢自己来?一天没离婚我一天是他老婆!钱和房子一人一半,不然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大王八!”
她学着镇上的嫂子骂街,这还是头一遭,平常总是斯文干净样儿,这会儿披头散发地坐在张家门外哭喊,“我一个女人家被自己男人卖了啊,我男人让我亲近领导,我是听他的话!回头就诬陷我跟领导不清不楚!你要离婚,我听话离还不成吗?连我那压箱底的嫁妆钱也不还我!你们是要逼我去死啊!行,我虞小兰就吊死在你张家门口!”
这时候唐青宏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瞪大眼睛看着这场街边闹剧,唐民益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载着儿子远离这并不美好的一幕。
其实唐青宏不是想看热闹,而是心里吃惊,虞小兰这样的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亏他上次还同情她呢,结果人家根本用不着谁的同情,脑子好用又拉得下脸,这场离婚战她肯定输不了。
果然,过了几天就听到同学们八卦,张灿灿退学了,要跟着他妈妈去外地。这天晚上虞小栓又找了唐民益,说是专程代替姐姐来感谢唐镇长,那天在张家院子里,唐镇长跟马书记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她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报。她已经跟丈夫协议离婚,要走了一半存款和儿子的抚养权,把赃款退清了,打算带着儿子去南方打拼。
虞小栓也为自己的事再次感谢唐民益,说已经想明白了,先回村里务农,等镇上两个厂建成招工他就去应聘,粮库的工作他没脸回去再干。当初他这个工作是靠马镇长的关系,走了不明不白的后门,背后没少被人说他们两姐弟,如今马镇长也倒台了,他回去上班要被人笑掉大牙,做人做到这份上不如破釜沉舟,再也不想那些升官发财的花花心思,跟父辈一样老老实实的干活。
唐民益看他说得眼睛都红了,也对他的选择给予肯定和鼓励。年轻人不要怕从头再来,现在有时代机遇,多少好机会摆在这代人面前,只要脚踏实地真正肯干,无论出身如何,是否犯过错误,都可以有大出息。
唐青宏偷看爸爸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教育虞小栓,在门后一直贼笑不停——爸爸其实也跟虞小栓差不多年纪,这番教育却让虞小栓听得心悦诚服。这个人的命运也许就会因为这场谈话而彻底改变,云沟镇被爸爸改变命运的,又岂止虞小栓一个人?
唐民益跟几个项目负责人联系密切,几乎每天都会坐在一起讨论具体计划,施工负责人也很快来到,只带来一些骨干人员,其他小工就在本地招,又给云沟镇解决了一大批剩余劳动力。
两个建厂项目正式动工以后,省委组织部突然派了个考察组下来,他们先奔赴县里,找相关人员了解基本情况后,才到云沟镇深入考察。
至于考察的是谁,目的是什么,唐民益心中有数,龙其浩的那个电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考察组带队的是省组织部副部长潘松,他让手下其他人去找港方的项目负责人,自己却留在唐民益的办公室里,态度热情地跟他握手聊天。唐民益也知道这位潘部长是钱书记的得力干将之一,对他态度亲厚那是肯定的,但对于李书记其人,他并没有当着潘部长给出什么负面评价。
他毕竟还只是代镇长,妄言县委领导是不恰当的,潘松看他态度谨慎,还笑着压低声音跟他说:“民益啊,安省长可是在常委会上狠狠夸过你喽。你们那个签约仪式的报道一出来,安省长看到报纸就沉了脸,还在开会时特别提出来,那两个项目他在广市的时候就知道了,还专门叫你跟他汇报过,怎么转眼就变成老李的功劳了?”
常务副省长安斌正是唐民益在广市见过面的那一位,那次对唐民益印象就非常好。这回看着几个项目的功劳都被玉穹县的老李摘了,对老李的观感那是直线下降。在常委会上听到有人建议把老李作为标杆人物,还说要破格提拨,他当场就反驳否决,把一封举报老李及其侄子李辉的匿名信传给所有常委仔细过目,还跟组织部部长胡海哲大吵了一架。
胡海哲一看安斌拿出那封匿名举报信,当时就冷笑着反问,“哪个领导没有举报信?你信不信我那里还有你安省长的一摞举报信呢!做实事的干部招人嫉妒,打击报复那是常有的事!”
安斌气得横眉竖眼,“你认真看看就知道了!这不是捕风捉影,一五一十都有切实证据!你那里有我的举报信,我这里也有你的举报信!有哪一封做到这么详尽具体的?你竟然不看一下就反对我?还讲不讲实事求是?哼,我看问题的根子就出在违规任用上!”
当初老李能做这个县委书记,靠的就是胡海哲破格提拨,跳过了市委直接将任命下达到县里,如今又建议把老李再次破格提拨,连钱书记都难免注意到其中的反常。
两人吵来吵去,最后省委书记钱良华表态定音,既然对人事任用的安排有争议,那就先放一放,派个考察组下去看一看再说。考察组带队的人选,既不偏向于安省长,也不偏向于胡部长,而是挑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组织部副部长潘松。
胡海哲从会上下来,肯定也给老李打了招呼,因此老李最近没找任何人的麻烦,搞出来的事也是能化小就化小,免得考察组下来时有人给他上眼药。
胡海哲虽然本人不会来,到底在考察组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会儿去跟港方负责人见面的,就有胡海哲的心腹:研究室主任老杨。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潘松也懒得去了,不管港方项目负责人怎么说,报上去的结果肯定是歌舞升平才能皆大欢喜,潘松乐得留在唐民益这边聊聊天,也刻意卖个面子给老杨。
许主任老早就安排了晚餐标准,还是在上次接待龙其浩的那家餐馆,这一次他的两瓶好酒可以派上用场了。唐民益没说什么,顺便把这一大群都接待了也成,镇上财政困难啊,许主任这样操作也算机灵。
临近儿子放学的时间,唐民益跟潘松说了声就去接儿子放学,大家约好在那家餐馆再聚。把唐青宏一接出来,说今晚在外面吃饭,唐青宏就眨眨眼睛,“爸爸,又有谁来了?”
唐民益交代儿子待会老实点,别当着省里的领导调皮捣蛋,唐青宏这下更好奇了,“龙伯伯又来了?不对,肯定不是他,是省里有人为公事下来?”
爸爸这么提前打招呼管他,那肯定不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之类,看着爸爸用手指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只得闭紧小嘴把疑问压在心底。
唐民益骑着自行车带儿子往那家餐馆去,路上被儿子的手指在背上划来划去弄得很痒。这孩子……有点什么事情不得到答案就偷着使坏,唐民益十分无奈,只得下车推着他走,“别闹了,爸爸都没法好好骑车。”
唐青宏耍赖坐在车上不下来,用手指指自己闭上的嘴。唐民益一声叹息,“好了,反正马上你就要见到人。今天来的是潘伯伯,待会我一介绍你就叫人,还有杨伯伯,和港方的那几位伯伯一起吃饭。”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省里来的领导怎么跟港方的那几个伯伯安排在一起吃饭?好奇怪……”
唐民益表情挺严肃,“正好他们要来向那几位伯伯了解情况,大家一起吃个饭哪里奇怪?咱们镇上穷,能安排在一起就比分开吃省钱。”
唐青宏顿时笑了,“哦,我懂了……许伯伯安排的吧?他还真是节约小能手!”
唐民益瞪他一眼,“又说怪话,待会没事就别出声了。”
两父子说着话已经走到地方,身边突然有一辆白色面包车飞驰而过。唐青宏吓了一跳,眼睛还被扬起的灰尘迷得流出泪来,唐民益也有点生气,盯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面包车皱起眉头。这辆车肯定不是镇上的,连车牌都被一个纸板挡着,感觉不太对劲。
唐青宏好不容易睁开眼,泪水还流得哗哗地,唐民益正给他细心的吹眼睛呢,许主任就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截住那辆车!”
唐民益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停好自行车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你这是被人打了?”
许主任鼻青脸肿,指着前面就叫,“是啊!那辆车跑了!哎呀,快找派出所!我刚去接人吃饭呢,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伙小年轻,冲上来见人就打,一个个还蒙着脸!我是最轻的,其他人都被打得流血了!”
唐民益两父子都是心里一惊,虽说天色黄昏了,但也算光天化日,这不知哪里开来的一辆车,竟敢是专门来打人的?
许主任还在大叫,后面又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过来了,坐在餐馆里等他们的潘松这时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一看到他们那副惨状就变成惊悚,“老杨?这是怎么了?你们被谁打了?谁这么大胆子!”
老杨被打得最惨,因为那几个小年轻打人时,他还大声叫着自己是省里的领导,让他们赶快停手。打人的一听就集中火力往他身上招呼,还边打边骂,“就你这吊样还省里领导?那老子就是省委书记!”
潘松这么一问,老杨恨不得哭出来,哼哼唧唧地呻吟着找唐民益扯皮,“唐、唉哟、唐镇长……哎哟、你们这……太不像话了!”
唐民益当然重视这起恶性伤人事件,马上对老杨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一定严查,争取二十四小时破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交代许主任暂替他安抚伤员、看管孩子,自己推着自行车就去了派出所。此时大家都下班了,唯有刘所长还在收拾东西,听他把事情一说,刘所长赶紧把偏三轮开出来带着他到处找人。
五分钟左右,刘所长就召集了几个人,还去找了自家所长,看对方不在家才决定自己紧急处理,同时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请求火速支援联合办案。饭肯定是吃不成了,也没谁还有心思和体力吃饭,省里下来的是一辆大面包车,能坐下的人不少,为了安全考虑和更好的治疗,大家都一起去县里再说。
唐民益把镇上那辆破吉普开上,顺路接出马书记,连着省里下来的那辆车,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奔向县城。
刘所长开着偏三轮跑在前边一路追查,那辆白色面包车的路线似乎也是开往县上。他对几个领导如实报告:那辆车不可能是镇上的,车牌号也遮着,初步怀疑是县里开下来的车,因为某些利益冲突专程跑到云沟镇来打人。
54.猪队友的悲剧
坐在爸爸身边的唐青宏稍作分析,觉得打人的流氓可能是被雇佣的,而且针对的肯定不是考察团,而是港方的几个项目负责人。谁在云沟镇的投资项目里利益受到损害,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想来想去,一双大眼睛偷瞄向爸爸的脸。
爸爸眉头微锁,还在思考,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疑惑,而是以怒意居多,很可能跟他一样,已经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
他们的车才刚开进县里,县公安局的警车就迎了过来,公安局长姜伟亲自带队,说是搜捕到了那辆白色面包车,人都已经拷进局子里了。
马书记那一脸紧张的表情终于轻松下来,姜伟带着他、唐民益和潘松一起去公安局,几个伤员先送到县医院去检查治疗。
据姜伟说明的情况,车里的六个小年轻被当场抓捕,分开审讯后,有两个都供出雇主了。他们就是县城里的无业流氓,谁给钱就为谁办事,那位雇主出手大方,他们也什么都不问,只管奔赴指定地点打人。
唐民益看着姜伟隐含笑意的眼睛,大概知道那个雇主是谁了,于是当着几人的面问道:“姜局,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你向县委汇报了吗?”
姜伟皱起眉点点头,“我已经向戴县长汇报了,他让我先不要去找李书记。他就在里面等你们,具体情况你们商量决定。”
马书记和潘松还不太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们俩,直到见了戴县长,听对方把来龙去脉一说,马书记震惊地“啊”了一声,潘松则立刻黑了脸色。
“这个案情先不跟老李汇报是对的!这个案子他必须回避!”
嫌疑人还能是谁,正是李书记的那位宝贝侄子李辉。据被抓的其中两人交代,李辉是亲自来找他们的,还叫嚣自己的叔叔是县委书记,玉穹县就是他叔叔最大,打了谁都没事。
戴县长也是一脸愤怒,当着潘松深刻的反省自己这个县长能力有限、管理松懈,导致县里搞出了这种胆大包天的伤人案。至于对李辉的抓捕,他一定会追究到底,无论牵涉到谁,也绝不因为担心影响到组织团结而帮人捂盖子。
这就是撕破脸要斗个鱼死网破了,潘松这个考察组带队领导也当场表态,“这种性质恶劣的伤人案件,就该严厉打击、追究到底,我马上去看望一下老杨,顺便跟他通个气。这次下来,我们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等潘松一走,马书记就对戴县长投诚表忠心,一张老脸上全是愤懑之情,“不管这股恶势力的背后是谁,势力有多大,我都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这是什么性质?我们云沟镇穷得叮当响,这么不容易靠着小唐争取了两个好项目,他先是要争风头、摘果子,风头都让他出了,果子也让他摘了些去,他还不满意!还要纵容他侄子破坏我们跟港方的合作!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他不让我们活,我们还要怎么忍?”
说到这里,马书记眼眶都湿了,脸上憋得通红,又转向唐民益说:“小唐,你总是劝我让着忍着,对,他是上级领导,我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劝我都是为我好。可这样的领导,别说不能造福一方了,那是祸害一方啊!我真是不能忍了,小唐,我这次死也要把他拉下马!”
无论出于私仇还是公恨,马书记都想让李书记马上去死才好,这个恶性伤人案作为突破口特别合适。
唐青宏拉着爸爸的衣角,也被老马那扭曲的面部表情感染到,这是真恨啊,恨到了骨子里,这次还不能搞下李书记的话,老马估计要自己冲去跟他同归于尽了。
而且马书记也没有说错,李书记这样的领导连不作为都不算,真的就是祸害一方。从前他是不作为,现在为了往上爬,他还祸害起百姓来了,这县城里到处挖的是坑,同时开那么多工程,能按时完工的有几个?老百姓长期在噪音中生活,投诉信却都石沉大海。
戴县长与唐民益对视一眼,拍了拍马书记的肩膀,“老马,我理解你呀。我本来也是初到不久,事事以稳定团结为前提,只想着保全大局,可保来保去,终究是在省委领导的眼皮底下出了大篓子。考察组来了四个人,就有三个人被打进了医院……这事我们也只能追究到底!”
几人小声商量了一会,戴县长又请姜伟进来,大家都同意次日早上再抓捕李辉,毕竟嫌犯里还有四个没有全部交代。由姜局安排人手连夜审讯,务必做到证据确凿,办成无懈可击的铁案,才能理由充分的拘捕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