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流言唐青宏心里很清楚,肯定是孙成凤贾青涵那两位刻意传出去的,至于为什么人尽皆知,毕竟那两位曾经是他的“亲人”,从亲人嘴里说出的秘密还能有假?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在流言最初传出的时候,他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非但没有制止,还另外安排一些人添油加醋。舍得一身虚名,换个终生清净,也不会再耽误谁家的女儿,这不是很好吗?
这一年来几乎没有人再给他介绍女朋友了,偶尔出门赴宴,还有些无聊人当面或背面嘲笑他。他早已不是上辈子心高气盛的贾青宏,对这些嘲笑并不给予任何回击,更加坐实了流言的内容。
真实情况他连朋友们都没有讲,所以每次被人嘲笑时,那些朋友气冲冲地为他出头,他心里是感动并且内疚的。可是事有轻重大小,他不想也不能去否认,否则会惹来更多无穷无尽的麻烦。
下半年钱小天的订婚宴上,他和爸爸一同赴宴,钱家安排的座次很微妙,把唐贾两家安排在一起,不知是体贴他和爸爸可以坐在一席呢,还是刻意讽刺贾家那一家三口对唐家前恭而后倨的态度。
眼看两家人坐在一块,贾思源倒还顾及脸面,对唐家两父子客客气气、温和有礼,贾青涵和孙成凤的眼神却像淬了毒,死死盯着唐青宏不放。桌上坐的反正都是两家亲戚,孙成凤眼睛一转就开始挑衅,阴阳怪气地关心起唐青宏的“身体问题”,贾青涵也在旁搭腔造势。
唐青宏这次不想应战,正好借着机会把这事再次认下,可爸爸哪里容得下别人那么说他,当面就沉下脸色表示儿子身体很好,不劳外人关心。
孙成凤反正撕破了脸,也不管唐民益的警告之意,反而一脸假笑的加大声音,“民益啊,你这说的什么话,青宏可是青涵的亲哥哥呢,虽然他现在不姓贾了,终究是血浓于水,我也做过他的妈,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哪里就是外人了?”
贾思源皮笑肉不笑地在旁边和稀泥,“劝”起自己那个愚蠢的老婆,“成凤,你就少说两句吧。毕竟是过继的儿子,民益才是他爸爸。我们关心他是一回事,人家领不领情是另一回事,你这是何苦呢?民益啊,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贾思源向来把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叫别人听见还是唐家两父子不对了,其他亲戚没敢搭腔,只赔着笑打哈哈,唐青宏看他们一家三口围攻爸爸,终于开了尊口,露出个黯然的苦笑来,“爸,您也别帮我瞒了,纸包不住火,这里坐的都是两家亲戚,没有外人,咱们就实话实说吧,免得大家老是为我担心。”
唐民益眼睛一眯,在儿子失意的脸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狡黠,立刻知道了儿子的意图,半是恼火半是心疼地就想去挡,“唐青宏!别说了!”
可越是去挡,桌上的这群人就越觉得有戏,唐青宏就算没毛病也肯定有毛病了。
唐青宏心意已决,恳求地看了爸爸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颓丧,语气也十分低落,“爸,事实就是事实,我也不想耽误谁家的姑娘了。”
这句话一落,他就移开眼神看向桌上所有的亲戚,“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病,中西医都找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办法,先天体质就弱,三岁以前受寒太狠,身体早就冻坏了……结婚生孩子都是奢望。这事我本来不想公开说,但关心我的人实在太多了,长辈们又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不得不跟你们明说了。以后你们就别再给我介绍了,我不好耽误别人家的女儿。”
唐民益气得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但也知道再怎么挡都挡不住儿子的决定,这几年来已经很少喜怒形于色的男人,硬生生被儿子这番自污气得捏紧拳头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
就算是心里觉得不合常理的人,看到唐民益的表现也完全相信了,这世上哪个正常男人会拿自己的生理问题开玩笑?就算不正常的男人也会百般遮掩。
贾思源两口子则是愣在当场,片刻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猜忌、惊喜和恼恨,只有贾青涵一个人脸上露出得意的喜色,特别假地开口安慰唐青宏,“我就说哥哥怎么老不出门呢,原来在调养身体?哥,你也别伤心,你还这么年轻呢,一定会治好的。”
孙成凤恨不得一个巴掌打在自己儿子脸上,这蠢货只顾着看唐青宏的笑话,都没注意到自家老妈被安了罪名上身。其实她心里确实有点虚,唐青宏三岁前养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有上过心,刻意冻着饿着也是经常的,但她可没想到那样就能让唐青宏断子绝孙,他要怨就怨自身命不好吧,生来身体孱弱,谁会知道稍微刻薄一下都捱不住。
贾思源心里也没有什么怜惜之情,既然都跟别家姓了,唐青宏能不能有孩子不关他多少事,但孙成凤瞒着他博下这种恶名实在大大不妙,他总得补救补救,立刻冲着孙成凤吼了一嗓子,“成凤!你以前怎么带孩子的?青宏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你还把他冻着了?唉,你把他害了呀!”
孙成凤也很上道,眼泪说来就来,万分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我进门就做了后妈,我那时候又没养过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带?后来我怀了青涵,自己也反应得那么厉害……青宏,你怪我吧!都是我这个后妈没有当好!天下最难的事情就是做后妈呀,呜呜呜……”
贾青涵到现在才想明白了,唐青宏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把自己的生理缺陷当众说出来,却狠狠构陷了亲生父母一把,只得对唐青宏怒目而视,一心护着孙成凤,“是你自己身体差,关我妈什么事?你别当着亲戚胡说啊!”
唐青宏幽幽叹息一声,一脸的心灰意冷,“青涵,你是我亲弟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又没有要追究,我总归叫过她几年妈,难道还会不孝地去告她?”
孙成凤和贾青涵都气得身体直抖,再一看桌上所有亲戚们看过来的眼光全是饱含谴责的,心里知道这个事情没办法辩解清楚了。
110.砍断后路
贾思源只好以亲父的立场当众落泪,站到唐青宏身前去抚他的肩膀,还哽咽着声音安慰道:“青宏啊,都怪我……是我们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的时候你妈背着我讲迷信,说你养在贾家不好,我哪里肯信啊,一直不舍得把你过继出去……就多留了那么两年,结果把你留出病来了,是我对不起你呀。”
经过贾思源这么一做戏,亲戚们也想起唐青宏小时候是有这么个事,当时过继到唐家,好像也是唐家奶奶相信个什么大师,说是唐青宏与贾家天生相克,必须改姓换父才能活得好。如此说来,其实贾家早就相信这个事了,只是老爷子和贾思源迟迟不肯,把唐青宏在家里多留了两年,难怪最后愿意把长孙舍给唐家呢。
可毕竟这是怪力乱神的那一套,焉知真实原因是不是唐青宏在贾家受虐太惨,身体也搞垮了,唐家同情孩子而贾家怕弄出人命,才改变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在座的亲戚们各种猜测,心里头都震撼得不行,唐青宏一看渣爹做戏,也配合着把脑袋垂下去带了哭腔继续说:“我不怪您……我谁都不怪,爷爷后来也跟我说过,其实他一直舍不得把我给出去,但他年纪大了管不过来,我要是留在家里肯定会病死的。他让我不要怪你们,小辈不准记长辈的仇,不管怎么说,我跟您和弟弟还是血浓于水的。”
这一说又坐实了亲戚们内心里最可怕的揣测,果然是因为后妈虐儿,虐得都快死了,老头子又怕管不到位,才把自己的长孙交托给异姓兄弟的儿子去抚养,借此保他一条小命可以平安长大。要不然为什么老爷子临死前会把家长信物交到唐青宏手里?这么复杂的高门密辛简直把大家都镇住了,一个个联想得如醉如痴。
不过唐青宏还是被唐家和亲爷爷教养得很好,掌了家长的权都没有刻意去刁难亲爹一家,那可是断子绝孙之仇啊,换做任何人肯定咽不下那口气。不光是不刁难而已,唐青宏还经常跟那一家三口走动,连贾家其他亲戚都得过不少帮忙,可见这个年轻人有何等胸襟,心地如何善良了。
唐家的亲戚就不说了,个个看着贾家那三口人的眼神都是恶狠狠地,贾家的亲戚看向那一家三口的也颇为不善。要说唐青宏的外表,长得那是非常出众,只是有点太过漂亮,皮肤也白得不似男人,原来因为身有隐疾,还是幼年时被后妈整出来的……这不是普通程度的狠毒了,出身不凡、有才又有貌的长子嫡孙,一辈子当不成男人,身后也没有子女送终。
看着满桌子亲戚们的鄙弃眼光,贾思源心知大势已去,今天自己这一家算是栽定了,名声再也无法挽回。孙成凤和贾青涵如坐针毡,头都不敢再抬起来,心底却有着恶毒阴寒的快感——不管怎么样,唐青宏也是个无法结婚生子的废人,光这一点就能让两母子受得住被唾骂的痛苦。
唐民益满心怒火地看着这场闹剧,终于伸手把儿子揽进自己怀里,对桌上众人都沉声说了句,“够了!大家不要再说这个事,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吧!”
这个时候他对儿子做出这种亲密动作,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的,长辈们看向唐青宏的眼光只有同情怜惜,这个孩子的命实在太苦了。
要说贾家三口人的脸皮也真是厚,到这个地步都没有离席而去,正好订婚宴的主人家钱小天跟着爸爸和叔叔一起过来敬酒,看到这包房里的一桌人表情异常,不由得满腹狐疑。
他们的到来给所有人都解了围,唐民益拉着儿子起身,举起酒杯就跟主人家的三个人说起话来,其他男人也都站起来参与敬酒。
可以预见的是,这么一大桌子的人见证了今天的事情,席都没散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唐民益勉强按捺心里的怒意,撑到散席才带着唐青宏离场,一上车就少见地对儿子大发脾气,“唐青宏!看你做的好事!”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唐青宏只管赔着笑乖乖认错就好,“爸……”
“少跟我嬉皮笑脸!你今天这么闹,爸爸很心痛!”
唐青宏自然是知道的,经过今天以后,自己在除了爸爸的所有人眼里都不再是个正常健康的男人,嘲笑和轻视将终身伴随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这又有什么呢,舍去一身虚名罢了,他还是笑眯眯地对爸爸解释,“爸,我真的不在乎。我身体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在别人眼里我不行,省去了多少麻烦呀。”
唐民益根本没有想到,儿子说的解决办法会是这么惨烈的,虽然从实用上来讲可算一劳永逸,还顺便揭出了那对禽兽夫妻虐待过自己的事。
“你为了省麻烦,就把后路全砍断?你对自己也太狠了!”
唐青宏终于不笑了,带着一点委屈的神色注视爸爸,“我这还不是为了安你的心?理由千千万万,都不如这一个好用,以后再也没人给我介绍女朋友了……连男朋友也省了。反正我就是只要你,造这种舆论出去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给自己留后路,你会一直都不相信我!”
唐民益紧抿嘴唇不说话,车速却加快了,把唐青宏吓得缩了缩身体,“爸!你慢点开!别冲动啊!”
爸爸急促的呼吸和起伏的胸口都能看出情绪之激荡,看来真的是被他气坏了。他只好把语气换得又轻又柔,撒着娇一阵乱哄,“爸,别生气了……算我错了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回去罚我吧。”
唐民益一路上再没理过他,直到停好车回了家里,把他拉进房间才沉声质问,“算你错了?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没错,是我无理取闹?”
他真的开始觉得委屈了,但看到爸爸阴沉的脸色,不得不红着眼睛摇头,“不是。我就是……想让你别生气了。”
唐民益看着眼前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即使红了眼睛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就是仗着事已至此,反正已经先斩后奏,再怎么认罚认打也值当了。
“唐青宏……”他的声音顿了顿,流露出几分心疼和痛苦,“我是你爸,也是你的男人,你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了,还要我干什么?麻烦事要靠你去解决,你让我怎么自处?”
唐青宏猝然一惊,这点上自己好像是忽略了。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什么事情都要当家做主的,这么说来,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触了对方的逆鳞,严重伤害了爸爸的男性自尊。
“爸,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怎么可能觉得你窝囊没用?”他干脆红着脸把话明说,不要在爸爸面前耍什么小聪明才是最好的。
唐民益深深叹了一口气,“宏宏,我不需要你来捧着我,爸爸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不窝囊,但我也不是石头,你这样伤害自己来解决麻烦,爸爸心里很疼。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你、嘲笑你,你是我最宝贝的儿子,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隐约明白过来了,就像他不想听到任何人诋毁爸爸,爸爸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他的闲话。今天自己这么当众说出所谓的生理缺陷,虽然博取了一些善意的同情,但日后由此获得的恶意将会更多。他自己不在乎,不等于爸爸也不在乎,每当那些人同情他、议论他的时候,爸爸的本能就是去反驳和维护他,还会为了其他人轻视他的眼光而满腔愤怒。
“爸,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吧。”他知道怎么说服爸爸了,“也有很多人传你的闲话,说你专横独断、心机深沉,我以前也很想去争、去骂,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听到别人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了。因为我了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别人口中的你只是个符号,我把他当成跟你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就行了。真正的你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你,陪着我的也是这个你。”
爸爸的气慢慢消了,哭笑不得地把他拉进怀里,“这些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倒运用得好,还反过来教我了?你就是仗着事情已经做了,再怎么罚你,我也不舍得,是不是?”
他转动着眼珠,却不敢耍赖,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爸爸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低笑出一声,“他们这次算是栽在你手上了,孙家也得名声扫地。”
他忍着笑意一脸正经地点头,“那当然,我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肯定要他们的名声给我陪葬。小时候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看到她那个心虚的样子没有?”
“嗯,不告她都是好的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了。”
“没有证据胜似证据,嘿嘿,最开始那些流言可是他们主动放出来的,我不过是回敬了一次。”
唐民益早有预料,流言最初的源头肯定不是儿子,“他们敢撒种,就得吞下果。”
唐青宏很庆幸这次又过了关,得寸进尺地粘在爸爸身上,“爸,以后光明正大的事都由你做,暗箭伤人的事都由我做,好不好?反正我也只有一点小聪明,就适合对付那些人渣。”
唐民益也没有反对,儿子的行事手法确实跟他有区别,但只要目的和原则一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嗯,只要不主动伤人,你自己把握分寸。也别说什么暗箭伤人,那就是正当策略。”
这护短的……连一个贬义词都听不入耳,唐青宏忍不住笑了,“嗯,爸爸说的对。”
当天晚上,好多朋友给他打来电话,几乎没一个明说的,都是比较隐晦地安慰他、关心他。钱小天的电话也过来了,一句没提那个“隐疾”的事,只说想把原定在年底的婚期延后,再找几个人陪他四处玩玩走走、旅游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