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话,宁夭话语里的寒气却似乎经年也不曾磨灭。那一场发生于月亮山深处的仇杀,就是宁夭心底最深的魔怔。当时的宁夭只有十三岁,对于普通人来算,才刚上初中。而被无情杀害的宁笑,更是只有九岁。
唯一剩下的一个家人被人从自己身边夺走,对于当时的宁夭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种刑罚。他当时护住了那么多人,却忘了自己那个呆傻的弟弟根本不可能感受到什么危机而跟着大部队逃离。可是他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亲眼看着宁笑死在他面前,就像是自己的无能和疏忽害死了他一样。
宁夭已经浑然忘了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只知道不断的杀,杀,杀。而直到看到宋夏,他才好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浑身染血,仿佛一个从地狱挣扎着回来的恶鬼。
宋夏因此而接受了什么样的目光,他也就接受了同样的目光。无论别人是否因此得益,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总是会带有异样的成分。因此宁夭在宁家总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宁家人对于宁夭的感情那可是比数学题还要复杂。一方面感恩于他,一方面,却又无形的疏远。
对于那时候的宁夭来说,这种特殊,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就像一个囚笼一样把他孤立。
楚朔没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所以没办法想象十几岁的宁夭是怎么熬过来,可哪怕只是想到一丝,心里就闷的受不了。可是楚朔不是会巧言安慰别人的人,只是抱着宁夭,手指插入他的发间,轻揉着,说:“都过去了,现在我陪着你。”
宁夭轻笑,“我知道。你再说两句来听听?”
“还有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怎么了?”
“陪着你。”
“废话。”宁夭毫不留情的打击着,“你家都已经被我占领了。”
“那是我们家。”
宁夭沉默了一下,而后把额头抵在楚朔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嗯’了一声。嘛,就算楚少将的情话勉强及格吧。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静谧时光。然而老天爷大概也是个大单身党的,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悠闲自在,没过十来分钟,宁夭的货到了。
宁夭立刻起身穿好衣服,套了件外套就匆匆下楼。拿着快递进来的是波特,他事先已经检查过包裹,没有什么危险性物质在里面,于是放心的拿了进来。
宁夭拆包裹的动作有些急切,商停的笔记残页上有重大的秘密存在,而他有种直觉——雀路给他寄来的这几张残页,就是用那种隐形墨水写了字的!
关于这件事,楚朔也知情,于是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自己则跟着宁夭到了厨房。
宁夭虽然急,但是动作没有任何忙乱,有条不紊的把纸摊好,抹上水,果然,不出几秒,黑色的字迹就慢慢显露。跟上次发现的一样,都是那种像是代码一样的神秘字符!
看到这些字符,楚朔的眸光也变得暗沉,现在已经是毫无疑问,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雀落主动把这些送到宁夭的手里,这看似只是一桩普通的情报交易,但是无论是宁夭还是楚朔,都觉得这太过凑巧了些。
这里面,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可知的阴谋在作祟?
宁夭不禁皱眉,紧迫感又一次袭上心头,“我马上让人把这些送回夏亚科学院解析。”
此时恰逢四月底,乍暖还寒。星际海南部,雪原国。
这个国家小得仅仅只有一颗小星球,雪原,既是星球的名字,又是国名。这个国家有差不多一半的地方都是冰川、雪原覆盖,若是从作战条件的角度来看,在这里打仗,那可真是要人命的事。所以即使东南星域都乱成了一锅粥,身处东南边缘的雪原星还是一如既往的下着雪,整片天地都干干净净的,既没有战乱,也没有喧嚣。
巴塞的亚瑟皇子如何如何的出色,如何如何的带领巴塞取得胜利,那都跟雪原星无关。尤其是首都耶塞华的花翎街,清一色的独栋小别墅,干净的街道,高大的梧桐,家家户户院墙里透出的几抹花影,把这个唯一还算温暖的地方装点得美丽又安宁。
远归的游子穿过弥漫着硝烟的战场,走到花翎街,轻轻推开了一处院门。嘀嘀嘀的电子锁开启声打破了宁静,铁门向两侧打开,院角处生长着的火绒草快乐的随风摇摆着。
白色的院墙下,许久没有人光顾的秋千上缠绕着墨绿的藤蔓,藤蔓延伸的方向,一张白色的小圆桌上飘落着几篇树叶。风一吹,树叶飘走了,干净的桌面反射着温暖的阳光,把所有的景物都弄得有些不真切。
于是恍惚间,远归的人似乎看到心里的那个人还坐在那里。
他沐浴在阳光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黑色钢笔,专注而认真的在纸上写着。他听见声音,然后抬起头,随意用丝带束着的银白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披散在肩上。他的语调还是那样轻缓,那抹清浅的笑容在脸上舒展开的时候,宛如水波荡漾。
他说,你回来啦。
岁月荏苒,繁花谢了又开,那一年你教我亲手栽下的火绒草还在顽强开放。
可是我回来了,你又在哪里?我生命里的那一束光,你还……找得到我吗?
已经整整十三年过去了,从门口走到圆桌旁,也恰好十三步。远归的人伸出手指拂过桌面,岁月和风霜共同见证过的成熟脸庞上,一双眼睛缓缓闭起,笑着,却胜似哭泣。
洒满阳光的院落里,只有随风摇曳的火绒草,陪伴着这个孑然独立的身影,一直到黄昏日落。
五月,天气终于开始暖和,星际海的大部分地方都开始向夏季过度,而战事,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春,也终于渐渐的步入白热化。
东南星域这边,北海联军以一系列的小型战役的胜利逐步奠定了自己的优势地位,也许在那位亚瑟王子的英明果决之下,这将会是最早结束的一个战场。
但北海的优势也仅限于此,在白色联盟,北海联军宛如一脚踏进了一个大泥潭,想抽抽不出来,想打,又打不赢。经过那场烟花再现之后,北联盟政府管辖范围内的反抗组织犹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了出来,并迅速壮大。北海联军不光光要帮着政府军镇压反抗组织,还要帮着跟南联盟打,再怎么厉害的军队,两头兼顾之下也得忙个焦头烂额。而且让北海联军指挥官气得牙痒痒的,是白色联盟人都跟夏亚学坏了,专打巷战跟游击战,这可是巴塞最不擅长的。
而且,不光如此,以祁氏为首的一干商人对于南联盟和反抗组织的军火援助也让人恼火。针对祁连等人的暗杀已经搞了很多次,可是除了杀掉了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什么成果都没有!
再说贝瓦这边,夏亚远征军一路高歌凯进,连光头保罗和血狐托比亚斯这两个成名已久的名将都折在楚朔手上。而夏亚第二波远征军到达之后,空战再度开启,双方对于蒙河星这个交通枢纽的争夺战,彻底染红了那片星域。
第73章:佳话
时至六月,与冬季几乎绝缘的千叶城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扰人的知了又开始歌唱,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军装笔挺的教师们满脸肃容,黑色的教杆不断的在电子黑板上比划,清晰明朗的解说声回荡在每个学生的耳畔。
“今天我们来对仓廪镇战役进行复盘。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场很经典的陆战,无论是双方指挥官的谋略对抗还是临场发挥,都有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
“这里,如果楚少将不能率先洞悉托比亚斯的目的,那么这场山谷口的埋伏战就会变成如下的情况……”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来说,了解你的敌人也是一门必修课。我们来分析一下血狐托比亚斯的性格,诡诈、谨慎、冷血、习惯居于幕后,正是这种性格导致他当时没有随军前往仓廪镇,而是躲在隐蔽指挥所,为天裁小队提供了机会……”
“纵观这场战役,从托比亚斯到保罗,甚至到保罗的副官,都死于天裁小队之手。机甲系的同学们,这就是你们需要努力的最终目标,像他们一样,强悍到可以左右胜负点!”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场战役中,影响最后胜负的因素很多。那么,我们来摘掉其中一个因素,比如,我们解除托比亚斯的顾虑,指挥系的同学们,你们有谁能想出好的应对策略?”
“老师,我觉得……”
机甲与指挥系的共同课堂上,活跃的气氛一直在持续。无论是属于哪个系的学生们,都在那场仓廪镇战役中,看到了自己期望中的楷模。第九军团的铁血作战,天裁小队的强悍实力让这些军校的精英们为之血脉喷张,而楚朔的正面作战以及宁夭的敌后打击,这种无间的配合,更是让人赞叹。
如果说刚开始,他们认为宁夭跟随楚朔一起上战场还只是披着一件生死相随的浪漫外衣,如今,这种配合,这种默契,让宁夭在战场上发光发亮的同时,也让夏亚人莫名的感觉到一股自豪。借用网络名人白头翁的点评来说——站在楚少将身侧的,是一名真正的夏亚军人!这一次,撇开他其余所有的身份,让我们单纯的为这位出色的军人欢呼!宁少尉,我是你的脑残粉!
不光光是军校的学生们不断的得到前线的情报,对各场战役不断的复盘,不断的领略到那两个人究竟有多出色多般配,随着战地记者传回的报道越来越多,电视上、网络上,楚朔跟宁夭在战场上身着军装并肩而立的照片也得到疯传,两张同样俊朗的脸,一张偏冷毅,一张偏英气,再加上那经过血与火加成的战绩,光是看着,就觉得莫名的热血沸腾,短短的时间内就把亚瑟王子的风头给压了下去。
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民众对于名将的崇拜正随着战争的白热化而逐渐攀升。而楚朔和宁夭更是把这种崇拜升腾到一个沸点,没有什么能抑制住夏亚人激动的心绪,他们高谈阔论,在酒桌上,或者在工作时——这是属于夏亚的佳话,这是属于他们的骄傲!
仓廪镇战役正是这段佳话的开篇,而随着蒙河星跳跃点的争夺趋近尾声,第九军团再度启程,朝着北海占据的地方一路打过去,一寸一寸帮助贝瓦边军收复国土,这段佳话逐渐翻篇。无论是属于夏亚的战地记者,还是贝瓦本地的媒体,似乎都不吝啬于用最诚挚的话语来表达他们的赞美。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人冷嘲,当心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然而夏亚人就是有那股底气,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一往无前的执念。事实证明,这种执念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损害,但也正是这种执念,让夏亚一次又一次挺过了灭国的危机。换句话说,能那么容易被别人的讥讽影响的,就不是夏亚人了。
而除了亚瑟、楚朔、宁夭,新一代的年轻将领中,还有许多人的名字被传播开来。比如兰度的兰迪亚斯少将,巴塞的何安上校,贝瓦的宋夏上校,新一届军官训练营中的各位,等等等等。上一代的名将们大多已经被岁月长河掩埋,而新一代的继承者,正在展露锋芒。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在人们感叹战争的无情与残酷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拥有着和平年代所没有的波澜壮阔。在很多人面临着生离死别之时,也有很多人,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在这场大战中一展拳脚。
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们正是如此,他们有着比普通人更高的起点,却也比普通人更加的努力。在那火热的训练中,军旗飘扬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尽情挥洒着汗水。夏亚人为什么会有底气呢?因为新鲜的血液永远在滚滚流淌。就连那位炙手可热的祁大老板,也是从第一军事学院指挥系毕业,商场如战场,祁连的手段那是公认的别具一格。
因为是母校,所以祁连对第一军事学院也特别照顾。祁氏新开发的用于机甲的虚拟对战系统第一批就优先装备到了学院里,同时,祁氏与军事学院、夏亚科学院签订的人才计划也已经在年初正式启动。这人才计划最初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宁夭,如果不是他推荐了几个机甲制造系的学生进入祁氏下属的技术部,用他们新开发的涡轮机推动了新军舰的开发,祁连暂时也还没有这个构想。
在这个人才计划中,学院是最初的人才基地,那些思维正处于活跃期的学生们永远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源。而夏亚科学院里面有像戚言一样的机甲界权威,论实力,军事学院的教师们远远比不上。当这些人与思维比较不受局限的学生们产生思维碰撞,所产生的火花经过加工,最后在祁氏的流水线上做成成品。也许这在短期内没有什么大用,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可实行的方案。
对此,皇室以及政府都表示了鼓励。国会议长楚琛甚至因为此事的牵动,顺势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教育改革与新的军事法案。战乱带来了危机,也同样带来了契机,整个夏亚,就这样开始了高速前进,伴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与此同时,七月,被称为厄尔多绞肉机的战役正式在贝瓦中部洛塔星拉开了帷幕。
“快!顶上去!”夏亚第九军团三连连长张明义嘶哑着嗓子,在对内频道里大声喊着。前方,残骸遍地的战场已经失去了原本苍翠草地的模样,被炮弹轰得坑坑洼洼。然而无论是敌我双方,还是在不断的扑上,撕扯着对方的火力线,谁都不能退后!
北海联军已经被逼的一退再退,那都是些战争狠人,他们无法容忍自己总是后退,于是爆发出了远超之前的凶狠战力。巴塞与夏亚的精锐打起来,总是铁血而毫无退缩可言的。
眼光一扫,张明义看到左侧方厮杀的身影,看到那打得破破烂烂的机甲外壳,立刻大声喊道:“连副!带着你的小队退下去!这是命令!快退下去!”
“张明远!你顶上来!”
连副被张明义这一嗓子吼得总算回了神,才发现机甲的破损程度已经不能支持他在战场上继续拼下去了,否则就是白白送死。心中的那股狂意退去,连副立刻镇定下来,干脆利落的组织撤退。张明远和他的小队便立刻默契的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厮杀继续,血色与火光交织之下,双方都杀红了眼,而这,还仅仅是庞大战场的一小部分。
“你们去那边,其余人跟我来!”在这大背景之下,一队医疗兵顶着炮火声,飞快的奔跑在战场靠后的位置。他们通常两三个人一组,这是为了能有足够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转移伤员。
领头的人正是宁夭,他身上斜跨着一个医疗箱,看准目标,动作矫健的掰开破损的机甲舱门,抱下伤员。然后判断伤势,先止血,再往后运到等待的医疗车上。
在如此残酷的厮杀下,他们不得不冒着危险到前线抢救伤员了,否则不等仗打完,大部队后撤,很多伤员就得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在机甲里。
救完一个,继续救下一个。还有力气能配合医疗兵行动的伤员自己会跑向医疗车,而那些伤势严重的,尤其是腿部受伤的,就必须等待别人来搬运了。但宁夭就遇到一个奇葩,这家伙完全是战斗过度,脱力了。一看,可不就是三连那个被勒令撤退的连副。
宁夭对于这基本没怎么受伤的家伙可没多少温柔,二话不说把人抗起,踩着那坑坑洼洼的地面回撤。因为宁夭身手强悍,别人实在难以跟上他的速度,所以救援时他通常都是单独行动,肩上扛一个,手里还能提一个。
宁夭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但是只要看到还能喘气的,不管什么时候会翘辫子,他就不能放任不管,先救了再说。
连副那家伙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趴在他肩头在说什么,似乎在说终于被少将夫人背了很荣幸吧啦吧啦的。宁夭没理他,心分二用之下看到前边有个断了腿的,立刻把连副放下,蹲下来把那短腿的豁口给包上。再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管营养液给人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