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如今伏低做小,隐忍谄媚,竭力同君少优保持良好的关系。哪怕君少优因为一时疏忽忘了送沈青棉回护国公府,杨黛眉的反应也是立刻帮着君少优将此事描补过去,而不是像从前那般,伺机搞风搞雨,败坏君少优的名声。
而她所做的一切让步谦卑,都是为了她辛苦拉扯大的几个儿女。她要确保之前十几年的泄愤举动,不会因为君少优一朝的飞黄腾达,就牵连到她的儿女身上。
因此她对此番跟来的君柔然十分担心。不过见谈话这么久了,君柔然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一直半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
倏忽间便到了午时。君少优少不得吩咐下人预备酒宴款待两位客人。
期间杨黛眉因闲话太多喝了两盏茶汤,如今有些内急,不得不出去方便方便。杨黛眉原本的打算是拉着君柔然一起行动,她实在不放任这个时而脑残会做出无理丑事的女儿跟君少优一个人呆着。不过君柔然显然不理解母亲的苦心,她并没有理会杨黛眉的明示暗示,反而开门见山的表示自己想坐着休息一下。杨黛眉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轻微皱眉盯着面无表情的君柔然。沈青棉见杨黛眉实在尴尬,便笑着说也想出去走动走动。杨黛眉无法,只得跟着引路的小丫头子先行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的看了君柔然一眼。
永安王府的规格比护国公府还高,所以一路行来这院儿内的景致房舍也更加精致契阔。五月初夏,两旁的园子内种满了各色花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味道,日光明媚。杨黛眉与沈青棉一前一后行在逶迤的长廊上,杨黛眉笑言请那引路的小丫头子立在一旁,转身向沈青棉笑说道:“姨娘这几日精神不错,气色也越发好了。看来这王府的风水果然比护国公府要强的许多。”
沈青棉低眉敛目,柔声说道:“夫人过滤了。对青棉而言,终究是护国公府要熟悉些。”
是熟悉,而不是亲近,更不是安心。
杨黛眉哂笑不语,视线有些犀利的打量着沈青棉因为保养得宜而渐渐恢复的风姿妩媚,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做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希望姨娘能明白些个。”
沈青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声说道:“青棉明白。”
杨黛眉又道:“你生了个好儿子,既有才学本事,又很孝顺。这是你的福气。因你有这番福气,所以我决定今后对你更加客气些个,会给你更多的脸面,也会让你帮着裁度家事,让你过的更风光如意。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底线,别拿我的客气当福气。”
沈青棉低头应道:“青棉谢过夫人。”
“你别谢我,要谢就谢王妃罢了。若不是他如此能耐,我也不会对你多有尽让。”杨黛眉轻轻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开口自嘲道:“再说我也当不得你的谢意。当年你谢我一次,便让我与夫君彻底决裂,成了一个不能容人的妒妇。如今你再谢我一次,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青棉被说的一阵尴尬,连忙说道:“夫人明鉴,当年我着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前尘往事多说无益。”杨黛眉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论你如何思量,最终你决定留下来。不论我当初多么厌恶你,最终还是决定没杀了那个孽种。这都是咱们自己个儿的选择。到了如今,只有担着便是。”
沈青棉原本有些红润的脸色愈加苍白。
杨黛眉的表情却愈发冷凝,她看着沈青棉,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跟你不同,我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十分明白我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个护国公府是我杨黛眉的,也是我的大儿君少安的。我费尽心机,苦苦筹谋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让我的儿女能荣华富贵,平安康泰。任何想要觊觎护国公府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沈青棉连忙接口道:“夫人放心,少优并没有图谋护国公府的心思。”
“我知道他没有。”杨黛眉挑眉说道:“你生的好儿子,既有文韬武略自抱鸿鹄之志,他还看不上我当成宝贝一样的东西。这也是我敬佩他的地方。但是自老爷交了兵权荣养之后,护国公府的权势就已大不如前。我又出了苛待姨娘庶子的丑闻,如今在各命妇圈子中也有些站不住脚。可我依旧想要我的儿女过的更好。如今大姐儿的亲事说定了,乃是娘娘至友理国公家;大郎还在军中效力,一时半刻回不来;二郎的婚事却已迫在眉睫。然而护国公府的状况你也晓得,我必然要借着永安王府的威势才能为二郎谋一门更好的婚事。”
杨黛眉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一车话,目光灼灼的盯着沈青棉,冷然说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说你对不起我,想要补偿我,这次我给你个机会。乖乖的跟我回护国公府,跟我一起操办二郎的婚事。”
居然让一个侍妾姨娘帮忙参谋公府嫡子的婚事?不光是沈青棉,就连躲在一旁偷听(其实是光明正大的听)的王府丫头也都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杨黛眉。然而杨黛眉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她并不是一个注重颜面的人,比起实实在在的好处利益,那虚无缥缈的脸面自尊当真不值一提。
杨黛眉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立在三尺之外的小丫头子,与沈青棉并肩携手回了王府内堂。
沈青棉神色复杂的打量着身旁并肩而行的杨黛眉,试图拱着肩膀往后缩。她想要落后于杨黛眉,以示妻妾高低,尊卑有别。却被杨黛眉固执的带在身边,杨黛眉浑身优雅,挺直脊背的越过王府内各处洒扫婆子丫头们明里暗里的打量目光,低声向身旁的沈青棉说道:“我要是你,绝不会行事畏畏缩缩的。一味只担心着自己的行事体统,连你儿子的脸面尊贵都不放在心上。”
沈青棉闻言苦笑,柔声说道:“正是因为娘娘身份尊贵,我才更要谨慎小心,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仪仗娘娘的缘故,目无尊上,冲撞夫人。”
闻言,杨黛眉嗤笑一声,不屑的挑了挑眉。
沈青棉沉吟片刻,低眉敛目的说道:“夫人放心,大郎君武略英勇,二郎君文采卓然,大娘子聪颖伶俐。又有夫人这般倾心照料,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呢。”
杨黛眉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承你吉言。”
内堂之上,君少优看着并肩进来的杨黛眉跟沈青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而杨黛眉也在暗暗打量着君少优跟君柔然。君少优置之不理,君柔然则一脸坦然的回望过来,完全没有心虚不安的模样。当然,不像是歇斯底里的发作过一场。
杨黛眉主要观察了君少优脸上没有恼怒之色,又实在想不透君柔然这么闹腾一番的想要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最终只好丢开手不提。
外头有人传报说午膳齐备,君少优笑着问过杨黛眉后,将饭席摆到了后花园子内的赏花亭里。那座亭子建在荷花池子中央,四周是水,四面有石桥逶迤通向岸边。如今才是五月,池子内的荷花并没有开,只是丛丛绿叶。一阵夏风拂过,盘盏一般的荷叶随着波光轻轻摇曳,耳边有潺潺的流水声,骄阳映照着水面反射出波光粼粼,叫人观之心旷神怡。
酒宴上的菜肴也都是君少优鼓捣出来的后世菜馔,口味以甜辣糖醋为主,迥别于时下的风味,却跟招几位女眷的喜欢。引来杨黛眉和君柔然的频频赏赞。君少优见状,便开口笑道:“我在曲江池旁有一个酒肆,如今也推出了这些菜馔酒水。夫人跟大娘子若是喜欢,不妨多多捧场。”
却也并未提及做菜配方之事。
杨黛眉母女心知肚明,自己跟君少优的交情并未到那个地步,也就不以为意,只含笑谢过,并言明有机会一定去捧场——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女眷,自不必亲自到场饮用,不过打发个小子去采买席面罢了。这也是寻常之事。
不论个人心下如何思量,这一顿饭表面看来却吃得欣然爽快。午饭过后,沈姨娘在碧溪的搀扶下缓缓回房,张罗着下人收拾细软跟杨黛眉回府。杨黛眉知道君少优有午睡的习惯,便笑言说自己也有些乏累。君少优顺水推舟叫承影带杨黛眉母女去西厢房歇息。待引领的下人退下之后,杨黛眉阴沉着脸面拽住君柔然的手,沉声问道:“你究竟跟君少优说什么了?”
君柔然莞尔一笑,伸手拍了拍杨黛眉的手背权作安抚,开口笑道:“阿娘放心,你女儿没有那么蠢。当然不会惹怒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永安王妃。”
见君柔然如此漫不经心,杨黛眉心下更为急切。连忙逼问道:“那你好不好的,干嘛非要跟我过来,总不会是你想念他了,过来瞧瞧他的模样吧。”
“阿娘英明,我还真是想念我这个有出息的‘弟弟’了。”君柔然一脸正色的瞧着杨黛眉越发不安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摆手止住杨黛眉的张口语言,含笑说道:“阿娘未必肯信,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情真意切的同王妃娘娘道了歉,赔了不是,并希望嫁到理国公府后能得娘娘眷顾,提携帮衬罢了。”
闻言,杨黛眉将信将疑的打量着君柔然。君柔然一直是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良久,杨黛眉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间,丧气说道:“算了,你如今大了,行事也越发有了章程,我也懒怠管你。只要你自己能明白你在做什么,并有准备承担后果也就罢了。”
君柔然微微一笑,黑黝黝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几欲灼伤人的,赤、裸裸的欲、望。
74
午觉过后,君少优顿觉精神饱满。不觉伸了个懒腰,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子呆,这才起身下地。如今正值暑热天气,外头骄阳暴晒,蝉鸣声声,偶尔一丝夏风吹过,扑面也尽是闷热气息。
装饰精致的内室里头,各角落里均摆放着一口黑漆添金雕花鸟纹绘的大缸,大缸里头满满盛着散发出丝丝凉气的巨大冰块。此刻已有近半都被融化了,剩下的一半漂浮在水中。大缸两边各站着一个三等丫头,正在打扇扇风。那扇子上早已被熏透了花果香气,此刻清甜的果香随着微微凉风弥漫在内室里。君少优身处其中,只觉得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他看了一眼静默打扇的几个小丫头——早已热的满头大汗,衣衫尽湿。不觉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你们先下去休息休息罢。叫厨房做些解暑的绿豆汤酸梅汤用冰镇了给你们喝。大热的天,别热坏了人。”
几个小丫头子一听,连忙感恩戴德的叩拜起来。君少优摆了摆手,见众人蹑手蹑脚的鱼贯退出,不过片刻,又换进来另一班打扇的小丫头来,后头还跟着四个身板粗壮的婆子,两两挑着一个盛着大块夏冰的木桶进来,将大缸里面的积水倒出,又将新冰添了进去。一应做好后,低眉敛目的躬身退出。
早在外头听见响动的承影也端了一碗被凉水灞过的酸梅汤来,笑向君少优道:“公子睡了这半日功夫,想必是有些口渴了,喝碗酸梅汤解解暑气吧。”
君少优端着酸梅汤一饮而尽,见承影虽是衣妆新整但鼻尖也微微可见湿汗,脸上的妆扮也不似往日那般精致,只不过是略略抹了些胭脂,连粉都没擦,整个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遂开口说道:“今年夏天总觉得比往年还热似的。”
承影开口笑道:“去岁冬天大寒,我听老一辈的庄稼人叨咕过,说是今年夏天必是更加燥热。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现今看来,倒也不差。”
君少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打发人去客房瞧瞧国公夫人和大娘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也送些冰镇的酸梅汤给她们解解暑热。”
承影开口应道:“公子放心,奴婢早派人在西厢房那边服侍着,绝无半点儿遗漏之处。”
君少优点头应了一声,说道:“国公夫人毕竟是护国公府的长辈,好不容易来咱们王府一次,咱们可别怠慢喽。”
承影自然明白君少优同护国公府的嫌隙,微微一笑,开口应是。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传报说杨黛眉并君柔然过来给王妃请安。君少优即刻叫请。母女两个相携而入,刚刚与君少优寒暄落座,沈青棉便也过来了。
君柔然看着内殿角落里摆放的大块夏冰,眼中闪过一抹流光,开口奉承道:“今年夏天这么热,大多数人家的夏冰都不够使用。难得娘娘这里的夏冰充足,这屋子里也比别的地方更凉快舒服。”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大娘子说笑了。若说起夏冰消暑,乃是京中公侯之家排遣暑热的寻常事。朝廷每年都有份例供给的,不过是按规格多少不一罢了。”
君柔然接口笑道:“正是如此才能看出王府的难能可贵来。就如咱们护国公府来说,共有三房亲戚人口众多,母亲又是那等宽善的性格,因此各房主子甚至一些得宠的侍妾姨娘也给分发一些,差不多也就消耗尽了。哪里能像王府这般,合整府之力,尽够娘娘一人使用呢。”
君少优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刻意巴结奉承但总叫人觉得话里有话如鲠在喉的君柔然,笑向杨黛眉问道:“怎么国公府中今年的夏冰不够用嘛?”
杨黛眉瞪了君柔然一眼,开口笑道:“朝中规定,公侯伯府规格不同,每年供给的夏冰份例自然也有不同。就此一点,咱们府上跟王府就是不能比的。何况咱们府里人又多,不像王府里只有王爷跟娘娘两位主子,如此比较下来,更是僧多粥少。不过每年都是如此罢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倒也并不是这么说。”君少优笑看了君柔然一眼,开口说道:“至少今年我不在护国公府,我的这份夏冰份例倒是可以匀给大娘子使用。也免得大娘子每到夏日都燥热难耐,香汗淋漓。”
一句话说的杨黛眉面红耳赤。只因每年暑热到来,君柔然都会以身子单薄,怯冷不怕热为借口抢占君少优的夏冰份例。杨黛眉不确定君少优在此刻说出这种话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觉暗暗打量起温颜浅笑的君少优来。
君柔然倒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继续言笑晏晏的向君少优赔罪道:“儿时都是我被母亲骄纵惯了,不懂得友爱弟妹。还请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又转口夸赞起王府内的景致优美,屋舍精致来。
君少优微微一笑,他其实懒得理会君柔然这个人。见她不再说夏冰份例的事情,也就不再拿话呛她。
杨黛眉瞧见君柔然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安,她见天色不早,已快到了庄麟下朝的时辰。生怕让君柔然见到庄麟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来,不由提起带着沈姨娘回府之事。
君少优跟她们虚与委蛇了一整天,此刻也觉腻歪。又见那厢沈青棉早已将细软收拾妥当,便派人去外面传话,立刻备马车送沈姨娘回府。
三人走后,君少优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向承影问道:“怎么今年夏天,京中的夏冰普遍不够用吗?”
承影微微一笑,开口应是。
君少优又问:“咱们府中还有多少夏冰,除了够我和庄麟使用外,还够不够你们使的。”
因永安王府人口稀少,但分位颇高,所以每年内务府供给的夏冰都用不完,庄麟索性将夏冰分给陈陀,孙妈妈等人一齐使用。如此三年五载下来,在府中已成定例。但君少优观承影这衣装打扮,好像没夏冰可使似的。
承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奴婢们当差又得四处走动,自然就免不了暑热出汗。因此奴婢才特特减了妆容,不过是觉得这样更清爽自在罢了。倒并不是因为夏冰不够用的缘故。”
君少优看了承影一眼,一双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美人榻旁的扶手,转口笑道:“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哄我。内务府每年供给王府的夏冰份例都是一样的。不过去年没有今年这么热,那些份例自然够用。今年既如此闷热,也该叫总管去外头采买些夏冰回来使用。不能只我们享受惯了,却让你们大热天的遭罪不是。毕竟你们也都是从小就跟着庄麟在旁服侍的人,天长日久,咱们也都算一家人。如今你们这般俭省,我看不过眼,恐怕庄麟看了也不舒服。咱们府上又不是没有这个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