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援军
“练兵?!”凌远呆了呆,一时没有转过脑筋来,正想再问,却被陆天石给拽走了:练兵这个词里包含了太多的深意,比如培养心腹、扩大势力,又比如捞取军功、争夺兵权,还比如趁机提升在朝中的影响力、以便攫取更大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总之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儿,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只要听令行事就好,不需要多嘴多舌、追根究底。
“陆天石真是个聪明人。”
齐靖安目送那兄弟俩拉拉扯扯地离开,转头望向稳坐于桌案后的夏侯宣,续道:“可那郑其英看着也不像是个蠢蛋,他必然知道若是再这样玩下去,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他总不能为了私利而误了北燕突袭宁京、以图夺回国都的大计划吧?因私废公、智者不为,所以……也许我们在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此时正值又一场“练兵”之后的傍晚,书房里只剩下公主殿下和准驸马两个人了,所以齐靖安便也直言不讳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没什么顾忌。
而且自入宁京城以后,夏侯宣和齐靖安等人便住进了宁京府衙里,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指挥部、算是彻底征用了,所以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基本上杜绝了女干细和刺客混进来的可能性。
“那可未必,从郑其英的身世和经历来看,做做‘损国而利己’的事,他大约是不会有什么压力的。”夏侯宣似笑非笑地说着,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沿,脑海中思绪纷杂。
这几日来,秦连横按照夏侯宣的吩咐重点收集了郑其英的情报,收获还是挺有不少的,所以夏侯宣也将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集合了起来,尝试着分析了一下郑其英的心态。
总的来说,郑其英在北燕的处境跟夏侯宣在大魏的景况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近似的,因为他们二人都是一国之主的儿子,而且都有不得不奋起拼搏、力争上游的理由。
——郑其英虽是北燕国主仅有的二子之一,但他的生母却是个舞女,而且还是个被北燕王后毒杀的舞女……由此可以想见他在北燕王室中的地位究竟有多尴尬了,说得残酷些,要不是因为北燕国主一共就只有俩儿子、而且长子郑其豪才具平庸,郑其英或许早就被“解决”掉了。
“啧,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齐靖安语气微酸,道:“难不成你觉得你们俩很有相似之处,所以便对他的经历深有感触?”
夏侯宣哑然一笑,正直地说:“我跟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我在做事和制定计划的时候,从不会有‘损国而利己’的倾向,总会尽全力做到‘利己不损德’,甚至以‘利国利民利己’为最高追求。”
齐靖安表情颇有些古怪地说:“利国利民利己,就连圣人都难以做到……你还真是不谦虚啊。”
“哎,圣人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罢,都不会影响我的自信,”夏侯宣笑吟吟道:“当然了,我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稍稍谦虚些的,只在你的面前我的脸皮特别厚。”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他那故作不屑又暗含甜蜜的小表情怎么看怎么有趣,于是夏侯宣便起身走前一步,一把揽住齐靖安,嘿笑道:“靖安啊,你也该对我很有信心才对,因为我是你的爱人嘛,爱人难道不比圣人更值得信赖?”
“……我对你的脸皮有十足的信心,绝对比圣人们的脸皮厚得多了。”齐靖安不轻不重地给了夏侯宣一拳,心跳却是为了“爱人”这两个字加起了速,脸上也有点热热的感觉了。
“承蒙夸奖,我心甚喜。”夏侯宣得意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好了,时候不早,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然后就早些休息,明天应该还要‘练兵’的。”
齐靖安头一低、从夏侯宣的臂弯底下钻出来,神情自若地整了整衣服,道:“看你这么笃定的样子,也就是说那郑其英很有可能会出工不出力、继续跟我们玩过家家了?那么这一回的燕魏交战岂非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笑话?”
“我也没有特别笃定,只是把我想象中的理想情况说给你听听而已。”夏侯宣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希望这场仗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么我们以及弟兄们就都不用拼死拼活了,只需等朝廷从各地调集的援军都到齐了之后,再与燕贼来一场旗鼓相当的收官之战即可。然后双方就会进入到僵持阶段,两国自然而然地开始谈判……那便是文官的活计、基本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可以回京城准备成亲了。”
齐靖安脸红红地窘迫道:“你别总在说正事的时候东扯西扯啊,你还真想跟姓郑的继续耍着玩啊,不要功劳了?也不要兵权了?先想法子把燕贼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我们再高高兴兴地回京成亲,不是更好么?”
“呵,我实诚的小苗苗啊,功劳该怎么争?三分靠出力、七分靠吹牛……燕贼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被我们接连突袭、更连大帅都被你一箭射得生死不知,所以才无奈退走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功劳?有这么个大功劳打底,再加上你我成亲之时父皇肯定要给我封地的,有了封地以后还怕没有兵权么?”夏侯宣捏了捏齐靖安的脸,挑眉笑道:“学着点儿。”
齐靖安咕哝道:“刚才说做事准则是‘利己不损德’的圣人究竟是谁啊?”
“脸皮厚和吹牛皮都不会有损德行吧?况且我们为这场战役付出的心力本来也远不止三分了,功劳都是应得的。”夏侯宣满脸纯良,“再者说来,我也只有爬到高位上,然后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好吧好吧,反正你是圣人,所以吹牛皮也能吹出道理来。”齐靖安撇嘴道:“那我干脆去跟郑其英悄悄打个商量,与他互相约定好随便打打、做个样子算了……怎么样?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是通敌卖国吧?”
“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夏侯宣油然一笑,随即推开门、与齐靖安一起跨出书房,朝着前院饭厅而去。
翌日,郑其英果然是继续带着三万余人前来练兵,夏侯宣便派了陆天石、凌远和许胜三人各领麾下兵马迎战,他跟齐靖安则在城墙上观战,并时刻准备着支援以及应对突发状况——虽然存着“雷声大雨点小”的期望,还开玩笑说要“通敌”,但夏侯宣和齐靖安都不会对郑其英掉以轻心的,毕竟战争不是儿戏,而且他们都觉得郑其英此人不简单,说不定就存着其它的心思呢?
不过,郑其英竟是一直闷头练兵练兵、始终没有什么大动作,直至大魏的第一拨援军都到了!
“平蛮右将军,来得真是相当早啊。”援军的统领姓王名岐飞,是个小眼睛小鼻子、气量也不怎么大的中年人。此时他一边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枢密院的军令发出以后,我是马不停蹄地从东平府直奔陪都啊,原以为会是来得最早的援军,想不到竟会屈居第二。”
夏侯宣面色微沉——这家伙,才带着七万大军抵达宁京,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可不明摆着是故意顶他的么?夏侯宣眼中透出厉色,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姓王的,以致场中气氛顿时冷滞。
“王将军此言差矣,平蛮右将军明察秋毫,一早就洞悉了燕贼的狼子野心,便一边向朝廷示警,一边赶来支援,宁京能保不失,右将军毫无疑问当居首功。”宁京城的守将迟久期出言说了一句公道话,既为了打破僵局,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毫无动摇地偏向夏侯宣的——这是当然了,要不是夏侯宣来的及时,宁京城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他身为守将也绝对讨不了好处,所以他对夏侯宣是既感激又佩服,差不多已经马首是瞻了。
王岐飞轻哼了一声,“待此战结束后,每个人的功过是非自有枢密院来判断,迟将军险些丢了陪都,是没有发言权的。”说着,他一手叉腰,一手抖了抖披风,道:“好了,闲话不多提,既然本将军已经到了,这宁京的军民就交由我来全权统领吧!先把校尉们都聚集起来议事,我有话说!”
大名府的守将木中强踟蹰道:“王将军啊,宁京城上下现在是由平蛮右将军全权统领的,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咳,总之都是自己人,大家好商量嘛。”
夏侯宣瞥了木中强一眼,心下冷然一哂: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王岐飞是枢密院的嫡系将军,所以对他很不爽;宁京守将迟久期是站在夏侯宣这边的,但这个姓木的大名府守将……早几天恨不得抱住夏侯宣的大腿不撒手,现在倒是瞬间就倒戈了!
虽然夏侯宣也可以理解木中强,因为这家伙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最终肯定会被枢密院来问罪的,所以他哪里敢跟枢密院对着干?大约是恨不能给枢密院的老爷们舔鞋!
但夏侯宣还是很不爽:千盼万盼等援军,终于等到了,结果来的却是猪队友……真还不如不来!
转念一想,那郑其英……该不会是早就知道这猪队友的存在了吧?所以才故意拖延时间?
陡生此惑,夏侯宣心头一跳,不禁背沁冷汗……
第四十六章:傻蛋
究竟是北燕人在大魏朝中安插了分量不轻的女干细,还是郑其英私下与大魏朝中的某人有阴私往来?以及这王岐飞,他真的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傻蛋么?抑或者他是故意装傻充愣、以图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心念电转间,夏侯宣决定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打算,所以他便继续沉着脸、默然不语,并不激烈反驳,更不可能乖乖地交出大权,似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实际上是想看看这王岐飞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于是场中的气氛一时更冷了,令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诚然他们各有偏向、各自想抱不同的大腿,但这个时候毕竟是北燕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若是自己人之间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可惜那王岐飞却没有这种觉悟,见夏侯宣不说话、迟久期木中强二人也面露为难之色,他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自己人好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我说木将军和迟将军啊,你们两位让我说什么好?你们可都是堂堂的从二品上将军啊,却被一个区区的正四品辅将军呼来喝去地使唤……像什么样子?!”
“这个……大敌当前事急从权,合该让有能者居上嘛。”迟久期解释了一句,神情也透出几分讪讪然来:他虽是确实佩服夏侯宣,也甘心听从夏侯宣的指挥,但被王岐飞这么一说,却也实在有些下不来台。
要知道,军营里素来都是最为讲究上下级关系的地方,以下犯上绝对是要以军法处置的重罪大过!
而且将军们都很在乎形象,谁都不愿意在下属面前丢了威严,否则以后就很难凝聚军心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岐飞狠就狠在他这是把“从二品上将军”和“正四品辅将军”的职级差距给当众甩了出来——此时正值王岐飞领着七万大军刚到宁京城下,大家伙儿都在城门口杵着呢。按常理说,他们这四位将军碰面以后,本该是互相寒暄几句“将军远来辛苦”、“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往后协力抗敌”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勾肩搭背、欢欢喜喜地进城去了——谁成想这姓王的第一句话就是挑衅、第二句话就要夺权了?更别提这第三句话,简直就是在当众甩脸子,一巴掌把夏侯宣、迟久期和木中强三个人一起扇了!
这时候便连有心抱枢密院大腿的木中强都脸色发绿了,王岐飞却仍是不消停,神色刻薄地冷笑道:“有能者居上?一个无勋无爵的辅将军有什么能力?不就是仗着圣上的宠爱作威作福么?!”说着他压低声音啐道:“一个黄毛丫头和两个趋炎附势的脓包软蛋!”
这是直接开骂啊!纵使王岐飞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们附近的几个人听到了这句嘲讽,但也足以让众人勃然变色了——夏侯宣的神情极冷、却仍不说话,而跟在他身后的凌远已是忍无可忍了,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甚至想要直接舞起手中的狼牙棒砸烂对方的猪头!
便在此时,齐靖安忽然向侧前方跨了半步,挡住了凌远、也阻止了他的爆发,并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石岭关的守将也姓王,两位王将军可是亲故?”
众人俱是一愣,陆天石盯着王岐飞猛瞧了几眼,发现此人跟他曾经的上司果然有那么两三分并不明显的相似之处;再看看围在王岐飞身边的十数名体态强健、神色中暗藏杀机的亲兵,陆天石不禁在心里大呼好险:如果刚才凌远当真顶撞了王岐飞,只怕对方的亲兵会在大家伙儿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他弟弟格杀当场!
即使凌远功夫不凡、是一员能够以一当百的猛将,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很有可能会中招,而且事后王岐飞还能用“以下犯上、死有余辜”的说辞来堵住夏侯宣等人的口……幸好齐靖安反应奇快、及时挡住了凌远!陆天石舒了一口气,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
“哼,你这小白脸倒是有见识,记性不错。”王岐飞小胡子一抖,眯着小眼睛觑了齐靖安一下,神情莫名——话说石岭关的守将王鸣山正是他的亲弟弟,他弟弟可算是被夏侯宣给整惨了,不仅被顺走了库里的所有粮草以及两千多精兵和马匹,剩下的七八千杂兵们也因为怕担责任而逃散得差不多了,于是身为上将军的王鸣山便在一夕之间成了个光杆将军!这就已经够悲剧的了,结果夏侯宣还派人送了一封字刀句剑的威胁信给王鸣山,硬生生地令其惊怒交加、以致中风偏瘫,后半生都没希望了!
所以王岐飞怎能不恨夏侯宣?他心口憋着一股邪火赶来宁京,本打算用挑衅激怒的方式来惹出凌远这个“叛离旧主”的急脾气小子,然后果断将之杀掉!这样既能为他弟弟出半口气,也算是给宁京城的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以趁机抢夺兵权,孰料却是被齐靖安坏了计划。
不过王岐飞只以为齐靖安是早就听说过、甚至见过他们兄弟,所以这才能够及时回忆起来——他哪能想到齐靖安仅仅是凭“王”这么一个常见至极的姓氏,就从记忆中挖掘出了给石岭关守将写信时随意记下的“王鸣山”之名,并从“岐山飞凤鸣”的典故中判断出了二人的关系?这份博闻强识的本事说出来足以吓趴一圈人!
夏侯宣向齐靖安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心头一阵恍然:难怪这姓王的态度如此之差、对他们也这般不客气了,原来是早有旧怨,真是难怪了。
“王将军,想来你对我们颇有误会,为国为民计,我还是要略略解释几句。”夏侯宣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岐飞,淡淡道:“我在石岭关行借粮之事,总归都是为了驰援宁京。而在当日,石岭关的将士们得知了燕贼的阴谋之后,群情激奋,一部分好儿郎便决定与我同赴宁京……”
说着,夏侯宣露出几分慷慨为国的凛然之色,续道:“当日,见弟兄们都存着保家卫国的赤诚丹心,我何忍相拒?又及燕贼来势汹汹,我们这边每多一个好儿郎便是多一份力,所以我宁愿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也要带上他们一起走……待此番驱逐燕贼后,我定会在圣前请罪、并给枢密院一个交代,总之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扛,弟兄们都是有功无过的,只盼王将军不要对他们存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