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岳峙淡淡地“嗯”了声,“给他放假,发点补贴。”
“多谢大哥!”
小刘跟葛岳峙的身形最像,他让对方换上自己的呢大衣坐在车里,自己则悄悄在中途换车又拐了回去。
葛岳峙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一开始他听柯许说林小鱼从排风口逃跑了,还差点信以为真。但当他抬头看那个排风口时,他却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扇叶放歪了。旁边几十户人家的排风扇面向外边的都是逆时针方向,唯独这扇和别人不一样。再往下看,是借以逃生的梯子。这梯子显然是刚放上去的,排风口外的墙壁上有水痕,证明屋里的浴室地板不会是干的,天台外面满是土灰,落下几个脚印。那几个脚印很浅,杂乱无章,并且已经风干凝固。而这架陈旧的梯子上却没有人的脚印,上面覆盖的灰尘很均匀。显然,林小鱼没有利用这架梯子,那么所谓的护城河之约就很可疑了。
现在看来,被他用来当做替身诈一诈敌人的小刘受伤了,就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个谈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的目标是他,还是整个师家,就不得而知了。林小鱼早已经被恋爱冲昏了头脑,虽然不冲昏头脑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脑子。葛岳峙懒得跟他讲理,就是讲了,大概林小鱼也只会认为他偏见,陷害他善良的心上人吧。
葛岳峙将脑中思路撸直了,对歪在地上的柯许努努嘴,问道:“问出来了吗?”
八字胡答道:“一口咬定只是想帮表少爷追求幸福,偷挪公款也只是为了补上在高利贷那里的漏洞,没有合谋。”
第20章:各有心事乱如麻
葛岳峙将脑中思路撸直了,对歪在地上的柯许努努嘴,问道:“问出来了吗?”
八字胡答道:“一口咬定只是想帮表少爷追求幸福,偷挪公款也只是为了补上在高利贷那里的漏洞,没有合谋。”
葛岳峙眉一跳,站起身来。他含义不明地扫了八字胡一眼,把对方吓了个激灵,然后兀自踱步,来到柯许跟前。
他要笑不笑地抬脚,用鞋尖勾起柯许的下巴。“你嘴巴很硬啊,小柯。”
柯许被迫仰起他那张被揍打得眼睛肿胀,嘴角黑紫的脸,勉勉强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他笑出满口的血来:“你再怎么打,我还是那句话——”
“先别说,让我看看你这脸。”葛岳峙打量着他那副鼻青脸肿的倒霉模样,嘴里“啧啧”赞叹道,“卖相不错。好吧,那我就不继续打了。不如,我们先打个电话向你的家人问声好吧?嫂子最近辞了工作是吗?听说你女儿也刚刚办了转校手续,大家要去哪里呢?嗯,不如约出来聊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手机。
柯许立刻就变了脸。他大喊一声,挣扎着要去制止,无奈缠绕在身上的绳子生生将他上冲的势头扯了回去。柔韧粗粝的麻绳勒进皮肤,磨出条条红痕,鲜血很快便透过布料渗了出来。葛岳峙高高举着手机,对着他嘲讽地勾起嘴角。
八字胡在后面看得一脸不忍。说真的,连坐之罪什么的,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落魄瘦削的男人终于知道,头顶上这个山岳般高大的年轻男人,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我说……”柯许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绝望地闭上眼睛,“……是谈锋,他们设了一个局,让我欠下高利贷,我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他的要求,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葛岳峙将手机收起来。“说详细点。”
“……我赌钱,输了很多,谈锋主动给我填上。他说他的要求只有一个,把你带到护城河边。其他的由他处理。因为你一向行踪不定,所以他才找上我。我,我也是一时大意……”
葛岳峙沉吟片刻,“有说到三爷吗?”
柯许摇头:“如果是关于三爷的,我肯定不会答应,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我柯许是爱惜家人性命,可我也知恩图报,三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敢背叛他。”
“……林小鱼呢?他的要求不应该是见林小鱼吗?”
“这点我也觉得奇怪。”柯许说道,“他并没有要求一定要见到表少爷。这次的事是他安排的,但他说表少爷能不能跑出来,他以后自有主意,现在首要目的是让你去护城河。至于去那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葛岳峙看他不似作假,显然真是被利用的。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多费唇舌。只承诺道,“这样就对了。放心,我不会对付你的家人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了。”
柯许感激又略带懊悔地低下头。
葛岳峙转头看向胆战心惊候在一旁的八字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仁慈,不是用在叛徒身上的。”
然后他收回手,率先朝外面走去。几个保镖忙窸窣跟上。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八字胡终于忍不住脚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揍柯许的这顿棍子,是有门道的。他自以为做得隐蔽,没想一眼就被看穿。估计这次之后,他再不敢在葛岳峙面前耍花招了。
******
林小鱼和葛岳峙是前后脚进的家门。
彼时师三爷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愁眉苦脸。他刚把徐博雅的行为艺术当笑话似的说给他的亡妻听,这会倾诉完毕,他静下心来思忖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觉是大惊小怪了些。别说傅粉施朱了,就是徐博雅把眼线也画上,关他什么事?他家又不住海边,管得那么宽!今天这样跑了,最重要的事情提都没提及,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么?不能够啊!他能拖拉,师家的局势可拖不了。为今之计,恐怕他还得再上一趟徐家的门。
一念及此,师三爷又焦躁起来。他心里边是钝刀子割肉,难受!可恨!这么继续纠结下去,他一定会脱发的啊!
林小鱼一身狼狈,双眼红肿地出现在门口。
“我回来了。”他低眉顺眼地咕哝道。
师三爷正在烦躁,也没抬头去看他,只背对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么晚回来,快去吃饭吧。”静了片刻,又叮嘱道,“让刘妈给你热一下饭,别贪图简单吃坏肠胃。”
林小鱼“哦”了声,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然而师三爷的关心到此为止了,他没有到他跟前来望闻问切一番。
林小鱼觉得自己是受了冷落。小舅舅以前拿他当宠儿似的捂着疼着,可是自从有了葛岳峙以后,他从小舅舅那里得到的关爱就日益减少了。
他把眼泪一抹,抹出张花猫脸。他在葛岳峙那个冷血大魔头手中吃了苦头,小舅舅却一点不关心他,他不知道葛岳峙仗势欺人,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堪,总以为全世界就葛岳峙好,他林小鱼就笨,谈锋就坏。小舅舅偏听偏信,一点都不公平,真是令他难过极了。
林小鱼正待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葛岳峙远远走来,顿时就冷了脸。他的视线在门外的葛岳峙和屋内的师三爷身上来回交替扫过几次。他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一对水濛濛的杏核眼,并且红了眼眶。
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明白了,小舅舅等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他呢,他却还在自作多情等着他来安慰!
想用冷落的方式逼迫他离开谈锋吗?他才不会妥协呢!
林小鱼决定绝食抗议!他知道这招对自己小舅舅而言是个大杀招,等会刘妈就会将他不吃晚饭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知小舅舅,小舅舅就会害怕得立刻认输服软。
这一招,屡试不爽。
林小鱼鼻孔朝天,朝自己舅舅哼了个极为嘹亮的鼻音以示不满。他赌气似的一扭身,一跨两阶“蹬蹬蹬”就埋头冲上了二楼。
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把师三爷从错愕中惊醒过来。显然他刚刚一直在出神,小孩儿那挑衅的鼻音扑了个空。他皱着眉头琢磨了下,闹不明白无忧无虑的小外甥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他将表情再次放空,专心致志地谋划起下一次的徐家拜访计划。
不一会儿,葛岳峙背披着绚烂的霞光,拖着长长的影子进来了。
“三爷,我回来了。事情办好了。”
师三爷头也不回地“嗯”了声,摆手随意道:“这么晚回来,快去吃饭吧。”静了片刻,他习惯性地又补上一句,“你自己热一下饭。”
“是。三爷吃过来了吗?”
“……嗯。”
“三爷,主家大爷送了副镇纸过来,要看看吗?”
师三爷支手托腮盯着电话出神,没理会他。
葛岳峙朝前一步:“三爷?”
师三爷点点头:“啊?嗯,吃了吃了。”“……三爷,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不需要,去去去。”师三爷停了一下,转过头来,“我是说快去吃饭,乖。”
葛岳峙低下头,微微躬身。他眼盯着脚下的地毯,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走出客厅后,他并不急着去用餐,而是走到棕榈树旁边,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当他识破柯许的诡计,重新回到那片住宅区,一个人站在洗手间等待林小鱼自投罗网的时候,事实上,他确实无法遏制地产生了一丝丑恶的想法。
林小鱼当时正背贴着墙壁站在天台外面。他知道外面廊道有多窄,穿堂风有多大,做贼心虚的林小鱼又有多害怕。他看见他的身影投射在窗外,这时候,只要他轻轻地哼上一声,他绝对,绝对,能够轻而易举,不留痕迹的,把林小鱼吓出个失足坠楼来!要知道,那里可是七楼,下面是水泥地小巷,就是他逮住柯许的那个地方,还有很多散落的砖头,泥石土灰。这种高度和下落地点,难道还存在悬念吗?
除掉林小鱼这个障碍,对他而言真比喝水还要简单。事后他回到客厅和保镖屋主一起等,屋外的摄像头会忠实地记录下这场悲剧。行凶道具、指纹跟人影,什么疑点都不会有,怎么看都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林小鱼那么单薄瘦弱的可怜孩子,也许是被风刮下去的呢?师三爷只会以为是林小鱼学艺不精,能去怪谁?怪自己命不好吧。而且,杀人对他葛岳峙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是——
葛岳峙望了眼客厅的方向,目光深邃而温柔。
第21章:打开天窗说亮话
只是——
葛岳峙望了眼客厅的方向,目光深邃而温柔,就好像他能透过墙壁看到师三爷脸上去似的。只是他不能忍受养父的悲痛罢了。
谁都不可以伤害他,就是他自己也不可以。但凡会使他难过伤心,无法接受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即使他真的很想铲除林小鱼这个镇日添麻烦,从来不奉献,只会恃宠而骄的米虫!
电话在一阵忙音后终于接通。
“三爷今天去探望徐博雅,在病房待了多久?嗯,出来的表情怎么样?动作呢?有没有……”
客厅里。
师三爷幽幽喟叹了口气,迟疑地将目光再次投向茶几上的电话。
他忽然坐立难安,着火似的跳起身,在电话机旁边没头苍蝇般,背着手垂着头团团转。急急踱了几圈后,他拉上窗帘,重新找了张小凳子,在小凳子前抱膝蹲了下来。
一株高大苍绿的常青树挡住他的身影。
他开始数凳子边沿的镂刻花纹。
打电话,不打电话,现在打,明天打……
然后第三个客人来了。
小虎斑头顶“王”字,上竖尾巴,绅士似的踮着脚尖,傲慢优雅地从隔间走了进来。绿茵茵的眼睛安静地朝墙角看去,机智的它一眼就瞄到了师三爷孤独的背影。一个箭步朝上跃起,它飞过前方作为掩护用的常青树,轻飘飘地窜上师三爷的肩膀。尾巴竖勾起,耳朵耷拉下来,它像没骨头一般把身躯曲起,斜探着绕了出去,纠缠住主人的脖子。
“别闹我,去去去。”
师三爷摇头摆尾,奈何脖子上的狗皮膏药粘性十足,就是甩不开。他被小虎斑缠得没了脾气。他怕痒,尤其小虎斑还尽朝他劈头盖脸地嗅嗅舔舔,他也没法集中精神去焦躁了。
将脸颊很亲密地在小儿子温热柔软的身体上蹭了蹭,师三爷两手夹在它腋下将它架起来,举高亮在凳子上方仔细瞧了瞧,越瞧越是喜爱,觉着谁也没自己儿子好,漂亮又温柔,而且纯天然,没化妆。
小虎斑鞠着前脚,后脚踩在凳子上,仰着猫脸看他。它朝他“喵喵”叫了两声,声声缠绵悱恻,深情的了不得。这一人一猫相见两相爱,顿时就皆把外物通通抛掷脑后,起身一起去修(can)葺(hai)花草了。
******
晚上的时候,葛岳峙到师三爷书房里,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做了一番详细报告。
师三爷坐在书桌前,锁着眉头,两手交叉,支肘撑着下颌,满脸的心乱如麻。
从小到大,别说暗杀,便是绑架勒索,他也没真遇见过。他活得一板一眼,与世无争。自以为行得正坐得端,俯仰间无愧天地,不该遇上这种糟心事。没想今日却闹出一场阴谋暗杀来,而且这事恐怕还牵连进了一个林小鱼。
师三爷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外甥,那孩子脾气是娇纵了些,但本性不坏,长这么大,别说手无缚鸡之力,便是虫子也不敢碾死一只,又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义兄呢?由此可见,这事就是那谈锋在搅风搅雨无差了!
一个戏子,收买一个家仆去对付他的主人,设计暗害情人的兄长,为的什么?也许对方要对付的不是葛岳峙,而是他师慎行?
师三爷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家产,他师三的家产也不是林小鱼继承啊。他应该去陷害那个姓林的女干商吧?敢情是私仇?话题便又绕了回来,他师三没得罪过谁啊!
师三爷长这么大,在逻辑推理一道从无成功案例,这时也依然保持历史记录。他绕了一圈,把自己绕了个头晕眼花,最后只能冲着自己大发雷霆。
他一掌拍在书桌上,拍了个巨响,怫然不悦道:“肯定是那个戏子,没错,就是了!可恶啊,我师三最恨的就是这种小人,只会躲在背后玩些不入流的手段!无耻!小葛,”师三爷朝恭谨立在自己面前的养子下达命令,“你明天就带人,把那戏子给我请过来!——不,在家会遇上小鱼,那个混小子等下哭哭啼啼难舍难分,弄一出生离死别就麻烦了,搞得我跟棒打鸳鸯的法海似的,哼!还是定个咖啡厅,在包厢里见面吧!”
葛岳峙颔首:“是。”
他就知道师三爷是这种态度。请去咖啡厅那种公开场合见面?这是准备开诚布公了?他觉得养父就是太心慈宽厚了。只希望谈锋识相,珍惜这个机会,如果他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师三爷面前耍心机,炫耀他的演技,就别怪他葛岳峙心狠手辣了。
师三爷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妥。他刚刚下了决心,要去再会一次徐博雅。虽然小外甥的事很重要,但是师家的难题更是迫在眉睫啊。师三爷掂量着说道:“要不,还是过两天吧。”
葛岳峙已经知道养父去见徐博雅的原因了,也大概地猜测到了结果。师三爷的心思实在不难揣度,简单的生活轨迹,外露的性格,坦率的性情,永远把别人的事情放在自己前面着想。师家也好,林小鱼也罢,他们都是他的责任。
谈话到此为止,师三爷表示他要拉二胡,要闭门谢客了。
这真是极好的。师三爷有闲情逸致去拉二胡,就证明刘妈果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真会去劝林小鱼吃晚饭,所以息事宁人,没有把林小鱼绝食抗议的事情禀报给师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