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李天野小声应和。
「如果害怕坦诚所带来的结果的话，引来的将是比那个结果更可怕的东西。」
李天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确实很害怕……但是我会努力的。」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王梓林的表情有些神秘，「虽然很奇怪，但是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和月城由依有关的事情……」
「嗯？」李天野听到由依的名字瞬间就来了精神，「什么事情？」
「随着原本记忆的恢复，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中保存着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大概是非法拷贝ArTS程序调试过程中特意加进来的，一旦等到王梓林的人格和记忆褪色就会显现出来。只有一句话：『我会去C市找你』。」
李天野听了王梓林的话之后想起了之前在高淼身上找到的那张字条，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是说王梓夫想把这句话传达给由依？」
「怎么会~你们不会都以为是王梓夫反编译了ArTS的程序在私有数据海里构建了我这个副本吧？」
李天野点了点头，不仅是他，就连深绿的其它社员也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再怎么样我对王梓夫还是有足够把握的。王梓夫那孩子这两年在哥哥不在的情况下可能走了一些斜路。但是最多也就是小偷小摸而已，反编译Ego级AI盗取国家级源代码这样的程序他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技术。」
李天野顺着王梓林的说法想了想，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反而是自己和薛也从一开始就笃定王梓夫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才毫无逻辑。虽然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是李天野并没有再继续下去。毕竟在这次的事件里，究竟是谁真正的策划者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路无言，车子很快穿过大半个城到了网络管理局。
网络管理局原本是国家级的部门，但是自从世纪革命以后，政府对网络的监管权被最大限度的削弱。现在的网络管理局并不是单纯的政府机构，而是在政府指导下的一个民间多边监管机构。
换句话说，它监管的职责虽然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却因为世纪革命的原因被剥夺了强制执行权，只能依靠商议、协调和合作的方式对网络进行有限度的监管。为了节省经费和开支，连总部都从首都搬到了这个不算大的城市来。虽然面子上说是管理网络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是落败这件事却是谁都能看的出来的。
转换成手动驾驶之后，李天野将车子停在了院子里，带着王梓林走进了管理局。负责接待的女性似乎已经久等了的样子，从前台的后面走出来带领两人直接走上了楼梯。
虽然从外观也可以看出网络管理局的规模大概并不比深绿大多少，但是当李天野发现这座建筑甚至连电梯都没有的时候才确信网络管理局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小。
进入局长室之后，映入李天野眼帘的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转椅。而那转椅背后传来了一个并不苍老却故作深沉的声音。
「终于来了么，潘多拉的钥匙……」
「咳咳……」负责引路的女性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那边坐在椅子后面的是网络管理局的局长刘觉，这两位分别是深绿的派遣员李天野，还有非法的EgoAI王梓林，请各位慢谈。」
李天野总觉得那名女性像是逃跑一样的说完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刘觉……先生是么？我是李天野……我今天……」
转椅猛地转了过来，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年龄看上去甚至比由依还要小的年轻男子。
「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都做过什么，也知道你将要做什么，我只问一句话：Ragnarok什么时候到来？」
李天野愣了一下，迅速的把Ragnarok这个词使用脑内搜索检索了一下。但是出现的结果对于理解刘觉整句话的意思并没有任何帮助。
就在李天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刘觉将目光又落在了王梓林的身上。
「你就是传说中的『猫骗』么……？」
这回李天野就更加不知其所云了，因为根本没法确定刘觉说的是猫片还是猫骗，连脑内搜索都做不到。
反倒是王梓林似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
看着一脸错愕看着自己的李天野，王梓林悄悄的发了一封信息给李天野。
「虽然不确定为什么，但是这个局长好像是个中二病患者……」
李天野在搜索了中二病这个词之后才理解了为什么完全没有听懂之前他说的两句话。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李天野如坐针毡的在局长室里听了两个小时刘觉与王梓林之间如天书般的对话，直到王梓林站起来对着刘觉深深地鞠了一躬，李天野才站起来跟着照做。
走出局长室的李天野感觉从没有如此挫败过，因为自认在认真状态下连黑镜协议都能破解的他却完全无法听懂王梓林和刘觉的交流。
「大致的情况就像之前和深绿协商的一样，会将我的数据海运到这个地方来运营。考虑到安全性的问题，我个人将仍然保持独立状态不会同步回ArTS的主人格。这样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面。」
「这样好么？」李天野似乎有点顾虑，「那种小型私人数据海运行起你这样原本是为大型运算而生的AI应该很困难吧？」
「现在我的思考模式基本已经恢复到了两年前的ArTS。但是，我的记忆中却有着现在的ArTS所没有的东西。说实话作为现在的我来说还真有点自私，不想让这些东西流回ArTS那边。」王梓林说到这里笑了笑，「那是原本属于人类的炙热的急切的情感，这对于原本设计用来自动演艺和艺术创作的ArTS来说应该也算是一个本质上的飞跃。而且，ArTS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大型运算，灵感可永远来自于个人而不是海量的堆积啊。」
李天野明白了王梓林的意思，他并不打算作为王梓夫的哥哥王梓林活下去，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数据回传ArTS就此消失。而是希望作为二者的结合，以现有的这种方式继续存在下去。
直到走出那栋建筑，李天野还在思考王梓林的话：「作为人类和AI的共同体活下去」
曾经是AI而变成了人类之后又重新回到AI，这种自我认知多次变迁历程让李天野想起在上次事件中的那几个少年，李天野曾对其中一个颇有些好感。
「哟~李天野~你居然还活着呢~」
顺诚站在院子里，口气轻佻的对着李天野。
「至少不会死在你前面~」
顺诚气的咬牙，李天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从他的身边越过。
毕竟，他对普通AI已经没有兴趣了。
——第二章·非法占有·完——
第三章：极限幻象
01.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人类的眼睛只能看到可见光谱范围内的事物，便称之为眼见为实。这样的思维方式大约在人类的历史上存在了几千年。
而现在，当人类知道光的概念不仅仅局限于390到770纳米之间的时候，人们仅仅是最低限度的接受了在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外，在机械的帮助下可以探测的那个范围而已。
就像是人类永远被困在自己所建造的牢笼里一样，仿佛那是人类的天性：开拓疆域——划定疆界——然后在接下来的几百年时间里认为疆界以外的地方是神所居住的地方。
现在的人类，在一千年前看来就像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吧？但是即便如此，神明的存在仍然是一个不可证伪的命题。
明明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把神明驱逐到哈勃半径以外和希格斯色子以里这两个极大又极小的范围内，却至今无法给予那些古老的传说以最后一击的人类，与其说是不可证伪不如说是不想去证伪。
仿佛是怀念那些传说中的怪力乱神在蒙昧时期对自己的照顾一样，人类已经满足于现状，并不急于让神明如社会预言那样的退出历史舞台。
所以，直到今天为止，也有那种企图去接近或膜拜神灵的人存在，而随着科学的逐渐进步，他们的方式往往更加令人费解。
那是一个狭小的空间，隐蔽而且信号屏蔽，模拟的投射灯光从无法分辨方向的位置将迷乱而七彩的灯光照射到年轻人的面庞上。
坐在皮质沙发中间的金发色的少年眼前正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光球发愣，呆滞的眼神仅仅随着灯光的闪烁而轻微的收缩，这一刻的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虔诚，那就好像是渺小的人类在面对远古巨神时无助的眼神。
渐渐的，生理上的应激反应让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的轻微抽搐。
坐在沙发另一角中默默的看着一切的另一个年轻人这时站了起来，走到了金发少年的身旁，在空中唤出了对话框。
他的指尖轻轻的划过悬浮在空中的菜单，选择了医疗辅助系统，不慌不忙的选定眼前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口水的金发少年作为对象。
但是，他并没有选择正常情况下的「全自动治疗」，而是在确认界面停留了一会儿，将一个实现预定好的编译文件拖了进去。
「请确认是否执行自定义医疗程序？10……9……8……」这样的对话框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因为自定义的对人项目需要接受者的同意才能执行。
当然，金发少年根本不可能有精力按下确定。如果这样继续僵持下去，金发少年将因为生理机能骤停而触发自己系统的保障机制，全自动治疗机能将他从与神的会面中拉回来，但是那样做的话也会因为全自动治疗机能而暴露了服用非法药物的事实。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URDS医疗系统在约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对猝死型疾病会检测失灵。
那样的话，自己就不得不面对一具尸体了吧？——黑发的年轻人这么想，他还从未真的见过一具尸体，不过很快打消了自己的念头——除了尸体，大概还有警察。
就在倒计时到达零的时候，本应该默认拒绝的对话窗变成了「对方已接受，自定义医疗程序开始执行」。
随着身体的一阵剧烈的抽动，金发少年好像是刚刚苏醒的落水者一样，猛烈地咳嗽并大口的吞咽着空气。
「你的医术一如既往的让人想吐啊，李天野……呜。」
李天野无视金发少年的话语轻轻的用大拇指抹去他嘴角残留的唾液，然后放在自己的嘴里用舌头舔了一下。
99%的水，少量的酶，零星的病毒和能够让人兴奋的药剂残留。
「真恶心……」金发少年甩开李天野的手，深深的陷入沙发之中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已经到达同等状况的其他同龄人，「去把他们几个也叫醒吧……你要是敢对我女朋友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我绝对饶不了你。」
李天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开始按照刚才的程序，重复了几遍，直到所有人都恢复了意识。
和男生比起来，几个女生的恢复速度似乎更慢，已经点了几倍果汁在痛饮以缓解药物所带来的负作用。
李天野默默的回到金发的身边，然后摊开手掌，这不用说自然是要求报酬的意思。
但是金发少年觉得今天的李天野和平常有些不同，究竟是那里不同呢？少年说不上来。
本来，他们两人的交集也仅限于李天野为少年俱乐部提供能够避开自动医疗系统的毒品救治，而少年为李天野提供毒品。
虽然少年也曾经邀请过李天野加入俱乐部，甚至也让李天野和他们一起吞下过药片，但是少年相信李天野一定是耍了什么诡计骗过了他的眼睛。
因为本来为了捉弄李天野而特意加大剂量的药片在被他吞下去之后，李天野就像是吃了古代的感冒药片一样撇了撇嘴，再无其他反应。
「这是给你的……」少年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正方型的小盒，里面排列着三管大约10ML左右的淡蓝色液体，「和原来一样，一管是十人份，总共是三十人份。」
「噢噢噢~！这可是高级货呢~」
一个已经从药物副作用中恢复的少女聒噪的扑了过来，不自然的环住了李天野的手臂，已经发育了不少的胸部紧紧的贴在李天野的外衣上。
李天野无视了少女的这个动作，接过透明盒子的李天野轻轻的按了一下开关，盒子上浮现出透明的密码盘，输入惯用的4位密码之后透明的盖子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里面细小的玻璃管拿出之后踹在外衣的内兜，然后把盒子还给了少年。
「喂~天野哥，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啊~」少女仍然不死心的将自己的身体往李天野身上靠，这样撩拨的动作让少年看的有些恼火，「反正这么多你一个人也用不完~」
「真啰嗦，用不完的话，我会倒掉的~」
李天野将少女甩开，还未完全恢复平衡能力的少女娇喘一声重重的摔在沙发上，趁势摸上了少年的肩膀，少年不耐烦的抖了抖肩。
「顺诚~你怎么也这么冷淡……」少女故作伤心而幽怨的看着已有愠色的少年。
「闭嘴~」少年的声调低沉而油滑，说话的同时伸出一只中指摆在妹子的面前，「你要知道我花了多大的价钱才请来这个黑医。」
「好过分！你居然这么对人家！」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聒噪，顺诚决定彻底无视身后的声音，跟着李天野到了外间。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还能听到那女生用尖利的叫声喊着带有性向侮辱的词语。
顺诚啧了一声，然后向李天野点了点头表示歉意，李天野则摆了摆手。
「虽然这不是我应该问的，但是这些药你打算怎么用？」
终于，顺诚还是问出了这个自认识李天野以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自己用，」李天野用眼角看了看顺诚然后补充道，「还有朋友玩这个。」
「原来是这样。」
顺诚自讨没趣的说着，因为这明摆这就是拒绝回答的意思。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每隔七天就需要30份的药量，而且据少年所知，李天野似乎还不止从他一个人这里拿药。但却从来没有一个玩药的见过李天野和谁在一起用药。
「总之，你可别给我死了。你如果死了的话，一定会追查到我这里的。」
李天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天空，顺诚不知道他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蔚蓝之星，但是那个眼神让少年感觉到很危险，那仿佛是「如果死掉就好了」那样的绝望的表情。
虽然干这行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和死神打交道，但是关于用药过量自杀和无法从药品的精神世界中恢复出来转而以自杀作为逃避的事情，少年也只是在网络上听说过而已。
少年一点都不关心李天野的死活，毕竟他们的关系只能算是临时的雇佣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是如果李天野真的死了的话，相关的法律程序和死亡调查一定会接踵而至，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简单地网络匿名就能够逃得掉的了。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你前面。」
李天野似乎是为了回应少年略带恐惧的表情一样，如此说道。
但是，少年却并不理解死在他之前是什么意思，于是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再请李天野过来。但是这样子的话，为了寻找别的黑医又要花费不少的经历了。
「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不知道何时收回了视线的李天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顺诚，这种视线让顺诚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而且并不是因为李天野身为同性的原因。
换句话说，不论是对着男人还是女人，眼前的这个怪人有时候都会像现在这个样子突然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那种表情就好像是嗑过药一样。
也许是以前吃过什么不得了的药物烧坏了脑子吧？顺诚这样想着，反正这家伙以后也不再合作了，没必要和他闹别扭。
「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如果可能的话，最近还是不要再做这样的勾当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