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无奈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你带臣去甘泉宫真的合适么?”
甘泉宫是前朝所建,常用来祭祀、赐宗室等,的确不是个玩乐的地方。不过赵俨祗不在意,他停下手中的事情,把谢清搂过来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恩?我说话算话,你是我的重臣,再合适不过了。”
谢清白了赵俨祗一眼,道:“可是臣现在是流云啊。”
赵俨祗一方面为扯到这个敏感话题而感到头疼,另一方面又为谢清如今终于能比较平和地接受这件事了而高兴。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赵俨祗循循善诱道:“成初说甘泉山上的温泉对你的腿疾好,而且到了那,你想上哪就上哪,也用不着担心碰上什么人。你说好不好?”
八月,赵俨祗把朝中一应事务丢给太子赵绥,自己开开心心地陪着谢清上了甘泉山。甘泉山距长安城三百里左右,环境优美静谧,的确是个休憩调养的好去处。
其实赵俨祗为了怎么把谢清带出来,还是费了番心思的。诚如谢清所说,甘泉宫不是个男宠可以去的地方。他从前做大司马做丞相的时候,陪天子幸甘泉无可厚非;可如今顶了流云的身份,赵俨祗只能偷偷把他带去。
赵俨祗这回去甘泉,没带任何大臣,所以也没人骖乘。不过天子车里再怎么着也得有个侍奉的人,于是他就把谢清打扮成内侍的样子,塞进了车里。当然,真正需要做事的时候,这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还得王春来。所幸路不远,一路上虽然磕磕绊绊,可总算是到了。
谢清还真有点想念这个地方。山林间的一切都远非喧闹的长安城可以比拟,而比起广明宫,甘泉宫的空旷安静更是令几乎一年多足不出户的谢清雀跃非常。
八月里天已经凉了,因此就算不会碰到人,赵俨祗还是正午刚过就把在外头玩的意犹未尽的谢清拎回了宫室。
“行了行了,在这要待大半个月呢。”赵俨祗有些好笑地安慰着面色不豫的谢清,“我都收拾好了,咱们去后头泡温泉。”
说到泡温泉,赵俨祗总有些想入非非。至于如何正大光明地占占便宜,他已经盘算了好久。不过谢清一句话,就把他的非分之想给扼杀了。谢清眨了眨眼说:“臣困了。”
赵俨祗:……
他一边默默腹诽玩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困,一边认命地陪谢清回了内室。
反正,来日方长。
虽说赵俨祗把一应事务大半丢给了太子,不过每天快马加鞭从长安城里送来的东西依然不少。所以第二天,谢清还睡着的时候,赵俨祗就已经起来理政了。谢清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看了卷书简后决定去泡泡温泉。
当累得跟狗似的赵俨祗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到寝殿时,谢清的头发都快干了。
如此过了好几天,赵俨祗简直怀疑谢清是故意的。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在第六天,赵俨祗特意派了人盯着谢清。在得到“公子去泡温泉了”的密报后,赵俨祗立刻拎了壶桂酒去找谢清。
光是肖想美人出浴,就足够令他兴奋了。
天幸被他逮了个正着。谢清正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倚在池边,暖和的昏昏欲睡。赵俨祗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把衣服扔了一路。
谢清是被水声惊醒的,他侧脸一看,一脸呆笑的赵俨祗出现在他旁边。
赵俨祗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酒,道:“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来,我带了你喜欢的桂酒。新的,闻闻。”
谢清没有理他,而是皱了皱眉:“陛下怎么不穿衣服?”
赵俨祗一向脸皮厚。他故意大惊小怪上下打量这谢清,那眼神直叫人觉得无处遁形。谢清只披了件襌衣,此时被水湿透了全都贴在身上,胸前茱萸若隐若现;虽然胸口以下泡在水里看不真切,不过想来是一般光景。赵俨祗看得直吞口水,哑声说道:“谁泡温泉还穿衣服。”
谢清觉得他声音有些不对,于是默默地挪到了一个稍远的位置。赵俨祗见状忙清了清嗓子,掩饰道:“哎,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你一个人不闷么?”
赵俨祗递了杯酒给谢清,温言道:“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来的那回么?”
景和四年,先帝幸甘泉时带了赵俨祗,当时做太子伴读的谢清也跟着过来了。两个孩子觉得新奇,整日里四处玩,有一回就摸到了酒窖。
谢清回忆起往事,脸上不由带了笑意,也没那么戒备了。他应道:“怎么不记得,当时陛下也是弄了壶桂酒,可那酒烈得很,咱俩你一口我一口,小半壶下去就醉了。”
赵俨祗想着小时候的囧事,不由笑了起来:“当时我胆子多小啊,身上一热,就觉得自己病了。还是你背我去找了先生。”
“先生把咱俩藏了起来,没告诉先帝。”谢清眯着眼说道,然后笑了一下,“可是回了长安后,先生却寻了个由头罚咱俩抄了三天书。”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默契非常。
赵俨祗觉得气氛实在好,心底不由雀跃。他摸到谢清身边,探出手臂揽住他,把壶口凑到谢清鼻子下面:“闻闻,这酒我好不容易找着的,跟当年咱们喝的那个一样的味道。”
第96章
那酒的确跟当年的一样,一样烈。谢清如今大了,酒量也见长,可也禁不住赵俨祗左一杯右一杯地灌。谢清被暖哄哄的蒸汽一熏,酒气很快就上了头,软绵绵地倚在池边。
谢清懒洋洋地半闭着眼,赵俨祗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把他搂进怀里。见谢清没反应,赵俨祗心喜,又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谢清把头枕在赵俨祗颈间昏昏欲睡,依稀觉得那人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乱,却也只含糊说了句“阿元别闹”就没了下文。赵俨祗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对于谢清的抗议他采取的办法是,含住了他的唇。
曾经的极乐以此为契机喷薄而出,禁欲了许久的赵俨祗情动难耐,不顾一切地掠夺索取起来。
谢清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春梦里。梦中他同赵俨祗情意尚浓,他纵容着那人的荒唐肆意,也纵容自己沉溺于其中。滑腻的泉水慢慢缓解着初时的不适,后背却被池壁硌得生疼;为了远离池壁,他只好把自己向身前人贴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才被抱出水中。
出了温泉有些凉,谢清往某个温暖的怀抱里拱了又拱,直拱得那人沙哑着声音说:“怀芳,乖一点,我又要给你蹭出火来了。”
一身的水气被迅速擦干,谢清依旧迷迷糊糊。他只记得干燥温暖的被褥,以及梦的后半段,他看不清,唯有感受着疲惫与欢愉夹杂其间。
赵俨祗一朝兽性大发,哪里还停的下来。他不知靥足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谢清半梦半醒间哑着声音求道:“不,不要了。”那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赵俨祗俯下身,爱怜地吻住他,安抚道:“乖,再一会就好了。”
事实证明不清醒的谢清好骗得多;他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直到被吃得渣都不剩。
谢清第二天醒来时看向赵俨祗的眼神,很有些谴责他“趁人之危”的意思。不过谢清想得很开,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矫情也没有意义。倒是赵俨祗见他一派的平和淡然,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赵俨祗和谢清在甘泉宫住了大半个月。直到九月初的时候,谢清有一天一觉醒来,推开窗户一看,一片白雪皑皑。
谢清立刻就高兴起来,他推推赵俨祗,兴奋地叫他:“陛下,陛下快来看,下雪了!”
“啊?”赵俨祗兀自好眠,听了谢清在叫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谢清跪在塌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赵俨祗一言不发箍着谢清的腰把他拖回被窝里,同时彭地一声关上了窗,不悦地说道:“你胡闹什么,这风这么冷是你能吹的么?”
谢清窝在赵俨祗怀里异常乖巧,以至于令赵俨祗感到十分讶异。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清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对赵俨祗说道:“阿元,咱们待会去看看雪,行吗?”
赵俨祗真想说不行,可他见谢清眼巴巴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他妥协,朝食后陪谢清出了门。只不过谢清被他裹得跟个球似的基本看不出原本的体型,也有些怏怏不乐。
在一株光秃秃的梅树下,赵俨祗打趣道:“哎,听说你最爱惜容貌,我原先还一直不信;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清的脸立刻就板了起来。他白了赵俨祗一眼,道:“胡说什么。”
赵俨祗大概觉得逗谢清十分有趣,于是扳过他的脸,故作惊讶地跟他对视说道:“朕登基第二年,你奇袭狼牙城,听说你当时因为脸上被划破了一点,而好几天不出屋不见人,有没有这事?”
“那是因为臣病了,一直昏了三天!都怪魏质,口不择言乱说什么我破相了不见人。” 谢清一脸饮恨:“怎么?这事后来传出去了?”
“那是自然,当年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北平侯爱惜相貌甚于女子,要不怎么传到我耳朵里的。”其实倒也没传的那么广,只不过赵俨祗对谢清的事特别上心而已。此时他看谢清一脸的羞愤欲死,心里乐开了花,假意安慰道:“哎,你别气。你长得好,爱惜容貌也是应该的。”
谢清:……
谢清的闷闷不乐只有一会工夫,片刻后,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雪吸引了。赵俨祗乐得陪他胡闹,两人把侍者赶得远远的,在雪地上折腾起来。最后谢清成功地把一团雪塞进了赵俨祗的领子里,得意地大笑起来。
赵俨祗是谢清高兴他就高兴,也不计较衣服被雪浸了大半,对谢清笑道:“玩够了吗?玩够了咱们去泡温泉吧,雪天里泡温泉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个提议听起来十分诱人,谢清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赵俨祗说的没错,眼看着雪飘了满天却一片也落不下来的感觉果然十分奇妙。泉水弥漫着雾气,谢清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赵俨祗的脸。他不禁叹道:“果然绝妙。若是在冬日里,可闻梅香,那就更好了。”
赵俨祗立刻应道:“那咱们住到梅花开时,可好?”
谢清笑着嗔了他一眼,道:“胡闹,你把阿绥一个人丢在长安不管了?他才十九岁,哪里应付的来那么多。”
赵俨祗不服气地说道:“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登基好几年了。什么应付不来,都是你太宠他。”
谢清哭笑不得:“乱说,那会虽然先帝不在了,可先生和常山王可有不管你?要不看你不被朝堂上那帮老家伙欺负的天天哭。”
说到顾慎行和赵望之,谢清不禁有些怅然。他叹了口气,对赵俨祗说道:“如今也不知先生怎么样了。”
赵俨祗凑过来搂住谢清,吃吃笑道:“放心吧。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祸害活千年么,依我看,那两个老家伙怎么也得活到一万岁。”
赵俨祗怕谢清泡久了温泉头晕,过了没多一会两人就出来了。甫一从温泉里出来,谢清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不由感叹道:“今年真是冷。”
赵俨祗揽着他快步向宫室内走去,边走边附和道:“可不是?这才九月就下雪了。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回。”
谢清顿了下脚步,赵俨祗问道:“怎么了?赶紧进去,别冻着你。”
谢清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咱们回长安吧。看这个样子,今年必定是个罕见的寒冬;单这一场雪下来,怕是就有不少人要冻死。赶紧回去吧,今年你有的忙呢。”
第二天,赵俨祗命人收拾行装,两人匆忙赶回长安。赵俨祗本来想等天暖和点再走,奈何谢清一再坚持。赵俨祗无法,只好把谢清裹好了时时抱着,倒也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赵绥见父亲终于舍得回来了,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实说,他处理起政事来虽然勉强算是得心应手,可应付起那几个众口难调的刺头就有些头疼了。
赵俨祗回承德殿安顿好,照例问赵绥道:“朝中如何?”
赵绥恭谨答道:“都好。”以赵绥的经验,在这个时候诉苦是一定会被嘲讽的,可没想到赵俨祗却又问了一句:“辛苦吗?那几个老家伙没为难你吧?”
赵绥愕然地看着父亲,看得赵俨祗直皱眉;可当他看见坐在一旁一脸关切的舅舅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舅舅不会次次都在,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些,赵绥十分配合地回答:“不辛苦,也没出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赈灾的事刻不容缓,虽然还没有接到各地的奏报,不过赵俨祗这边已经提前忙了起来。谢清大部分时间都在赵俨祗寝殿待着,非常配合地没有任性;偶尔给赵俨祗出出主意,过得倒也其乐融融。赵俨祗已经不记得两人有多长时间没这么和睦过了,对这次的大雪竟也生出几分感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谢清不折腾不代表就没别人折腾。赵俨祗回宫的第三天,周后堵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死谏”。赵俨祗自以为这事做得隐秘,周后却依然不知从哪得知了天子幸甘泉带了身边的那个男宠。这一下周后勃然大怒,憋了这许多天的火终于等到了赵俨祗回宫。
“……陛下不带朝臣不带后妃本无可厚非,但妾却不得不说一句,甘泉宫祭祀重地,陛下怎可由着宵小之徒玷污?”周后摆明了是要做一回贤后,拦着赵俨祗坚定地质问道。
赵俨祗生怕谢清的事被人翻出来,忙把周后带到了偏殿。他不悦地说道:“卿从哪听到的流言?朕一个人去的甘泉,除了身边侍奉的,没有旁人。”
周后想不到赵俨祗会直接赖账,不由得愣住了。她呆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陛下明明带了流云公子,您怎么,怎么能……”
赵俨祗心中暗笑,他几十年来同各色人等周旋的功力怎么会败在她一个深宫妇人手下。他严肃地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地倒打一耙:“绝无此事,卿回去吧。记着,不要什么人的话都信,更不要乱说话;你不要名声,朕可还要呢!”
第97章
周后一朝折戟而去,却没准备放弃。于是她也没跟女儿商量,挑了个赵俨祗不在的日子,又去了承德殿。
谢清最近在忙着着书,他想把自己这些年打仗的经验,为政的经验和一些心得体会都记下来,留给阿绥和承明。他“死”了已经有一年多了,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他想得很开,流云也好谢清也好,不就是个身份么。他现下儿女傍身爱人在侧,想弹琴就弹琴想调香就调香,能着书立说把自己的学问传承百世,虽不在其位可还是能为天子为苍生做些事情,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内室里燃着他新调的香,谢清把袖子高高挽起,刚刚写到熙和二年在狼牙城中与伊丹的那场遭遇,忆及那时,当真是凶险万分。谢清不由勾起了嘴角,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险象环生沙场搏命的时候。
周后一路上推开了无数阻拦的内侍,气势汹汹地冲进内室,结果只扫了谢清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却了步。那人青衣素裳正襟危坐,正在奋笔疾书,一缕汗湿的白发软软地从额上垂了下来,苍白的脸上也添了抹少见的红晕。
事实证明美人迟暮也依旧是美人,这人大概也得有四十岁了,可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连一向迟钝的周后都明明白白地觉得,那比自己还要单薄的美人,却仿佛透着极强的压迫感,迫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清抬眼看见周后,微微一愣。只一瞬间,他就敛去了自多年前的战场上带出的一身煞气,对周后展颜一笑,然后站起身来绕到她面前,长施了一礼:“中宫长乐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