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狐疑地看着他,撇了撇嘴,哼了一声,瞧见就近有个池子,就下去了。顾朗茳连忙跟着下水。
一下池子季斐就眯了眼睛,暖洋洋的实在是太舒服了,整个人被水托着好像要浮起来一般,他找了块高点的石头,一屁股坐那儿,任两只脚浮起来。
顾朗茳看了看漫在身边的水,皱了皱眉头,水上面还漂着细细小小的屑,显然是其它泡的人留下的,他嫌不干净。他从池子这边走到池子那边找季斐,“我们还是换个单独的吧。”太脏了。
季斐正享受着呢,“来都来了,别换了吧。”他让水把自己浮起来又沉下去,浮起来又沉下去,正玩得不亦乐乎。顾朗茳看他这样也认了,算了,脏就脏点吧。
季斐见顾朗茳站在那儿不动,水才到腰上一点点,他连忙站起来伸手去压顾朗茳肩膀,“坐下来呀,你不冷呀,坐着很舒服的。”他在水下摸来摸去帮顾朗茳找地方,“坐这里,有块大石头。”
两个人坐了几分钟,顾朗茳看季斐还眯着眼睛,整张脸都红了,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问他,“还泡呢,不难受呀?”
季斐愣了愣,“怎么会难受?”想了想,又道,“好像……是有点闷。”
顾朗茳把他拉起来,“水温太高了,先出来透透气,喝点水再继续泡。”两个人爬上去披上浴巾,去喝了点水,又去寻另一处池子。
差不多把所有池子都泡了一遍,季斐指着一处道,“就差那两个没泡过了。”
顾朗茳带着他走过去,季斐喜滋滋地道,“一个人都没有,正好,你不是嫌人多赃吗?”说着把浴巾往旁边的木栏杆上一挂就要往下跳,顾朗茳连忙拉住他,“你怎么都不看牌子?”季斐这才看牌子,写的是五十度,他觉得应该还好吧,不过看顾朗茳的样子……他想了想,先伸了只手去摸,一摸就缩回来了,“可以煮鸡蛋!”
“可不是。”顾朗茳不由想到他的原计划,他的原计划是先让季家父子光屁股在街上走一遭,然后他再以解救者的姿态出现,安抚一番,接着带他们来温泉池,等到了这五十度的池子前,一脚踹下去,看着他们跟水煮虾似的在里面跳……真是解恨呀。
其实有时候想想,顾朗茳觉得这种整治人的办法真是幼稚的可以,说给过去的自己听只怕都要笑,但是现在,哎,连这种幼稚的办法都不能用了。
季斐突然推了推顾朗茳,顾朗菠回头就见季斐脸色不太好,不由一惊,“怎么了?”
季斐看他一眼,淡淡道,“别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
顾朗茳一回头,就见一年轻女孩子满脸羞涩地冲自己笑,他瞬间明白了,对季斐道,“我没看她,我走神了。”
“哦”,季斐看他一眼,又看了那女孩一眼,“看的都走神了。”说着就走了。
顾朗茳连忙追上去,想解释,可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他拉住季斐,“吃醋了?”
58.舍不得
季斐把手抽回来,“没。”
顾朗茳却笑了,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意,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不是得意,不是兴奋,而是……安心,那是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就是这种安心,让他真正有了信心,他觉得,他跟季斐,真的可以走很远。
他觉得,他的季斐,不是在努力爱上他,而是,已经爱着他。
是了,若非爱着他,依季斐的性格,怎会依赖他,怎会毫无介蒂地接受他的帮助?他将他看作一体,所以心中自在,不觉有它。
季斐本来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顾朗茳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瞧不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会这样做。可现在一看顾朗茳笑成那样,他真来气了,是个人都会生气,前一刻还拉着他要他听他解释,下一刻就乐起来,什么人嘛?
等顾朗茳彻底回神的时候已经晚了,季斐真不理他了。两个人回到旅馆,季斐先去看了看平叔,然后去看他爸妈他们,他们也才回旅馆没多久,正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王桂香道,“太羞了,这里的女的都跟不穿衣服似的。”
小弟道,“妈,好看。”
王桂香笑着去揪他耳朵,“才多大,就想娶媳妇了?”
二弟道,“这是来泡温泉,不是叫你们来看人的,要我说,泡在里面那才叫一个舒服,还有那橘子水,老甜了,还不要钱,我走的时候偷偷带了一瓶出来。”
小弟道,“我也带了!”
王桂香笑道,“两个都聪明。”
季定国躺在床上,抽根烟,眯着眼睛,“哎,这人跟人过日子,怎么就差这么多?”
正说着,季斐就来了,顾朗茳也进来了,季斐细细地问了几句,见他们玩的愉快,就没说什么了。顾朗茳道,“叔,姨,一起去吃宵夜吗?”
季定国一见顾朗茳进来就坐起来了,这时候道,“那怎么好意思。”客气了几句,终归是去了。
叫上平叔,几个人一起去吃宵夜。
季斐见两个弟弟一人同时拿好几只肉串狂啃,说,“你们慢点吃,要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哥请客。”
顾朗茳皱了皱眉头,在底下捏了捏季斐的手,季斐没作声。
两个弟弟本来就不客气,这下更是敞开肚皮吃。倒是王桂香脸色微微变了变,推了季定国一下,心想,季斐又要交学费又要交生活费,还能请客,只怕手头上还有不少钱呢。
结账的时候季斐真的自己去付钱,顾朗茳跟在他身后,拦着他,“真生我气了?”
季斐笑道,“我就不能自己付次账呀?就一次嘛,难得我爸妈他们都来了。”顾朗茳听他这样说,也就放了心。
吃完宵夜大家就回去了,季斐特意去药店里买了板消食片给季定国送过去,说,“爸,我刚看你不太舒服,要是胃撑的慌,就吃两片这个吧。”
季定国怔了怔,咳了声,“行。”
季斐又道,“今天玩的开心吗?”
季定国点点头,“不错。”
季斐沉默了会儿,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那行,我回去睡了,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季斐”,季定国突然叫了一声,顿了顿,叹息似地道,“你是个好孩子。”
季斐站在那儿没说话。
季定国道,“爸是个粗人,脾气又急,以前打了你,别放在心上。”
季斐微微怔了怔,嗯了一声。
季定国又道,“以后好好跟着顾少爷,对你也好,至少工作是不用愁的。”
季斐又嗯了一声。
停了停,季定国道,“你还小,手上有钱别乱花,让爸妈给你放着,当然,爸妈不是要你的钱……”
“爸!”季斐打断他,手紧了紧,又松开,“那是我在学校给同学做家教赚的钱,还有跑步得了奖,也有钱。”
“哦,你在学校还能赚钱?哎,还是你能干,以后你两个弟弟只怕都要你关照。”
“爸”,季斐道,“其实跑步得的钱还没发……不过做家教的钱我明天可以给你,你早点睡吧。”
季斐回到房间,顾朗茳自然还没睡,在那儿等他,“看过你爸了?”季斐点了点头,顾朗茳将他抱过来,“他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就操心成这样?真要买药,让平叔或者我去买都可以,你一个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不知道我会担心?”那会儿顾朗茳正在冲澡,一出来找不到季斐心都紧了,后来才知道他买药去了。
季斐低着脑袋,“对不起。”
顾朗茳低低叹了口气,“季斐,白天我真没看那女的。”
季斐嘟哝了一声,“你看了,你还笑了。”
顾朗茳瞧着他那样子心都软了,忍不住去捏他的脸,“成,你说看了就看了。”
季斐撇撇嘴,“本来就是。”
顾朗茳笑了笑,早前那点担心早没了,“成,本来就是,那你罚我吧,你想怎么罚?”
季斐想了想,大方地道,“算了,想不出来,这次就便宜你了,再有下次,数罪并罚!”说的自己都笑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今天辛苦你了。”
顾朗茳揉他的脑袋,“那你奖赏点什么吧?”
季斐想了想,站起来,在他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顾朗茳一怔,季斐已爬上床,拉着被子冲他笑。
顾朗茳也笑了,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好好休息。”把灯关了,去了另一张床上。
顾朗茳倒不觉得十分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睡意,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季斐抱着被子躬成一团,心中一惊,立即开了灯。
“季斐?”灯光下季斐紧紧闭着眼皱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连睫毛都湿了,微微张着嘴,不知在说什么,连顾朗茳叫他都没有立即醒。顾朗茳稍俯下身,就听到他叫了一声爸爸。
“季斐?”顾朗茳轻轻地摇了摇他。
季斐这才睁开眼睛,细而疏的睫毛湿嗒嗒地粘在一起,茫茫然地看着顾朗茳,好一会儿,说,“怎么了?”
顾朗茳将他抱起来,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眼睛,那种湿润的感觉像是刀子一样划进他的心里,他的眉皱着,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我抱着你睡,好吗?”
季斐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关了灯,顾朗茳拿了个枕头过去季斐那边,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季斐愣了愣,抿了抿唇,“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
季斐伸手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良久,低低地道,“我舍不得。”
顾朗茳皱了皱眉,没问他舍不得什么。
第二天一行人在武县四处逛了逛,去附近的森林公园玩了下,买了点特产,季家人又一人买了套衣服,就回去了。
等到了家,季家人还沉浸在兴奋中,季斐说是要收拾几件衣服,一个人在那里翻箱倒柜的,王桂香如今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也不嫌他把东西翻乱了,还问了句,“阿斐找什么?要妈帮你找吗?”顾朗茳趁机把季定国拉到一边,道,“叔,家具厂那你就别干了”,季定国吓了一跳,马上就又听他说,“我帮你到县里盘个店面,你去做点小生意吧,轻松,有赚头。过几年榆阳发展会很快,如果你有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也会帮你。”
季定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无异于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给他,他搓着手,“小少爷,这、您这是……”
顾朗茳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他神色一变季定国就紧张了,竖着耳朵听,顾朗茳道,“季斐再因为你们一家子有一点点不高兴,我的耐心也就到头了,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
季定国松了口气,不太放在心上,但面上十分恭敬,“不会,那是我儿子。”
王桂香在张罗饭菜,两个小弟在试新衣服,试完了就去吃特产,季定国把顾朗茳跟他说的事跟王桂香说了,王桂香喜的两只眼睛都放光了,道,“只听说养女儿有可能钓上大鱼,怎么养个儿子还能有这种好事?这顾少爷可真不是一般人。定国,那你以后注意点,别再随便发脾气更别动手,你是好心教导孩子,外人却不知道。”
顾朗茳瞧季斐一直没出来,就进去找他,见他正踩着凳子往高柜上放箱子,连忙道,“你下来,我来!”
“不用,都放好了。”季斐把箱子往里面用力一推,跳了下来,拍了拍一旁顾朗茳的那只行李箱,笑眯眯地道,“我把所有东西都塞你箱子里去了。”
“什么东西?”
“就是所有东西呀。”季斐把行李箱的拉杆拉出来,“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
59.
顾朗茳震了震,“季斐,你……”
“我四岁的时候我妈死了,我爸养了我十二年,可是从我初中开始,我就没再拿过他一分钱,刚小学毕业的时候他说不让我读初中了,我自己一个人跑到县城里去搬砖捡垃圾,他知道了不仅不帮我,还把我的钱拿了,后来还是老师……可笑我始终不清醒,初三毕业的时候竟然还求他帮我交高中的学费”,季斐神色淡淡的,“我们家跟你们家不一样,一天三碗饭,花不到一块钱,特别是我四、五岁那两年,一年都花不到两百,这么多年,往多里算我也就用了他五千,不过我得给他一万,因为这十几年里,他让我有个人可以叫声爸。”
他说的那样平静,顾朗茳却觉得心疼的要死,他死死握着季斐的手,直到季斐痛的咬牙,说,“再捏就要断了”,他才惊慌地松了手。
“一万块,那么多钱,那时候以为起码得还个十几年……难怪赵老师总跟我说,世界上到处是路,如果我觉得无路可走,那是因为我眼界太窄,见的太少。出去打工后才知道果然如此,外边不像我们这,卖一海碗香葱豆腐才两角钱,在田里累死累活干一年才两千多,外边喝瓶水就要一块钱,连上个厕所都要五毛”,季斐咋舌,“不过还好,我节约一点,每天多加几个小时班,不去外面买东西吃,一个月可以攒一千九。我打了半年工,每个月寄一千二回来,也就是一共给了他们七千二,只差两千八了”,季斐吁口气,看着顾朗茳笑,“剩下的都花在开学上了,本来以为现在赚不到钱了,二千八得还很久,不过你说你让他进了家具厂,一个月给他两千,别人都只有七百,也就是说他每个月多拿了一千三,两个月就多拿了二千六,而这二千六,是你看我面子多给的吧?”季斐望着顾朗茳,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顾朗茳心中一时十分不是滋味,只是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季斐道,“郑宇给我的家教费我带着呢,等下再给他两百,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欠他了。”他说的轻松自在,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顾朗茳看的清清楚楚,他眼睛里有那样深的落寞,还有种淡淡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顾朗茳抱着他,“不怕,还有我呢。”
季斐笑着回抱他,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我本来就不怕。”
王桂香在外边喊他们吃饭,张罗了一桌子鸡鸭禽蛋,却仍然觉得不好意思,说,“小少爷,平叔,要委屈你们了,你看家里也就这条件。”
平叔本欲客气几句,却听顾朗茳冷冷道,“不吃了,留着你们自己吃吧。”平叔诧异地看了顾朗茳一眼,若有所思。
朱厂长正巧来了,见到顾朗茳的时候一愣,迟疑了一下,道,“定国这两天没去厂子上班,我来了解了解情况,这……”
季定国心里有些得意,却不说话,一旁王桂香笑道,“咱们一家陪小少爷去武县泡温泉去了。”
朱厂长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了笑,“如果是这样,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顾朗茳道,“朱叔,回去可以把他辞了。”
季定国连忙笑着道,“是可以辞了、可以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