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迷了多久?”
“快四天了。”
这么久……封宸摸了摸伤口,皱起了眉。
封霄把桌上的碗推向封宸,说:“将军,你快喝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封宸拿起药喝了一口,没想到那药苦奇苦无比,封宸的味觉一向比常人敏锐,这药到了他嘴里简直苦得无法形容,就算是杀了他,他也没办法喝下去。
封宸默默地把碗放回了桌上,假咳一声,想扯开话题,分散封霄的注意力。
没想到封霄根本不吃这一套,一看他把碗放下,马上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封宸干笑了一下:“那个,霄儿啊,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这药……”
封霄马上摇头:“不行,将军,白燕说了,那剑刺得很深,如果不是偏了那么一点,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你,所以这药你必须吃,不然会留下很多麻烦。”
“可是……”封宸做出一个非常痛苦的表情,眉毛都几乎要绞在了一起:“我刚才只喝了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如果这一碗全喝下去……我还是直接自尽算了。”
封霄想想,觉得也是,这药一般人都觉得苦的受不了,封宸要真喝了下去,恐怕连胆汁都得吐出来:“要不将军,我把你打晕,然后把药灌下去吧,反正你昏着的那几天我都是直接灌的。”
“你……”封宸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非常想骂人。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碰”的一声又响了,犹白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往桌上放了一个圆滚滚的瓷瓶,语带讥讽地说:“哼,看看你那样,连药都不敢喝还算什么男人。”
说完就抓起封霄,用力往外拖:“行了行了,你也别陪着他唠叨了,我这正做饭呢,老程进山里捉兔子去了,你过来帮忙劈柴。”
封霄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他拖出了门,很快没了影儿。
封宸打开瓷瓶看了看,里面装着一堆有些透明的块状物体,好像是冰糖。
封宸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甜的,确实是冰糖。
封宸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了看那些糖,突然笑了出来,而且还笑得满脸幸福。
等笑完了,他咬咬牙把碗端了起来,想了想又端着碗走到角落,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蹲下,回头看了一下门口确定没人后,悄悄地把碗里的药倒了一些出来,然后回到桌边,一闭眼,咕咕咕的几下把药全吞了下去,然后马上抓起一把冰糖塞进嘴里,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使劲嚼,一边嚼一边忍不住地干呕,最后终于把糖吞了下去,才止住了恶心的感觉。
喝完药后,他一下子倒在床上,只觉得像打了一场恶战般,浑身无力。
封宸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好了些,就出了小屋打算周围看看。
小屋似乎是在山谷下一处比较宽阔的空地上,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背山靠水,环境清幽。封宸所在的屋子在中间,左右还各有一间,三间屋子成合抱之势,中间围出一块小小的空地。
右边的屋子是厨房,封霄和犹白燕似乎都在准备晚饭,里面不时传出说话声和器皿碰撞的声响。
青灰色的炊烟从那扇有些破旧的窗口飘了出来,带着一股柴火燃尽后特有的味道,这味道虽然有些呛鼻却总让人觉得很温暖,每次闻到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很多儿时的记忆,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里,都细细地铺上了这股味道,挥也挥不去。
那些曾经追逐着,嬉笑着,争吵着,如今已完全变得苍白无色的人,也似乎渐渐在那些画面中变得明亮,满满的阳光洒在脸上,那是他们最纯真动人的一刻。
夹杂在阵阵嘈杂和烟火味中的,是一股香甜的米饭味,让人不由的食指大动,封宸摸了一下肚子,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侦查。
中间和左边的都是卧房,看来这里鲜有外人来访,主人也似乎乐得清闲,干脆省去了建造堂屋的麻烦。
封宸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有些奇怪,这些木屋的面积不小,中间的木屋里完全可以放四张床还绰绰有余,而左边的屋子少说也可以睡两个人。
封宸越想越觉得奇怪。按理说,如果这里需要住这么多人的话,与其这样挤在一起,还不如多盖几间房子。
但是,如果说这些屋子一开始就只打算让一个人住的话,房间的面积又实在是太多了些。离国人不喜奢华,就是大户人家也几乎没有刻意将房间弄得大成这样,四处显摆的,更何况是在这种荒山野岭里。
封宸的脑筋转了几个弯,根据以往的经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里之前可能确实住了不少人,但这些人并不常住,只是偶尔过来,并且很快就会离开,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只是一个补给或者交易的地方,并且这些人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所以屋子不能完全分割开,大家尽量睡在一个屋檐下,即能互相照应,也能互相防范。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封宸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封宸钻到屋子里,把能翻的东西都翻出来看了看。发现有些东西很陈旧,比如说床架、柜子、一些酒杯器皿。但有一些东西很新,最典型的就是角落里那些狩猎用的东西。看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不会狩猎,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常住,不需要稳定持续的食物来源。嗯……
不过……封宸支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很难说,如果这里离城镇不算太远的话,这里的人也能过一段时间就进城买些东西回来。
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刚才在外面没看到院子里有家畜。这里的人不养鸡鸭不养马,又不打猎,他们拿什么去和外面的人交易?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难道他们从事什么特殊的行业不成?
第27章
封宸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角落的墙壁,上面挂了一个蜘蛛网。
这里大部分地方都很干净,但有些地方却很脏,上面积了厚厚的灰。看来这里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有人搬了进来,匆匆忙忙地打扫了一遍,但似乎因为时间太过紧迫,只能做一些粗略的清洁,很多角落来不及打扫,还残留着陈旧的痕迹。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封宸起身,拍了拍手,又抖了抖衣服,把沾在身上的灰尘全都清除干净,刚整理完就听到封霄在外面叫到:“将军,吃饭了!”
封宸走出去,就看到封霄搬了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放在小院子里,犹白燕在摆碗筷,大胡子正蹲在地上打理剥下的兔子皮,兔子皮放在几张厚厚的草席上,似乎是为了防止血流到地上。大胡子一见封宸出来,马上站起来,激动得手里的刀子直抖,甩了一地的兔子血。
犹白燕一见那血,马上跳脚:“我跟你说了别在院子里弄,你非不听,去去去。”
他一边把大胡子推开,一边用叫封霄去拿铲子把染了血的土铲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们这些人真麻烦,一来就给老子找晦气,快把血给我铲了,快铲了!!!等太阳一落山,召来了恶鬼,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大胡子让他吵的烦了,也吼了起来:“你这小矮子怎么这么娘门儿,这不就漏了几滴畜生血嘛!你嚷什么嚷?!还召恶鬼?!你哄孩子的故事听多了吧?”
犹白燕一下子像被点燃了一般,腾地火了起来,用力把大胡子往外推:“滚滚滚,你们这些封国人个个都蛮横无理,一点规矩也不懂,老子看着就心烦,都滚出去滚出去!”
主屋之前的地面不能沾血的规矩封宸倒是听过,这是离国特有的习俗,万一不小心要沾了血,必须尽快清理,否则会招来邪神。
这邪神叫什么名字,封宸忘了,不过关于它的传说倒是听过不少。这邪神很是凶狠,据说在四百年前,曾有一大户人家,家主是离姓贵族,育有一子一女,某日,家中下人不小心在主屋前滑了一跤,手肘在碎石上划了个口,伤口很小,那名下人当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破了皮,起身拍了拍土就走了,后来虽然发现伤口处有些血迹,但也以为是后来才出的血,就一直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数日后,那户人家的大小姐被发现赤裸着吊死在卧房里,脸色乌黑,两眼泛白,身上的皮肤被割成条状,一条条地挂在肉上,死状很是凄惨。
官府的人查了很久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没等大小姐的案子水落石出,那家的二公子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后山上,内脏全被挖了出来扔在一边,尸体倒栽葱似得被埋在土里。
再后来,死得人越来越多,每一个都死得无比凄惨,无比离奇,官府的人绞尽脑汁,用尽更种手段,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有一日,突然有一人疯疯癫癫地闯进了那户人家,据说那疯子虽然好像喝醉了般,手舞足蹈,摇摇晃晃,连路得走不稳,但那宅子里的人就是一个都拦不住他,有时候明明已经抱住他了,但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自己怀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抱到。
那人来到屋前的天井下,捡了一块石子,又抓了几把土塞在自己怀里,就摇摇晃晃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站在门槛上用力跳了三下。
宅子里的人都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但是没想到,那疯子走了之后,那户人家就再也没出过怪事。
家里的老人把下人都抓过来问了一遍,那下人哆哆嗦嗦的说了自己摔倒的事,家里的老太爷一听,拿着拐杖直敲那下人的脑袋,浑身颤抖地说“你啊你,就因为你一时的疏忽召来了邪神,差点没把我们全家害死。幸好有天上的神仙怜悯我这一家,派那专门捉妖的大仙下凡来拿走那些沾了血的石子,还跳了三下以示警告,这才把邪神赶了出去,否则,我们整个宅子的人怕是都得死在那邪神手上。”
离国是宗教国家,民间一直流传着很多像这样的鬼怪传说,离国人对鬼神也很是敬畏。从平日的生活习惯到节日、婚嫁、殡葬都自有一套不可逾越的规矩。
封国人向来不信鬼神,也没那有么多忌讳,所以封宸也不在意是否真会召来个邪神,他一声不吭地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碗发呆。
封霄手快,几下就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把土倒在了院子外面的一颗小树下,洗了洗手,窜回桌边,坐在封宸身旁。
大胡子和犹白燕还在吵,两人越吵越起劲,脸都红了,吵的内容也早就和地上的血完全没有关系。
远处是连绵的山峰,红红的太阳夹在那山峦间,欲落不落,暮霭沉沉,霞影流光,本是一片绝美的景致,却看得封宸心烦意乱,大胡子和犹白燕的争吵声在耳边徘徊不休,愈添烦乱。
封宸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
大胡子和犹白燕同时抖了抖,都停了下来,看着封宸。
封宸看也没看他们,拿起筷子,说:“吃饭。”
大胡子马上坐过去,拿起碗,大气也不敢出。
犹白燕气不过,还想说话,却被封霄一把拉住了,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将军真的生气了,有话待会儿再是说。”
犹白燕甩了他两下,气鼓鼓地坐过去,拿起一个碗,盛了些饭和菜,一个人走进厨房。
封宸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封霄和大胡子都不敢说话,一顿饭吃得及其沉闷,气氛十分压抑。
这种状态并没有在吃完饭后好转,反而一直延续了下去。
封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连休息了几日,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他虽然向来算不上是什么开朗的人,但也不会少言寡语,可现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他几乎根本不说话,整天坐在溪边发呆,不停地往水里扔石子,别人说什么他都是敷衍两句,要不然就干脆当做没听到。
犹白燕似乎很讨厌封宸和大胡子,除了换药,其他时候都是退避三舍,有时候避无可避,碰在一起,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发火,大胡子整天和他吵,封宸直接当他不存在。
封霄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逝者如斯,不分昼夜,时间就这样哗的一下流了过去,这种混乱的日子眨眼就过了三天。
封霄一早起来,蹲坐在小院前的石阶上,嘴里咬了根草,看着那刚升起的太阳发呆。
“你怎么这么好的兴致,一早起来看日出。”
封霄楞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犹白燕头发乱糟糟的站在他身后,衣带和纽扣都没有系上。
封霄看着他那半睡半醒的样子,好笑地问:“你怎么穿成这幅样子就出来了。”
犹白燕不以为然地拉了拉衣带:“太久没穿离国的衣服了,现在手生,系这些东西要花不少时间,但我又口渴的紧,就想先去厨房喝点水再慢慢系。”
封霄点了点头:“嗯,那你去吧。”
犹白燕向他摆了摆手,朝厨房走去。
封霄转身,杵着脑袋,打算继续发会儿呆,刚把草根咬在嘴上,头上就一凉,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将他罩住了。
第28章
封霄仰起头,勾着脖子向后望去,原以为是犹白燕又跑了回来,没想到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一双浅褐色的细长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虽没什么表情,却无由的让封霄觉得脊背发凉。
封霄楞了楞,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扯下嘴里的草说:“将……将军,你怎么起来了。”
封宸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最近一直在休息,睡得多了,反而睡不着了。”
封霄又是一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封宸拍了一下他的头:“怎么,莫非本将军长得太帅,把你也给迷住了?”
“不是……”封霄摇摇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咬了一下嘴唇,垂着头一个劲儿地傻笑。
封宸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
封霄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将军,你没事儿就好。”
封宸拍了拍他。
“将军,这几天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也不肯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你会一直都这样。”他的手用力地扯着那根草,声音越来越小。
封宸搂着他的肩膀,盯着远处的山脉看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霄儿,我不会不理你,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
手臂下的身躯蓦地僵住了,封霄睁大了眼看着地面,手用力地捏着,几乎要扯断了手中的小草。
封宸笑了一下,拍了拍他:“你一向不擅长说谎,而且到底跟了我那么久,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是假话我又怎会听不出来。”
“将军……对不起……”
封宸突然冷笑了一下:“哼,现在说对不起已经迟了,我向来不会轻易饶恕背叛我的人。”
封霄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片刻后,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吐出字句般,艰难地说到:“将军……你……你认为我会背叛你?”
“你瞒了我不少事,我怎么敢相信你?”
封霄全身僵硬地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攒在一起,手背上已经被捏出了几道红痕:“将军,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从没做出过背叛你的事。”
封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就把你隐瞒的事说出来。”
封霄低下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口中却依旧不肯吐露半个字:“我不能说。”
封宸突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不咸不淡地说到:“那就算了,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今晚就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