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人所言非虚,但封宸还是隐约感到事情有些奇怪,却又一时之间想不明白问题在哪,想了想,问到:“国师他之前并没有提到此事,怎会突然要这么做?”
“回封将军,这运输粮草的事也是昨天才订下来的。”
“昨天?粮草的运输可是大事,向来都不是说做就能做的,你们怎么会昨天才商议完,今天就实行?”
“这……”那人被问的有些招架不住,拉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小人地位卑微,无权过问朝政上的事,所以这各中因由,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但最近离国不太安宁,这样匆匆运输粮草可能也是无奈之举。”
“嗯,是嘛……”
封宸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最近离国确实不太太平,好像除了封国的威胁外,离国自己本身也出了些问题,情况甚至有些超出了离奚若的控制,自己遇刺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前几日在竹舍遇到的那些人,实在是让他十分介怀。
现在局势不明,那些粮草或许是要运到军营里去做储备,万一离国乱了起来,粮道被人截断,军队也不会马上因为缺粮而陷入困境。
这样想想,心里也安稳了些,之前的疑虑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封宸把玉佩放入怀中,对那人说道:“带我们过去吧。”
出了城门,就是荒郊,道路两旁的屋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繁茂的草木,一行人渐渐远离了城镇,很快就连高高升起的青黑色炊烟也变得难以辨认。
封宸越走越奇怪——这地势越来越高,不像是通往渡口,反倒像是前往深山。
那带路的人似乎是看出了封宸的疑虑,说道:“这山里有一道很深的峡谷,峡谷之下是‘乐壁江',河道宽广,终年不冻,由南自北接通‘百珂’、‘玄岩江’两大水系,算得上是天然的运河,从这里出发,只需一日就能到达宛城。”
“嗯。”封宸点点头。离国的河流他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是离奚若派来的人,应该也不会骗自己,所以不再担忧,驱马前行,往山里走去。
走着走着,众人来到了一处空地上,此地似乎人迹罕至,周围完全看不到人的足迹,更不用说村落。
放眼望去,近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平地,远处是无际的苍茫林海,哪里有河道的影子。
封宸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和封霄打了个眼色,手慢慢握住了腰上的剑。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不少人正骑着马朝这里赶来,很快,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封宸的视线中,夹杂在无边的绿色里,格外醒目,后面还有四五个人,也骑在马上,几乎如飞一般奔驰而来,马蹄下泥土飞溅,如万点繁星散落。
马儿疾驰而至,马上的人用力拉住缰绳,一声嘶鸣,马儿止住脚步,停在了封宸等人面前。
带路的那两人立刻下马,快步走上去,跪地行礼:“国师。”
离奚若挥了挥手,那两人起身,退到了他的身后。
和离奚若一同前来的有五个人,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腰上都别了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封宸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逆灵宫的人。
封宸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有些糊涂了:“奚若,这是怎么回事?”
离奚若看着他,淡然一笑:“当然是来为你送行。”
封宸:“在这深山老林里送行?而且还是用这种阵仗?”
离奚若没有回答,只是满脸笑意的看着他,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言毕,看了封宸身后的人一眼。
封宸给那笑容晃得差点头晕。他印象中离奚若笑过几次,但基本上都是浅浅地笑一下,还常常是笑不露齿,跟姑娘有得一拼,今天突然笑的如此灿烂,实在是反常的不能再反常。
他转身和封霄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先走。
离奚若侧过脸,向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三个人驱马向前,其中两个人向来时的路走去,另一个人对封霄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封霄转头看了封宸一眼,收辔纵马,跟了上去,其他将士也纷纷跟上。
一时间,马蹄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就完全隐没在了丛林中。
封宸、离奚若以及剩下的两名随从都下了马。
离奚若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上。
“吭”的一声,银光乍起,长剑出鞘。
接连着几声脆响,另外两个人也都拔出了剑,迅速移向两边,把封宸围在中间。
封宸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按住了剑,但想到对方是离奚若,又把手放了下来,说:“你这道别的方式会不会太特别了点?”
离奚若偏了偏头:“这道的可是永别,自然越特别越好。”
封宸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觉得此刻就算被雷劈了可能都没那么震惊。
离奚若不再多言,把剑提在手中,一个俯身冲了上去,兔起鹘落,矫捷已极,不过瞬间就来到了封宸面前,手臂一挥,银白剑身带着罡风直逼封宸喉咙,封宸这下真没心思再开玩笑了,急忙一个俯身,堪堪躲过。
两边的随从看准时机,冲了过了,一把剑横着刺向封宸背后,令一把则挡在他胸前,离奚若早已翻转手腕,将长剑一收、一放,再次刺向封宸,封宸被困在两把剑的中间,无处可躲。
眼看着离奚若的剑就快刺进自己的眉心,他只好抽出素也剑,用力向右一挥,右边的人躲避不及,肚子上顿时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喷涌而出,那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手中长剑脱出,掉在地上。
封宸马上向后躺倒,离奚若的剑从他的前额擦过,几乎刺入地下,他反应及时,马上回手、收剑,变刺为砍,似乎想要直接斩断封宸的脖子,封宸拉住左边那人的手向上一抬,横在他胸前的剑转而刺向了离奚若,剑露寒峰,去势如虹,离奚若看着那剑几乎要将自己拦腰砍断,只好抬手收剑,向后避开。
稳住身形后,离奚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着衣服上的血迹,皱了一下眉,抬起头对封宸说:“我就知道杀你没那么容易。”
封宸坐在地上,一手抓着剑,一手捏着那随从的手腕,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他手上青筋暴起,指尖泛白,那随从抓着自己的手,冷汗直流,脸痛苦的几乎要扭曲在了一起。
离奚若看了看那随从,苦笑了一下,说:“你先放开他吧,再捏下去他的手就要断了。”
封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响,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泄愤一般,用力把那人甩了出去。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沾了一身的泥,他捂着手腕站起来,愤愤地看了封宸一眼,走到离奚若身旁。
离奚若握着剑,站在原地,白衣素袂随风扬起,衣上虽然沾满了血,却掩不住那一身清越光华。
他低头看了看封宸,一脸的从容淡定。
如果不是之前的那一番打斗,封宸真要以为两人不过是在这里,一边看绿水青山,一边互诉不舍之情。
“你真的要杀我?”封宸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简直像被石头堵住了般,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是。”
“为什么?”
离奚若将剑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异常温柔地笑了笑,说:“封王让我杀你,我别无选择。”
第25章
“封赫?”这个答案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封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啊!
如果离奚若死了,离国就唾手可得,如果封宸死了,封国就少了一个巨大的隐患,而且还能以“国之重臣无故被杀”为由进攻离国。
离奚若和封宸互相残杀,他封赫怡然自得地坐山观虎斗,无论谁死了,他都能坐收渔翁之利,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他娘的女干诈了。
封宸用力在地上打了一拳,气得咬牙切齿,简直想马上冲回国掐死封赫。
不过转念之间,封宸又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这种事没有发生在之前的刺杀任务中?封赫让离奚若杀自己,只是纯粹的巧合,还是……
封宸抬头看着离奚若,问到:“那混小子知道我们的关系?”
“也许吧。”
离奚若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将剑拿在手中,翻转了两下,说到:“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等等……”封宸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我前两天收到封赫的信,他让我离你远点,我想他应该是后悔了,现在已经不想杀我了。再说了,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封国一样有借口进攻离国,到时候问题更难解决。”
“嗯,他确实是后悔了,但只要杀了你,问题自然会有解决的方法,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封宸一下子晕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死了,问题反而能被解决,按道理而言,他不死问题才能被解决吧。
离奚若安静地看着他。
被如此魅艳惊人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本该是无比幸福的事,但此刻封宸只觉得心里凉了个通透。
“你真的要杀我?”他又问了一遍,似乎明知无望,还是祈求着能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离奚若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剑越举越高,慢慢抵在了封宸的胸口上:“我是离国国师,保护离国是我毕生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杀你。”
封宸看着他,不发一言,整个山林里顿时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林动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一丝悲戚的味道。
片刻后,封宸用力吸了一口,站起身,把手里的剑随手一扔,打开双臂,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到了最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过离国。”
离奚若注视着他,淡淡一笑,忽然手臂一伸,肌肉被撕开的声音随之响起。
银白剑身没入体内,鲜血流出,顺着身躯蔓延而下,像一条被困了百年的血蛇,终于到了得见天日的一天,毫不犹豫、毫无眷恋地离开了那座将它困了多年的牢笼,重回大地。
四肢顿时变得软弱无力,两眼发黑,脚下一软,封宸抓着剑,几乎要跪了下去,离奚若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肩上。
封宸笑了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抚摸着离奚若的头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口鲜血却猛地喷了出来,他紧紧皱着眉,痛苦地咳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剧烈的喘息和抽搐,然后慢慢没了动静,染满鲜血的手垂落在身旁,闭上了眼睛。
树林里传来了几声响动,一名少年从林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晶莹剔透,配上那略为黝黑的肤色,和修长的身形,宛若一只矫健的黑豹,这人正是封霄。
他走过来,架起封宸。
离奚若说:“小心点,不要碰到剑。马车已经到了,快过去吧。”
封霄点了点头,又有一名随从走了上来,和他一起扶着封宸向离奚若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在那条小路上,已经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那名受伤的随从也被人扶着向马车走去。
离奚若四处看了看,一匹枣红色的马站在林边,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白色的尾巴不时地甩动一下,驱赶着身边纠缠不休的蚊虫。
离奚若走过去,摸了摸那马的鬃毛,马儿睁开眼,看了看他,喷了个鼻息。
离奚若笑了出来:“你已经看穿了吗?”然后拉住缰绳,拍了它一下,说:“走吧,你的主人还在等你呢。”
一人一马踏着微湿的泥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前方马车车轴滚动的“磕磕”声有规律的响动着。声音渐渐变小,那一红一白的身影也渐渐化成了小小的圆点,最后融进了苍茫的天际,消失无踪。
封宸醒来后,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房梁看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正躺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三条板凳,一个陈旧的大柜子,角落里堆放了一些狩猎用的工具,还有一个竹篓。
东西虽简陋,摆放的却还算整齐,打扫的也挺干净,似乎一直有人住在这里。
门半敞着,有一个人背对着他,逆光坐在门槛上,正在发呆。
封宸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十分熟悉。
“霄儿?”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马上回头,瞪大眼睛看着封宸,似乎一时之间有些惊讶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片刻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扯掉咬在嘴里的草根,向封宸飞奔过来,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床边,眨着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激动地说:“将军,你……你终于醒了。”
“嗯。”封宸摸了摸胸口,上面缠着厚厚的布条,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封霄连忙凑上去,紧张兮兮地看了看,问到:“将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白燕来给你看看。”
“白燕?”
“嗯,犹白燕,一个江湖游医,就是他把你救活的。”
“嗯?你怎……”
封宸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响,木门被人踹开了,外面金色的阳光一下子全挤了进来,原本昏暗的小屋被照得一片光亮。
一名穿着蓝色衣服,身材矮小的少年从门口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碗,一边哇哇哇地叫唤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桌边,把碗往桌上一砸,两只手捏着耳垂蹲在了地上,一个劲地喊着:“烫死我了!”
封霄小跑过去,在他对面蹲了下来:“没事吧?要不要拿冷水泡一下。”
那少年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封霄起身去看桌上的碗,里面盛着一些黑色的液体,他伸手摸了一下碗边,马上抽回手:“这么烫,你怎么也不拿布包一下,就这样直接用手端?”
那少年“霍”地跳了起来,甩出一掌,狠狠地拍在封霄背上,咬牙道:“混蛋,我根本不知道那布被你放哪了,叫你你又不回答,我怕药凉了,只好就这么端过来。我烫了个半死,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你祖宗的还有没有良心?!”
他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板凳,气呼呼地说:“你以后遇到麻烦别来找我,找了我也不会帮你!”
封霄说不过他,又怕他真的生气,只好求饶:“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饶了我吧。”
那少年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到封宸坐在床上,楞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说:“终于醒啦,还以为你就这么挂了呢。”
封霄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少年见状,也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些难听,撇了撇嘴,走过去坐在床边,问:“感觉怎么样?”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第26章
“什么态度啊?”少年十分厌烦地皱起眉,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老子还懒得理你呢。封霄,你自己和他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封霄有些无奈地目送他出去。
封宸下了床,坐到桌边:“这家伙到底是谁?”
封霄抓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军,他就是犹白燕。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差了点,你别跟他计较。”
“看他的样子像是离国人,你怎么会认识他?”
封霄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他垂着头,双手在腿上摩擦了一下说:“那天,我们被国师的人带着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有很多人冒了出来,把我们围住,想要杀了我们。我们打了一会儿后,我就和老程逃了出来,马上回去找将军,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国师刺伤,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和老程就把你救了出来。后来跑着跑着就遇到了一个滑坡,马来不及停,就一下子摔了下来,到了底下后,我们爬起来四处摸索了一阵,就来到了这儿。白燕就是住在这儿的,他见到我们后,就马上帮我们医治。我和老程的伤都不重,很快就好了,就是将军你……伤得挺严重,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们就在这住了下来,等你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