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颜如玉不动声色将他自己掩于万千光华之后,将满腹才华尽数赋予纸上,尽心尽力为赵子宴心中的天下万人谋……这些事情史书不会记下,除了秦书与赵子宴,世上也再没人会知道。
百里璟差点儿害死他,他却还要为赵子宴帮着百里容治理江山。
满心的委屈与心疼竟让秦书无法忍受。
秦书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他到底喜欢颜如玉什么。
容貌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重湘比起颜如玉一点儿也不逊色,甚至论起美来,重湘有过之无不及,他也没有喜欢重湘。
性格吗?当年林景几乎算得上百依百顺,让人觉得听话又安心,他一样也没有喜欢上林景。
论体贴,颜如玉甚至不及香伶细心,还常常让他恼,嘴硬让他生气,心情好了一天也说不了几句好听的话,心情不好更不用说……
那么多的人都比颜如玉要好,可是却只有颜如玉一个人,只要他笑一笑,或者招招手,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千军万马,秦书也会眼都不眨就朝着他而去。
想啊想啊,想到后来,秦书隐隐约约有些明白。
就像莲出淤泥一样,颜如玉以所有的悲伤,难过,挫折、伤痛、不公、困难、痛苦为泥质,从最平凡阴暗的尘埃里开出最绚烂纯洁的花朵,一次次让他为之叹服并且心动。
颜如玉唤了两声,秦书依旧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如此入神,走过去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
秦书蹭一下回过神来,眼睛看过去特别亮,颜如玉皱眉:“想什么呢?”凑过去看了看秦书手底下的那张纸,写得乱七八糟的一团。
“想着过几天开始攻城,有些地方想不大清楚,你看……”
秦书随手勾勒几笔,眼前情势一目了然,颜如玉有些讶异看了一眼,静下心听秦书讲:“我觉得可行,你觉得呢?”
颜如玉心里也有了个大概:“对方可有善于弓箭的?射程有多远?”
“有,阿木尔便是,神箭手不过如此,远舟你没有见过,三箭既出,无人能全身而退,气势惊人。”
颜如玉转转眼:“倒也不怕他,应该没有我们的抛车抛得远才是。”
秦书说起这个就很激动:“那是当然,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法子,不但可以拆卸,而且远比从前的抛车威力大得多,纵使阿木尔天生神力,也不可能……”
颜如玉在灯下含笑看着他,秦书声音越说越小,看着颜如玉的唇,想过去亲一亲,被颜如玉抬手挡了挡:“怎么不说了?”
没亲着,秦书有点儿失望,很诚实地小声感概了一下:“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怪不得书里都说美人是祸国,我总算是明白那些昏君是怎么想的了。”
颜如玉就当没听到,唇角的笑意却显示出心情还不错:“嗯?那就没有问题了,就用火攻,也不怕他们反其道而行,若是没有可烧的东西,火自然就能熄了,你说是不是?”
秦书恍然大悟,那根弦终于串上:“这么简单的事,我居然没有想到!”余下的不用颜如玉说,秦书自然也能明白,连夜急匆匆招来赵俭洪飞两个,这般那般交代一番,两人欢天喜地去了。
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秦书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去内心就忍不住有些激动,颜如玉又凑过去嘀嘀咕咕交代一番,秦书双眼发亮:“怎么想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抛车还可以这样用?”
颜如玉似笑非笑,有些小小的得意:“秦大将军,若是我没有记错,那抛车,是我画了图纸,然后赵子宴找了兵器部,最后才送到你手里的。”
秦书不知道还有这茬,想想正是那时候他落难,颜如玉失踪的日子,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紧紧抱住颜如玉,“远舟,你怎么就,就……”
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颜如玉直起身子点他的肩膀:“这点儿事情还是做得来的,是小时候娘讲故事的时候讲过的,我试着画了出来,不费什么事儿。”
仅仅凭着口述,就能想象出来,再画成图纸,秦书自问,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何况按着颜夫人的性子,想必也只是草草一带而过,这其中颜如玉所费的心思,可想而知。
话说秦书日后知晓他出战时的战甲也是出自颜如玉之手,兴奋得差点儿从惊帆背上滚下来暂且不提。
三月十七,赵俭大婚,军中上下都沾了喜气,两军对峙之时不宜饮酒,大家伙儿也只是意思一下,十人一坛酒,平均分下去每人也就是一碗,即使如此,秦书钱袋也都被掏了个空,不够的银子还是韩承信贴的。
亲近些的人也只是围着篝火,随便打些野味烤了,就着秦书的陶埙吹了一曲,夜色很好,赵俭宋夏对着天地拜了拜,一场没有媒人没有高堂的成婚礼就算成了。
宋夏同燕京那些养在深闺的姑娘大不同,跟着在军营中更是没个大小,开嗓子唱了一段月儿圆,圆润清亮,众将士齐齐叫好,到了赵俭敬酒之时,大家一起吵闹起来,起哄亲一个或者抱一个,赵俭亲罢了示意大家安静。
赵俭端着酒碗,扫视一圈儿,落在秦书和颜如玉身上:“赵俭能有今日,全靠着两人,一个是咱将军,另一个就是颜公子,当初没有公子,赵俭现在还在飞云寨里做当家,做那打家劫舍的买卖,是公子让赵俭跟了将军,蒙将军不弃,赵俭跟着将军几年……”
宋夏在一旁偎着赵俭,难得温婉地朝着秦书笑笑,篝火映亮了每个人的脸,赵俭平日伶俐的嘴今儿却笨了起来,支吾了好一阵儿:“……什么都不说了,这第一口,敬公子与将军!”
说罢一饮而尽,韩承信大声道:“说好了咱们论口不能见碗底儿的,赵俭又喝多了……”
众人哈哈大笑,洪飞开口:“赵俭壮士一口一碗,今儿新人最大。”
秦书端了酒碗,知道赵俭情谊,也知他未说出口的话,同样一饮而尽,颜如玉只有半碗,西北的酒烈,饮下去从五脏六腑一直烧到头顶,有些吃不消。
众人说吉祥话敬酒,每人一口,喝完了起哄,到了后来宋夏也跟着喝,齐钟看着不远处坐着的秦书与颜如玉,两人低低说着什么话,衣袖掩映下勾着手指,到底是他老了,年轻人的事情管不得太多,齐钟想,忽然在这一刻,觉得他两个也不是那么碍眼。
罢了罢了,爱怎么就怎么去吧,齐钟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一饮而尽,韩承信偷偷拿着酒坛子又倒上一碗,两人说着话。
秦书勾着颜如玉的手指动了动,小声道:“咱不跟着他们闹了,偷偷跑了吧,走,我带你去看星星。”
颜如玉顺手牵了一坛,估摸着还剩大半,秦书不知从哪里顺手扯了毯子,偷偷摸摸趁着众人不注意,将颜如玉一裹,两人策马跑了出去,惊帆一口气跑出好远,停在距军营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开始啃地上的草。
秦书抱着颜如玉,颜如玉抱着酒坛,秦书将下巴靠在颜如玉肩上,抬头看着天空:“远舟,你看。”
第一四零章
颜如玉闻言仰头,那一瞬间漫天星辰尽数倾泻进他眼里,茫茫草原之上星空浩瀚无垠,无限延展开来,一轮圆月照着苍茫大地,颜如玉不由得也被深深震颤,天地如此宏大,他们如此渺小,却于千秋万载之中,于茫茫众生之中,在这同一片夜空之下,共乘一骑,赏月色万里。
颜如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从前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听颜夫人念过的一段话,望着漫天星辰不由得念出了声:
死怎能不从容不迫,
爱又怎能无动于衷,
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就是无憾的人生。【注】
秦书静静听完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颜如玉回头,被秦书一把挡住,然后就听秦书清了清嗓子,似是想说什么话。
说什么都好,颜如玉都会听。
可出乎颜如玉意料的是,秦书没有说话,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颜如玉才听出来,那是在唱歌。
颜如玉从未听过男人唱歌,他向来只听姑娘们唱歌,她们掐着细细的嗓音,像是一根紧绷着的琴弦,声音也是柔软的,或是缠绵悱恻,或是哀婉凄切,有时也为了应景唱几句欢快的,都极其好听,可颜如玉觉得,无论哪一种或是再好听,都比不上今日这一曲。
低沉的,浑厚的,带着磁性沙哑的男声,低低地吟唱,那声音在草原上回荡,没有哀伤,没有缠绵,娓娓诉说一般,像是情人之间的爱语低喃。
“唱得什么歌?”
秦书下马,右手接过颜如玉手中的酒坛,酒坛口敞着,清澈的酒里映出天边清晰的月,颜如玉下马接过酒坛,两人手拉着手,蜷着腿坐在毯子上头。
秦书笑笑:“这歌儿在草原传唱了几百年,草原上几乎人人都会唱,等哪日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把这歌唱给他听。”
颜如玉看着秦书的眸子清亮,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因为月光比往日好,秦书隐隐觉得,有什么在他桃花眼里氤氲流转,那是秦书往日不曾见过的,独属于颜如玉的温柔的眼。
似嗔似喜,夺人心魄。
这双眼睛如今是望着他的,这双眼睛的主人,也是被他拥在怀里的,秦书想,这可真好。
颜如玉低低一笑,不知道在笑什么,莫名其妙想笑就笑了,他摸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热,然后晃晃酒坛,发现不知不觉轻得见了底,感觉有点儿发昏,原来西北的酒这么烈,颜如玉眨眨眼:“喝不喝?就剩一口了。”
秦书刚要接过,猝不及防颜如玉冲他一笑,抬手将剩下的几口酒喝光,随手将酒坛一扔,酒坛骨碌碌滚出去好远,回过神就见颜如玉笑瞅着他。
身子刚好,本不该让颜如玉饮这么多酒,秦书揉揉脑袋有些无奈,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真是的……”
话不待说完,颜如玉一手扒着秦书的脑袋,一手环着他的颈,秦书不得已低下头来,颜如玉猝不及防凑过去,将唇贴上,四片唇瓣紧贴,颜如玉喂了一口酒给他。
“就剩这一口,便宜了你……”颜如玉擦擦落在衣襟上的酒,感到心跳很快,有点儿不受控制,可能是喝醉了?颜如玉也不知道,他没喝醉过,还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滋味。
“醉了么?”
秦书低头瞧了瞧,呼出的气息带着酒气喷在颜如玉脸上,颜如玉点点头:“可能有点儿吧,我也不知道,来,你再过来些,让我靠一靠,眼有点儿昏。”
秦书听话地靠过去,颜如玉很安静靠在他胸膛上,表情有点儿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常人喝醉了有像赵俭那样不停说话的,也有闷头呼呼大睡的,但是喝醉了就这么安静发呆的,秦书还是头一回见,心里有点儿好笑,这一阵儿秦书发现很多颜如玉的小习惯,比方说睡觉的时候,喜欢将自己裹成一团,醒过来之后要抱着锦被滚一滚,偶尔还有个赖床的小毛病。
一点儿都不像是颜如玉该有的样子,但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有违和感,无论颜如玉什么样,仿佛都是天经地义。
受得住无间炼狱,痛苦难当,承得起风光无限,富贵锦堂。
也不知道靠了多大会儿,眼不昏了,秦书环着他的手松开,不知道在做什么,颜如玉皱皱眉,不满地瞪了瞪眼。
秦书将一直戴着的青玉琉璃摘了下来,替颜如玉系在脖子上,吻了吻他的脸颊:“可别丢了,这回才是真的定情信物。”
小小的佛眼还带着秦书的体温,隔着里衣都能感觉得到,颜如玉存心拿话堵他:“那你上回怎么不给我?”
秦书果真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眼看着颜如玉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知道他是故意,懊恼地凑过去在颜如玉唇角啃了一口,颜如玉不甘示弱又啃回来,秦书再啃,像打架又像调情。
两人闹了一阵儿抵着额头笑,颜如玉弯了唇角:“真是脏死了,全是口水。”秦书嗯一声,指腹轻划过颜如玉的脸,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颜如玉率先撇开眼,秦书吞吞口水。
好想吻一吻。
颜如玉脸像火烧一样,额头相接处更是烫得慌,仿佛感应到秦书的想法,颜如玉转过眼,然后闭上,长长的睫毛微颤。
带着虔诚的,很认真的吻落在唇上,颜如玉不仅没有躲,反而环住了秦书的腰。
他的唇单薄而柔软,清新如夏日里第一株新荷,犹带着方才酒的余香,秦书沉浸在这个吻里,不能自拔,本是一个带着安慰的,温和的,爱慕的吻,他却克制不住自己,越吻越深,一点不想放开。
腰被环住,后脑也被宽大的手掌托住,那手掌缓缓地在头皮处摩挲,有种溺爱的意味沉淀在这个动作里,颜如玉小声哼了一下,秦书这才停下,手掌依然放在颜如玉脑后,缓缓顺着他的头发。
鼻息火热,呼吸不稳,秦书将身子撤开少许,想要将颜如玉环着他腰的手松开,以免颜如玉尴尬。
颜如玉睁开眼,呼吸没有理顺,脸上热潮也还没有褪去,依旧烧得厉害,手没有松开,眼睛直视秦书的眼睛,似是在纠结什么,秦书手掌贴着他的脸,眼神灼热,宽大的手掌因为常年握枪的关系,有薄薄的一层茧。
“走吧,回帐。”秦书长出一口气。
颜如玉蹭了蹭秦书的手心,含含糊糊:“唔,如果酒后乱了性的话,也情有可原……”
秦书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颜如玉说了什么。
“我不大会,若是……你告诉我。”秦书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颜如玉只觉得全身血液哄一下冲到了头顶,还来不及点头,已经被横抱起放在软毯上,接着秦书再次压了上来。
有点儿不知所措,秦书想,看着身下的颜如玉桃花一样的眸子,直觉要陷进那双眼睛里。
颜如玉被他看得发慌,只得伸手拉着秦书垂下的头发,把他拉下来,低低道了一句:“别看了。”说罢主动堵了秦书的唇。
摩擦后脑的手划过头皮,脸颊和耳朵的时候,颜如玉能感到秦书掌心柔软的皮肤,那手逐渐滑向颈项,麻痒的触感让颜如玉不自觉缩起肩膀想要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颜如玉噙着秦书的唇低低地笑出了声,秦书满脑门儿都出了细细的汗:“怎么了?”
颜如玉皱皱眉,因为情动而润泽的眼底还带着一丝殷切:“有点儿痒,而且你压着我很重。”
秦书噗嗤一笑,衣领处反复抚摸的手又覆上了他的鬓角,秦书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那你来?”说罢就着这个动作将颜如玉抱起来,让他坐在腿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反复演练过。
颜如玉试着侧过脸在秦书唇角吻了吻,湿润而灼热。
三月的风轻柔,此时夜晚还带着点点寒意,颜如玉领口微开,好看的锁骨暴露在空气里,秦书打量了一会儿,将脸凑过去贴着,细细地吻。
颜如玉咬牙,眼眶已经被印染成稀薄的绯红色,抖着手去解秦书领口的结,又小心将他腰后的腰扣解开,秦书的外衫便松散下来,堪堪搭在肩上。
安抚地吻着颜如玉的锁骨,颈部和耳廓,将脸贴在他耳旁,轻声安慰呢喃,颜如玉斜眼瞥着他,眼中情动的水雾像是一汪溶解的水晶,衬托着天蓝色的夜幕,里面嵌着几颗星子。
他完全被秦书当做家,颜如玉想,这景象恍然如梦,似乎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由于秦书的刻意而被无限地延长,在这瞬间里,他感到秦书心底里那份小心着的爱,他那么小心翼翼怕伤了自己。
上身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颜如玉不由得抖了抖,秦书跪着将他放在毯上,以身覆上,滚烫的胸膛和颜如玉的皮肤贴在一起的时候,带着令人震颤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