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阿木尔精神戒备:“众将士全神戒备,此车威力极大。”心里却有一丝疑问,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看了看才明白,太远了,秦书他们离得很远。
阿木尔冷冷一笑不待落下,秦书那边训练有素,动作快得很,投石车大材小用,投得却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个酒坛一样的坛子,那坛子砰砰落在城墙上,偶尔落在阿木尔脚边,碎裂声清脆响亮,里面液体溅一身,阿木尔先是讶异,后皱眉抬手闻了闻,立即色变:“是油,他们要用火,众人退!守住大门,死守,后退者就地斩!”
秦书薄唇轻启:“上火石!”
那边将石头放在投石车的钢板上浇了油,点起火,几人合力,投石车动,带着火的大石便飞了出去,正正砸在城楼上,遇着方才地上的油,熊熊大火哄一声冲天而起,浓烟焦味在草原上弥漫,隔了很远,秦书还能听到来不及逃下城楼乞颜将士的哀嚎。
这只是第一次试探,加之为了拖延时间,秦书并不着急,正中的一架投石车放上最后一块大石,朝着坚固的城门,嘭一声,大石砸在城门上,震耳欲聋,几尺厚铁铸的大门被砸得凹进去一块,但是依旧没有开。
也不知当初是怎样的情形,在他不在的时候大梁居然失了四方城,难道是打开城门将乞颜人迎进去的吗?
秦书估摸着时间大约够了,抬手示意可以了,众人停下动作,秦书催动胯下惊帆,起个手势示意:“众人退。”
战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众将士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大军缓缓退向北陵城外,阿木尔不敢置信,就这么退了?
熊熊大火一直烧到夜半,等阿木尔再次登上城楼,却发现百米之外的土地上,一条四五米宽中间一道深沟的土带,光秃秃的一直向着两侧延伸。远远望去,大梁大军乌压压一片,直往前推了将近十里还多,阿木尔细思之下不由得大怒。
而另一边,秦书到了军营之后一刻没有歇息,洪飞低低在一旁说了些什么,秦书点头:“顺利就好,明儿接着来,变着法儿让他们乱,就不信阿木尔能够沉得住气,你们时刻小心,防止乞颜出城偷袭,后方也加强巡视。”
临时的大帐空落落的,没有颜如玉,也没有秦尧震天的哭嚎声,安静是安静了,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将秦尧和如心交给别人不放心,颜如玉和徐让留下照看他们,秦书特意找了不起眼的帐篷,四周留得也全是心腹之人,但心里头总是不放心,想要去看一看。
这一战太关键了,半点儿差错不能出,希望赵俭齐钟那边也一切顺利,秦书按捺住去看颜如玉他们的想法,随意躺在床上,全无睡意,从前还不知道,原来这么宽的榻,一个人睡上去也很孤单。
就快了,别急,秦书自己安慰自己。
第二日一如前一日,阿木尔不知秦书搞什么鬼,城楼上起火呆不得,只能一摸瞎守着大门,还不到万不得已到外出一战的时机,可是看不到外头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得反击。
秦书距离太远,已经出了平常箭的射程范围,想要反其道行之,秦书早早就断了这条路,那空出来的几米,显然是算计好了的,阿木尔十分恼火,七八天过去,阿木尔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能尽如其意挡住那团火,意识到秦书无非就是想要逼他们出城一战。
明月高悬,清风拂过,一望无际的草海荡开来,滚滚如潮,战火兵燹,或是历史变迁,都不会被这土地所记下,无论战争多么的惨烈,也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这草原又会恢复如初。
说天地无情,却偏偏化育万物,草原以它自己的脚步生存发展复生,人却不能,随便哪一株草的下头,可能都埋着累累的白骨。
自然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人这一种群,肆虐争夺,默默承受人类为它带来的兵燹横祸。
洪飞静静地听着响起的埙声,知道秦书应该是在想颜如玉同那两个小家伙儿,人生在世有个挂念也算是好的,那些被人挂念着的人也很是幸运。
秦书想颜如玉,颜如玉也想秦书,只能从茶余饭后听亲兵将士说,将军一切安好,十分平安,想着这么多天过去了,乞颜大约也要有动作,就止不住担心,在颜如玉的心里,秦书还和从前那个刚刚进燕京的愣头差不多,虽然颜如玉很清楚知道他不是。
日夜担忧,悬悬于心。
这天哄睡了两个小家伙,想着乞颜可能有什么动作,颜如玉未雨绸缪想了想对策,说不定以后能帮得上秦书,一旁放着一沓厚厚的纸,乱七八糟写了很多东西,写得太入迷忘了时间,油灯晃了两下居然熄了。
时辰已经很晚,懒得再去添灯油,颜如玉坐了一会儿差点睡着,摸摸索索走到内室,薄被一裹准备睡觉,刚躺下没两刻,却被窸窣的动静吵醒了,颜如玉一凛,下意识握住秦书留给他的匕首。
那人脚步却进了内室,颜如玉听出来,脚步声很熟悉,是秦书。这么晚了,这呆子怎么回来了?悄悄将匕首放回原处,想起开始和秦书商量好的带他一起去前线,后来秦书又临时变卦留他在后面看孩子,气不打一处来,打定主意装睡着。
“远舟,睡了么?”秦书轻声试探着叫一声,颜如玉没有回答,秦书内心叹口气,来得太晚了,天不亮就得走,吵醒他又舍不得,这样一来连说说话都不能。
认命地放轻了动作往床上爬,冷不防黑暗里忽然想起颜如玉的声音:“秦大将军,大晚上你是要做什么?”
秦书吓了一大跳,险些掉下床:“你不是睡着了吗?”又安抚地拍拍他,“吵醒你了?睡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颜如玉被他战甲贴身硌得慌,推推秦书的身子:“将战甲给我脱掉。”
秦书会错了意,忙不迭一手解战甲,一手摸索着找到颜如玉的脸,脑袋晃悠悠开始寻着唇去亲,没找准一下亲在了颜如玉眼睛上,颜如玉一巴掌将他推开,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做什么?”
秦书窘了,起身将战甲扔一旁,干咳一声:“想我不想?”不待颜如玉答话又委屈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我,我却想你想得天天睡不着。”
颜如玉翻翻身抱住他,安抚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情绪不稳的狮子,手指十分温柔地在他头发中穿过:“哪有,我也想你,真的。”
“你骗本将军。”
颜如玉觉得秦书简直幼稚地过分:“不信就罢了,赶紧去打你的仗,回来做什么,不怕我拖累了你?”
“我信我信,来亲亲,就亲一个,睡觉。”秦书将唇凑过去。
颜如玉颇不情愿地亲了亲,出乎意料地,秦书安静抱着他不动了,没有像往日一般缠上来,颜如玉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秦书蹭了蹭,咕哝了一句:“再也不想打仗了,连抱你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尽力了,人家滚去睡觉~~】
第一四五章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让走不走,自找罪受,到了现在怪谁?想归想,颜如玉还是安安静静窝在秦书怀里,身后是宽厚的胸膛,耳边是熟悉的呼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
天刚蒙蒙亮,秦书便醒了,安静看了一会儿颜如玉,颜如玉睡得很沉很安静,唇若点朱,眉如墨画,眉峰一颗小痣藏在里头,平添几分精致。
他终于不再是从前那副皱着眉头冷冷的模样,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所以才得以窥见颜如玉内心的温柔暖软?秦书看了一会儿,心内温柔忽生,心像是被雏鸟的轻羽包裹,厚厚的一层又软又轻,百炼钢化绕指柔,恨不得严严实实将颜如玉藏起来,谁都不让见。
顺手拨开颜如玉一绺头发,露出整张玉一般的脸,就这样看着,他已经不想走了,秦书叹气,小心将胳膊从颜如玉颈下抽出来,颜如玉还是醒了。
“几时了?”颜如玉睁睁眼,这几日难得睡这么好。
“天还未全亮,你先睡着,我走了。”
颜如玉抓住秦书摸他眉毛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方醒的眼有些迷蒙,氤氲着雾气:“走吧,小心些。”又顿了顿,“我很担心。”
秦书恨不得永远不从这顶小小的帐篷内走出去,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对着颜如玉,就只有他两个,谁都没有。
站在榻前的男子英伟高大,肩膀宽厚,面容英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颜如玉被看得脸微烧:“别看了,再晚天就亮了,你还要不要走了?”
秦书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穿战甲,战甲很重,不时碰撞发出声音来,颜如玉趁着他坐下穿战靴的空,手指轻轻在战甲上点了点,心里也有点儿舍不得。
被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爱着的滋味,尝过就再也忘不了,颜如玉实在是非常想跟着秦书一起去前面,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非常想去。
可是没有功夫的颜如玉像是个废人,不仅帮不了秦书,还要秦书分心差人照顾着,一想到这个,颜如玉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战靴踏在地上,秦书将要转出内室的时候,心里十分难受,他从前还没发现自己有这个儿女情长的毛病,到了这会儿却发作起来,眼看再迈一步就能出内室,那一步却无论如何迈不出去,再回头看颜如玉躺在榻上侧头一言不发望着他,更是半步挪不得。
不管了!
秦书跺跺脚转过身来,大踏步走到榻前蹲下看着颜如玉,与他平视:“跟我走吧,带你去前线。”
颜如玉顿生欢喜,心里的顾忌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秦书将床头衣衫递给他:“你先穿着衣裳,我去找人将洪飞叫回来,让他与徐让看着两个小家伙儿……”
这能行吗?洪飞还要领兵,他一回来,自己不就要替他领兵?颜如玉尚在犹疑,那边秦书已经走了,等他再回来颜如玉已经收拾齐整,正在束发。
秦书想起颜如玉还有只发冠落在他那儿,在帐中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那个小匣子,应该是前几日拔帐的时候被颜如玉收起来了。
“远舟,可见一个小匣子,从前和香伶那口箱子放在一起的?”
颜如玉头也不抬:“应该是放在床头柜里侧了,有好几个匣子,你瞧瞧哪个是你要找的。”
秦书打开床头柜却愣了愣,赵俭再次送回来的雕花匣子也被收在里头,秦书偷偷看了一眼颜如玉,见他没有注意这边,做贼似的将那小匣子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要找的匣子也在里头,秦书拿出来,里头放着的,都是从前的东西。
颜如玉绑好了头发,看秦书异常珍视的模样,不由得凑过来看:“什么东西,让秦将军露出这幅表情?”
秦书凑在他脸颊亲了亲,笑着打开:“你看。”
最上头是一块玉佩,正是当年秦书与香伶大婚时候他送的那块,他还以为秦书给丢了,每每想起便有些舍不得,这玉佩本是一对儿,另一块儿还在他爹哪里,想不到秦书居然放在了这里。
还有一只小小的发冠,那是很久之前,秦书用一根发带换下来的,一只枯黄的坠了铃铛的草鱼,乱七八糟的,最下面是一沓纸,颜如玉一张一张翻过去,全是他眼睛看不见那年,在商陆那里写给秦书的。
龙飞凤舞的一个安字,上头盖了小小的印鉴。
“怎的这些还留着?”
“想留着就留着了,还好带来了,这发冠正当用。”
颜如玉转过头去,示意秦书将发带换下来,两三下换好了,秦书几乎是咬着耳朵同他说话,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颜如玉痒得缩了缩脖子,小小的动作让秦书闷声一笑。
“昔有张敞为爱妻画眉,今有秦书为爱妻束发。”说罢晃晃头似是十分得意。
颜如玉回头阴测测一笑:“你说……谁是爱妻?”
秦书意识到自个儿得意忘形了,赶紧安抚,若无其事肃然道:“我是,方才说错了,我是还不成吗。”心里却在腹谤,虽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可明明就是你是。
颜如玉哼一声,显然知道秦书内心腹谤着什么:“那是我让着你。”说罢脸红再懒得理他。
秦书抿抿唇:“我那会儿说让你来着,你……”
颜如玉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全流回了脸上,气急败坏要去捂秦书嘴:“你闭嘴!”
秦书十分听话地闭嘴,冲颜如玉笑了笑,眉眼间又是宠溺又是得意,长眉入鬓十分好看:“好好好,我去看小丫头两个,等洪飞来了咱们再走。”
现在简直是越来越说得出话了,颜如玉摇摇头。
洪飞听到秦书急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快马赶过来不想秦书开口却是让他留在这儿同徐让一起看孩子,顺道看着赵俭他媳妇儿宋夏,洪飞嘴角抖了抖:“将军,你这也太为难我了……”
要看着宋夏,宋夏是他能够看得住的么?赵夫人她可是会动手揍人的,不像床上那两个孩子。
秦书干咳一声,也觉得自己不大厚道,颜如玉若无其事走过去,拍拍洪飞的肩膀:“洪副将,秦大将军是觉得这任务颇重,只得交予他比较信任的你,莫要让我等失望了。”
洪飞嘴角更狠地抖了抖:“洪飞明白了,颜公子要去前面儿?”
被洪飞戳穿了心思,秦书也不遮掩:“嗯,这里就拜托你了,洪飞,秦书的儿女以及兄弟的夫人,都交托在你手上。”
洪飞郑重其事地应了:“洪飞与他们共存亡,请将军放心。”
秦书拉着颜如玉便走,颜如玉让他先出去,秦书等了一会儿颜如玉才出来,不知道同洪飞说了什么。
“人家是跟着你打仗的,不是你的家仆,这么让人留下,也就是你运气好,换了别人,想洪飞也是不愿意的。”颜如玉如是说。
秦书才明白,平常的时候大家胡闹惯了,当做自家人一般,倒是忘了这个,也是颜如玉想得周到些。
“若是让钟叔与先生知道你这么闹,非要你领军棍不可。”颜如玉靠着秦书胸膛道。
秦书催动惊帆,想了想:“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不过洪飞领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还是你当初定下来的任务。”
颜如玉挑眉:“我可没有真正带过兵,纸上谈兵倒是还可以,这么多人加上你的身家性命,都交到我手中,你放心?”
“当然放心,我信你,你不是别人,是颜如玉。”
颜如玉嗤一声:“轻易信人不说,而且狂妄自大。”
“哪里有,只是相信你而已……”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惊帆脚力很快,不一会儿就远远看到了营地,但是还不到前方驻营处,却见前方闹哄哄乱了起来,两人内心一凛,秦书喝一声,惊帆通人意一般,冲着乱的地方就蹿了过去。
随意拦了一个将士:“前方发生什么事?”
那小将士持枪盾,转头一看是秦书,大喜:“是将军?听前面说,是乞颜人出了城,将近一万人……”
秦书不待听完,策马飞驰向前而去,颜如玉也不慌张,甚至还有一丝喜气:“出城?终于忍不住了吗?”
到了前方,果见乌压压的乞颜人横冲直撞,但更让颜如玉欣慰的是,虽不见将领,大梁将士经历方才小小的骚乱之后,依然平静了下来,虽不如想象中的沉稳应敌,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各营长伍长尽力指挥,无人后退。
“将军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偶有人注意到颜如玉,也只是瞥一眼,来不及做准备,略略一思索,秦书将缰绳交到颜如玉手里:“远舟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