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锦指指来往的宾客:“我边走边问就是了,都在这个珊瑚园里,一定能找到的。”
容微沉默片刻,命令道:“不行,你等一下,我进去打个招呼,马上就出来。我带你去。”
锦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
容微冷冷地打断他:“你以为这珊瑚园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一个人乱跑?站在这儿等着我。”说着也不等锦锦回答,向前面对他招手的几个人回了个礼,快步跟上他们,一起进了礼堂。
锦锦只好在原地等着他。有人同他搭讪,他也没心情,答上两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然后就抑郁的回到了飞行器里。
他趴在驾驶台上,气恼地盯着庄重恢弘的礼堂。一想起王子在里面,容微也在里面,他就又生气又心酸。
妈蛋,好不容易见着心尖上的男神,肯定怎么都看不够,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吧!还让我等你,等到天黑么!
出乎预料,还不到五分钟,容微就回到了他身边,锦锦惊的差点跳起来:“你你你——怎么这么快?”
容微简单地回答:“带你去公爵府。”
飞行器升上半空,和一些同样去给公爵千金送礼的宾客们一起,在人造云的陪伴下向北驶去。
园里提供的交通工具都是限速的,快不起来,锦锦拿着内载的望远镜往下看,亭台楼阁,高屋广厦,假山飞瀑,花鸟虫鱼,这一路过去,诸多美景尽收眼底,宛如人间仙境。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锦锦正看的开心,忽然,他的胸口猛烈地痛了一下。
这一下疼痛毫无预兆,尖锐之极,锦锦“啊”一声叫出来,手一颤,望远镜扑通一声,被绷带系着没有落地,撞在了舱舷上。
他一下子抓住了胸口,然而那一下痛觉稍纵即逝,没有留下分毫不适。
容微神色一变,飞行器停在半空,他一把抓住锦锦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问:“怎么了?”
锦锦皱着眉,试着呼吸了几次,全身上下都很正常,没有半点异样。也许刚刚是错觉吧。他摇摇头:“没什么。”
容微沉默片刻,慢慢松开手,重新把飞行器启动起来,道:“还有两分钟就到了。”
锦锦握着中国结,低声道:“好。”
容微瞅了他一眼:“虽然不是要见主人,毕竟也要进会场,礼物带了吧?”
锦锦:“……”
容微面无表情地扶着操作台:“没有?”
锦锦小声道:“不都是云哥准备好交给你拿着么?你说过我们俩一家,送礼送一份就好。”
容微道:“那是你跟我一起的情况。现在是你要来凤莜萱的场子凑热闹,我可没有打算来这里。”
锦锦:“……”
锦锦脸色慢慢涨红:“那——那怎么办?……要不我在外面不进去,让服务生帮我叫季姑娘出来?”
容微嗤笑一声。
过了半分钟,锦锦也没再说出什么好主意,容微心里哼了一声,很不屑地道:“算了,虽然是你的失误,丢的还是我的面子,反正凤莜萱一个黄毛丫头,也用不着精心准备。我外衣口袋里有一条准备赏给丫头的手链,你拿出去吧当礼品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等着锦锦伸手过来掏他的兜。
五秒。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快一分钟马上就要到公爵府了!特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容微好好的心情像自由落体一样down到地壳底下,忍耐不住,含怒扭头。
锦锦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前面,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沿着脸颊,一滴滴流入颈项。
睫毛上也沾了泪水,水雾封锁住双眼,仍然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容微大吃一惊,立刻停下飞行器,同时一俯身,将锦锦拉到怀里。“怎么了?怎么回事?!”他着急地搂着瘦削的少年,一手沿着腰腹迅速过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于是微微松了口气,看向他的脸。
青葱柔软的少年面庞上眼泪如珠滑落,神色悲痛异常。
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
容微怔住了,抬手抹去怀中少年满脸的泪,然而那眼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无休无止,无声无息。
“锦锦!你看到什么了?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着我!”
容微在通讯仪上打了几个曲曲折折的符号,不等对方回复就调转飞行器,设定了速度和方向,一边缓慢平稳地让它原路返回,一边把少年揽在怀里。
千算万算,却料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勉强抑制住惊慌,可是自己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
直到遥遥望见珊瑚礼堂,怀里才有了微弱的动静。
容微惊喜地低下头。
锦锦靠在他怀里,茫然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对上容微的目光:“我——”
容微长出一口气,湿漉漉的手又在他脸上抹了抹:“你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叫你也不回答。”
锦锦颤了一下。
似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少年抬手按住了胸腔。
他缓慢地摇摇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放在眼前。看到满手的泪水,他的神色变得空茫起来。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伤心。”
“非常非常伤心。”
“就好像……好像有人把心挖走了。”
“很难受,说不出来。”
“觉得有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36.
公爵府的宴会厅十分富丽堂皇,仿照微雪天气,上空是斑斓流动的风和云,投影雪花纷纷扬扬,在厅里四处飘落,到脚下又缓慢消失,配合着优美愉悦的音乐,柔软迷离的光线,将在场宾客笼入一片绮丽而温柔的梦境。
轻歌曼舞,长裙曳地,珠玉玲珑,葡萄酒的香气令人沉醉,钢琴师弹奏着美妙的曲子,男男女女们在旋舞的琴声和细雪中款款来去,交换着笑容和情话。
方少言走进大厅。
穿过满厅华丽美貌的客人,无视粘在身上的各种惊艳和倾慕的眼神,一身拒人千里的冷冽气势,冷冷淡淡地从衣香鬓影中走过去。
众人包围里,一个盛装打扮的漂亮姑娘站起来,高兴地对他招手:“表哥!这里!”姑娘约有二十出头,穿着粉红的短款礼服,长发像泉水一般披在肩上,眉眼弯弯,笑的十分甜美,对朋友们介绍道,“看,他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二表哥!”
方少言看到表妹,微一点头,短暂地笑了一下。
正在盯着他看的一群少女齐齐地倒吸冷气,表妹忍俊不禁,得意地笑笑,抛下朋友朝方少言跑来:“表哥!”
“生日快乐。”方少言神色变暖,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你这里都是些年轻人,太热闹,殿下就不过来了,这是他让我拿给你的礼物。”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表妹讶异地接过来,左右看看,挽着表哥到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
盒子打开,里面是个绿豆大小的紫红颗粒,圆圆的,她捏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种子?”
方少言点点头:“嗯,是个种子,殿下说让你找个花盆种下去,会长出你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的……?”
表妹轻轻咬了咬嘴唇,神色略微一动,随即又笑起来,“好吧,那我就种着,要是长不出好东西我再去找他算账。”
方少言也笑了一下,往大厅里扫了一眼,忽然问:“——来了没有?”
他问的奇怪,没头没脑没主语,但是表妹好似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
方少言顿了顿。
表妹皱着眉:“我一早就吩咐下去了,让迎宾给我注意着,见到容微马上迎进来,说好的时间是十一点,现在都过去半个小时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少言沉吟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知道了,你去和她们玩吧。”
他心下生疑,这满堂宾客又没有旧识,于是丝毫也不耽搁,出了宴会厅,启动一台单人飞行器,缓缓离开公爵府。
偌大一个珊瑚园,大致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部是政务院办公所在,北部是高层们的居所,公爵府在北,珊瑚礼堂在南,飞行器向礼堂的方向稳稳飞行,方少言一手按在操作台上,微微侧身,回头。
目光越过了公爵府,向更北方望去。
公爵府以北是一片人工种植的树林,再往北则是一座天然生成的小型湖泊,湖泊两面临山,东方仍是树木。
方少言放慢了速度,目光久久地落在湖中。
目力所及,那湖中有一座小岛,岛上有几座古老而神秘的建筑。
看不到模样,数不出数量,影影绰绰如同梦幻,比海市蜃楼还要飘忽,明明能确定那里有东西,但是即便用最高倍的望远镜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湖中水草游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就连岛与水连接之处的泥沙也近在眼前,但是要再细看,那无论你用什么工具,都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棱角,依稀是房屋的样子,具体的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有谁故意做了个屏障,隔绝人们的探视。
那个湖心岛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情况,没有一个人上去过。
那是凤氏一族的禁地。
它悄无声息地坐落在珊瑚园极北之处山和水的包围中,离世出尘,千百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除了它本身,没有发生过任何能引起关注的事情。
世人大多都已经忘了它的存在,除了一些古籍和专业教科书,也不怎么提及它。
不过,方少言却是知道的。
这个禁地的名称,叫做——骄阳之心。
玲珑园,容微的卧室。
“根本就没有到达公爵府,当然更没有进入骄阳之心的禁锢范围!当时我们的位置大概是这里,”通讯仪打开,在虚空中铺开一张布满光点地形图,容微在其中一点上戳了戳,按捺住心中的焦躁,道,“我没有接到你给的提示,也就没有特别注意他,当意外发生的时候,距离公爵府还有七千米。”
“嗯。”一个淡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还有没有?”
容微拧着眉想了想:“在那之前,大约这里的时候,”手指在图上换了个位置,重重地点下去,“也有一点异状,但是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说没事,我也没有太留意……”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床上昏睡的锦锦,想起今天上午,在带着他去往公爵府的途中,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忽然像是遭到了什么隐秘的袭击,一时痛的把望远镜都扔了,可是他却没有在意。直到锦锦哭的满脸泪水,仿佛堕入梦魇,听不到身旁的声音,容微才发现情况不对。
他立刻带锦锦回转,同时报告给明岚王子,也几乎是在同时,王子回复,今天的行动临时取消。
锦锦在他怀里只醒了那么一瞬,模模糊糊地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问什么都不回答,然后便陷入了昏迷。
容微带他回到家,医术顶尖的家庭医生给他检查,却什么异样都查不出来。
容微怒火上冲。
一切正常他怎么会哭成这样!怎么会叫不醒!
虽然这次带锦锦去珊瑚园,本来就是存着别的心思,要用他触发骄阳之心的禁锢之力,不可避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那是计划好的,本身也做了万全的防备,结果却出乎意料,在计划之外出现这样的事,锦锦被未知的力量牵制住,昏迷不醒,容微自然是惊怒交加。
喵星王子眼里隐隐泛出了红色,锦锦还在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很急促,额前鼻翼不停渗出细细的汗珠,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唇却越来越干燥,甚至裂出了血丝。
“别碰。”
容微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正要给他擦一下,房间里另一个声音忽然简短地开口,像是一阵迅疾掠过的风,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容微身旁,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触碰床上的少年。
容微眼底瞬间变成血红,猛地回转身,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瞪着来人。
是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男人,很年轻,眉眼五官不是很精致,比不上喵星王子出了名的美貌无双,然而容色清贵,风姿高华,活生生男神下凡。
——这只是第一眼。
如果再看一眼,大部分人都会惊呆,因为这个人——不,或者并不能叫做“人”——竟然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口=
虽然容貌和装束都能看清,但却真正是个光线可以穿透的影子,浅浅地站在那里,像是稀释的水彩晕染了纸张,又像一幅素描画,寥寥几笔,形神俱出,画在虚幻的空气里,淡淡地勾勒出一个修长的人形。
半透明的手如有实质,虚虚地扣住容微的手腕,温和道:“别碰他,他受的影响太重,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容微愤怒地甩开手,胸膛不停起伏:“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退开一步,手上带出一片薄薄的阴影,落在容微肩上,声音依旧温和,暗含着不容忽视的力度:“阿容,控制一下你自己。”
容微怔了怔,对方目光清冽而遥远,淡淡地看着他,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半晌,他神色也冷淡下来,紧握的手指松开了,转过身,走到床头沙发边悠闲地坐下,嗤地冷笑一声:“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吧,殿下。”
在这个国家,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明岚王子轻轻一晃,半透明的身影不受任何阻碍,鬼魅般穿过了大半张床。
容微身体一僵,险些又站起来。
但是王子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微微弯下腰,看了看锦锦,而后伸出手掌,缓缓地贴在少年额头上。
容微眯了眯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别担心,他昏迷是我做的。”明岚王子平静地道,“沉沙已经把暗灵石给了他,这样虽然禁制仍在,我也能随时掌握他的状况。你们在前往公爵府途中,我察觉他体内血脉激荡,神智混乱,远远超过他能忍受的程度,于是才令他昏睡,让你带他离开。”
容微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这么说的话,他忽然变成那样的原因,殿下一定也很清楚了?”
王子点点头:“嗯,是骄阳之心。”
容微:“……!”
容微没忍住,腾地站起来:“你——!你明明说过,只有到了凤家地盘,你再蓄意引发,算好时机,才能将骄阳之心转至他身上!”还没有满足条件就触发剧情了,坑爹呢?
明岚王子嗯了一声:“我是说过,也确实如此。”
容微冷笑:“那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有到公爵府,你就提前动手了?”
王子沉吟片刻,微微皱了皱眉:“我若行动必定提前告诉你。这次意外事发突然,我也未曾料到。”
容微:“……”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半晌,容微轻轻吐出一口气,冷静地问:“所以,是凤朝华发现了?”
浅浅的身影回过头,与容微对视一瞬,然后王子平静地否决了他的猜测:“不,我被他控制二十多年,彼此感应十分熟稔,若是他催动骄阳之心,我必定能够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