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皓犹疑道:“那该如何是好?”
含章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听沈夫子的罢,问皓,你将我打晕,打重一些,省的我醒得早。”
问皓讶异地看着他,又有些无措地看向楚愆阳,楚愆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阻止。
问皓咬了咬牙,便下手将含章也打晕了,接着将含章小心放在墙边,“大郎,这是黄粱香,待会妥当之后,将这香点燃,晕过去的人便一定不会醒来,这也是以防万一。”
楚愆阳站起来,左手接过东西,右手便干脆利落地打晕了问皓,他将问皓放在含章身边,接着便点燃了黄粱香,转身对沈辽白道:“走吧。”
沈辽白怔了怔,“你不把我打晕么?”
楚愆阳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肩膀处停留了片刻,冷淡地回答道:“不必。”
沈辽白只得跟在楚愆阳身后,他若有所思地抚上仍旧发烫的肩膀,于此之前,他并没有真正相信过肩上的刺青真的有庇护的功用,然而既然连楚愆阳都这么说了,想必这纹样还真有过人之处也不一定呢。
第15章:神秘纹身
方才众人休息的地方是一处拐角,不论左右都看不到尽头,楚愆阳不管方向,只是一径沿着空荡的墓道向前走。
沈辽白小声问道:“万一鬼婴舍了我们去攻击问皓他们可怎么办?”
楚愆阳漠然道:“鬼婴生性暴虐,你伤了它,它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离他们越远,他们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障。”
沈辽白恍然,接着又皱起了眉,“那我们就这么走下去么?”
楚愆阳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侧过身道:“把手给我。”
沈辽白伸过手去,楚愆阳握住他的手腕,将袖口撩上去,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小臂来,接着拿出一把小刀,在他手臂上割了一刀。
“嘶。”沈辽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五感敏锐,任何伤痛对他来说,其感觉都要比常人强烈许多。
楚愆阳割得不深,也没有放开他,看着血液从白皙肌肤上流过,汇聚在手腕处,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逐渐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滩,沈辽白忍着疼,倒没有转过脸,小臂上的伤口开始慢慢停止流血,很快,血痂便覆在伤口上,楚愆阳没有立刻松手,沈辽白能感觉他的指肚在自己手腕处摩挲了一下,这才放了开来。
沈辽白收回手,将衣服整理好,却见地上那小小的一滩血洼忽然动了动,血色的平面上微微泛起涟漪。
下一刻,他腰间一紧,楚愆阳搂住他,向后急退,一直退了数十步,方才停了下来。
沈辽白被勒得生疼,咳了两声才喘着气抬头看去,只见微弱光芒边缘处,一只一尺左右的东西正静静趴伏在地面上,即便楚愆阳没有开口,沈辽白也明白那就是鬼婴,实在是那种险恶恐怖感不但刺得他脊背生寒,连那原本逐渐减弱的烧灼感也重新燃了起来。
不知为何,蓬火没有完全熄灭,仍旧挣扎着发出断断续续的荧光,借着这点光亮,可以隐约看见鬼婴的脸,那是一张尚且能分清婴儿五官的面容,只是婴儿应有的红润肌肤此时却是惨绿一片,眼睛里头也没有丝毫眼白,充斥着浑浊的灰黑色,嘴唇外翻,露出尖锐的獠牙,那上面似乎缠绕着黑色雾气,如蛇般在獠牙间游动。
楚愆阳搂着他腰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沈辽白调整好呼吸,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抚上了现下烧的厉害的肩胛处,随着他做出这个动作,鬼婴立时忌惮地向后挪了挪,它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安静地盯着前方的两人。
楚愆阳眯起了眼,他忽然放开了沈辽白,同时手腕一动,数枚刀刃便出现在指尖,沈辽白眼尾扫到,这些刀上隐隐泛红,似乎抹了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看清抹了什么,楚愆阳腕上用力,指尖一松,刀便连着晶莹细丝,向地面上趴伏的鬼婴袭去。
鬼婴的肢体以诡异的角度曲折,一瞬间从地面上弹到了墓道顶端,幼小的手足上生着极长的黑色指甲,扣在砖石缝隙中,一些泥土碎屑簌簌掉了下来,楚愆阳手腕一侧,落空的刀片立即回旋向上,鬼婴的动作却比刀片更快,它的四肢如同蜘蛛一般交错向前,快速前进的同时避开了连番袭来的刀片,刀片击空,撞在砖石上,刀片上涂抹的东西落了一些下来,楚愆阳似乎有些不耐,本就冷峻的五官此时杀气腾腾,两次攻击没有击中,此时鬼婴已然离两人极近,沈辽白几乎能感觉到鬼婴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楚愆阳将刀片收回,一把拽着沈辽白继续后退,一面退一面单手将收回的刀片组装起来,这些刀片的末端,顶端和正中都有细微的切口,此时片片相连,也不知他是如何固定的,很快便连成了一把细长刀具,最末端的刀片上缠上晶莹丝线充作刀柄,组装完毕后,楚愆阳丢下一句:“好好呆着。”,便猱身而上,三下两下,蹬着墓道墙上的灯座,也攀上了墓道顶端,接着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辽白喘了口气,那鬼婴离自己越近,肩胛到锁骨处的烧灼疼痛便越厉害,几乎让他生出自己已被燃烧殆尽的错觉,现下楚愆阳似乎是将鬼婴带远了一些,但那痛感依旧存在,咬了咬牙,沈辽白将衣襟拉开,只见鲜红色的花纹已然快蔓延到胸口,其形态也越发鲜妍灵动。
“这是……唐菖蒲?”尽管只能看见一部分,但花叶的形状实在太过鲜明,沈辽白摸了摸边缘处仿佛是叶子的部分,却见那叶片骤然蜷缩了一下,沈辽白猛地缩回手,他眨了眨眼,有些疑心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不是错觉,叶片鲜红色的纹路缓缓延伸,叶片变得更加宽大舒展,甚至在叶尖还舒适地卷曲起来,沈辽白捏紧了衣襟,只觉眼前被这诡异情景和灼痛感烧得一片模糊。
“沈辽白!”耳边忽然响起楚愆阳的声音,沈辽白皱起眉,晃了晃头,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楚愆阳?”
“不能任由这纹身继续生长,你稍微忍耐一下。”楚愆阳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沈辽白身旁,他手中还是那把泛红的长刀,将最上端的刀片拆下,楚愆阳将昏昏沉沉的沈辽白搂到怀中,找准肩胛那处,狠狠划了一刀,惨白的皮肤被划开,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血流出,血液流得十分缓慢,像珊瑚珠子似的慢慢沿着线条流畅的脊背滑下,楚愆阳拿出一只小瓶,将那些血珠接了,留了五六滴之后,沈辽白身上的花纹停止了继续生长,甚而开始慢慢向后缩去。而肩胛处的刀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楚愆阳能感觉得到颈旁沈辽白灼热急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他面上没什么神色,但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将衣襟掩好,楚愆阳扶着沈辽白站定,皱眉道:“怎么样?”
沈辽白吸了口气,道:“我没事,鬼婴呢?”
“它似乎对你的纹身极其畏惧,你方才将衣物拉开,这纹样的气息没了遮盖,又肆无忌惮地生长,倒逼退了鬼婴,我便暂时赶回来看看你怎么了。”楚愆阳将小瓶收起,将刀片重新装回长刀上。
“你知道这纹样是什么模样么?”沈辽白问道。
“……唐菖蒲。”楚愆阳顿了顿,回答道。
沈辽白沉默片刻,挣开楚愆阳自己站好,“我不碍了,倒是那个鬼婴,恐怕待会就要回来了。”肩上的疼痛感已经渐渐微弱下去,不管这纹身到底是什么,此时约莫对鬼婴的威慑力已然减弱,鬼婴很快就会再回来。
楚愆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鬼婴动作太快,你来做饵。”
沈辽白有些诧异:“它会过来么?”
“会。”楚愆阳斩钉截铁地道,“它虽然忌惮你的纹身,但同样,不把你解决了它不会去找其他人。”
楚愆阳一面说着,一面将沈辽白领到先前割臂放血的地方,那一小滩血洼尚在,竟还没有凝固。
楚愆阳撕下一块布来,蘸着血画了一个圆圈,让沈辽白坐在里头,“待会无论如何坐在里面不要动,我不会让它伤到你。”
沈辽白点了点头,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地上,而楚愆阳则拿着长刀,消失在黑暗中。
沈辽白一面等一面胡思乱想,关于自己身上的纹样,他了解得也不比楚愆阳更多了,唐菖蒲花色艳丽,较易修剪造型,算是插花时常用的花卉,但同时,菖蒲也是民间惯常用来辟邪的东西,沈辽白倒是不能确定身上的唐菖蒲是否也是这个作用,但这事也只能留待回去之后问问沈老爷子了。
接着他不知怎的又想到方才楚愆阳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微微笑了,初时见面时好说歹说才叫楚愆阳同意带自己下来,那时他还说过“生死由天”这样的话,可下了墓之后却不知救了自己多少回了,看起来也是个面冷心软的人。
正想着,忽然肩膀处已然平息的灼痛示警似的窜了起来,沈辽白立即挺直了脊背,蓬火已经不怎么亮了,放在手心时仅仅偶尔奄奄一息似的闪一闪,这让沈辽白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但那股子熟悉的险恶恐怖感却如影随形地依附了上来。
很快,沈辽白便在极近的距离与鬼婴对上了。
距离之近,让他清楚看见了鬼婴扭曲畸形的四肢,还有额上一张极小的面容惨淡的女人脸庞。
鬼婴趴伏在他身前,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肩胛处,过了许久,像是确定它所忌惮的东西现下无法主动伤害到它,鬼婴发出一种尖锐细小如同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后肢一蹬,便直直地向沈辽白面上扑来。
沈辽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鼻端却敏锐地闻到了除了鬼婴身上腥臭味之外的气味,那是混着血的朱砂。
面前一声闷响,沈辽白向后躲了躲,睁开眼,只见楚愆阳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前,此时手中那把长刀正正劈中了鬼婴,在其脑袋上斜斜斩了进去。
鬼婴尖叫一声,被刀所伤的位置不断地流出黑色的泥浆,一落到地面便“刺啦”一声化为黑色雾气,飘散开来。
楚愆阳向沈辽白喊了一声:“不要碰那雾气。”一面手腕用力下沉,硬生生又切开几分,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小瓶,拨开瓶塞,就要向鬼婴那豁开的伤口中倾倒。
鬼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面尖声嚎叫,一面抬起前肢试图阻拦,尖锐的指甲立即刺穿了楚愆阳的手腕,楚愆阳却是神色不动,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将瓶子里头的东西倒了进去。
沈辽白看得清楚,正是楚愆阳从他肩胛处收得的血珠子。
血珠一入鬼婴体内,立即如同火星子遇着了干草似的,猛地烧了起来,鬼婴惨嚎起来,和普通婴儿一般大小的身躯很快便被火焰覆盖,那惨烈的尖叫只持续了片刻功夫,便戛然而止,地上也仅仅剩下一滩黑灰。
沈辽白捂着耳朵,小心地问道:“好了么?”
楚愆阳将长刀分拆重新收回袖内,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结束了。”
第16章:加深感情
沈辽白顺着楚愆阳的力道站了起来,但很快便晃了晃,若不是楚愆阳还拉着他,恐怕下一刻便又要坐到地上去了。
“怎么回事?”楚愆阳微微皱起眉头。
沈辽白抿住了嘴唇,“我的腿似乎使不上力气。”
楚愆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沈辽白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处停顿了一会儿,眉间便松了开来,“不碍事,只不过是精血流失过度,休息一会儿罢。”
沈辽白被扶着靠到墓道边上坐下,楚愆阳没有放开他的手,而是将其握在手心里。沈辽白不明所以,便小心地挣了挣,楚愆阳反倒握得更紧,他目视前方,脸上惯常的没什么表情,只冷冷淡淡地道:“你的手太冷了。”
沈辽白忍不住轻轻笑了笑,他的确觉得很累,整个人也有些发冷,楚愆阳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手心里头的温度却十分温暖稳定,他合上眼,小声道:“多谢。”
两人默默在墓道里坐了片刻,沈辽白几乎要睡着了,不知是因为刺青的关系,亦或是墓中遭遇的一切已然超出了他的极限,一旦放松下来,睡意便止不住地上涌,但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沈辽白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楚愆阳,跟我说说话吧。”
楚愆阳转过脸看了看他,问道:“很困?”
沈辽白点了点头,“我不想在这里睡着,对了,含章那里没事吧?”
“黄粱香燃尽后,他们会自然醒来,应该会待在那里等我们。”楚愆阳不再目视前方,而是稍稍侧转身子,做出配合的姿态。
“含章受不了宋先生,说不定又会把他打晕。”沈辽白想起含章的得意劲儿便有些想笑,似乎这一行的每个人,并没有当初看上去的那么难以相处。
“宋千程没有那么简单,若是一直晕着倒也方便了我们。”楚愆阳竟然认真思索起了这个可能,“虽然带着一个晕过去的人有些麻烦,但总比他背着我们做些手脚要好得多。”
沈辽白哭笑不得,“这可不行,若是分出一人去照看晕过去的宋先生,怕是我们都走不出这座墓了。”
楚愆阳将他另一只手也拿了过来握着,神色自然地道:“你身上的刺青倒是很有用处,只是不好控制,且有可能损耗精血,以后还是少用为妙,比起宋千程,你要可信也可用得多。”
明明是关心的话,倒被他说得硬邦邦的。
沈辽白即便觉得身为男子,被人捂着手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将手抽出,而是顺着话题继续道:“说来影青身上也有这样的刺青,不知他是否遇到这样的状况。”
“你们兄弟俩是什么时候纹上这个的?”楚愆阳问道。
“我没有这个记忆,但根据我母亲的说法,大概是五岁左右,影青四岁的时候。”沈辽白抿了抿唇,“五岁,我应该已经记事了,我还记得那一年夏天,我厌食得厉害,整日里除了一些米粥,什么都吃不进去,把母亲和父亲急坏了,影青也出了事……恩?”
楚愆阳见他神色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沈辽白深思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影青是掉入河里,得了严重的伤寒,昏睡着醒不过来,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就都好了,我愿意吃饭,影青的伤寒也痊愈了,又过了两三个月罢,我才有刺青的记忆。”
他觉得中间有许多遗漏之处,下意识便要去揉弄袖口,但一动之下却发现手还被楚愆阳握着,不禁怔了怔。
楚愆阳捏了捏沈辽白的掌心,大约是觉得温度回了上来,便放开了,漫不经心道:“这事可以留待你离开这里之后回去好好问问家人,那刺青也不是什么邪物,就现在看来,有这刺青在,你的伤好得便要比常人快上数倍,对于阴邪之物也十分克制,只不过需得明白怎么使用,不然就如你现下一般,精血损耗,连站都站不稳。”
沈辽白将手搁在膝上,不知为何总觉得手心空空的,他忍不住双手交握,仿佛是想留住掌心那点暖意。
“还是冷么?”楚愆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便又要将手伸过来。
沈辽白连忙摇摇头,道:“只是习惯了。”
楚愆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蓬火的荧光已经亮了起来,泛绿的光芒映在他侧脸上,浅色的眼瞳又一次隐隐泛金,沈辽白实在受不住他用这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闷闷的快要透不上来气,只得胡乱找了个话题道:“你看起来倒不太像汉人。”
楚愆阳清楚地看到沈辽白因着种种缘故显得过于苍白的脸颊上开始浮现红晕,他莫名地觉着他这副模样要比他病怏怏的样子要好看的多,也就没有移开目光,毫不掩饰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回答道:“约摸是我祖上有胡人血统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