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辽白笑了笑,“他的事迹真够辉煌的,只是结局很是落寞。”
宋千程摇摇头,道:“古往今来,哪个当权者不往自个儿脸上擦点胭脂美化都不能出去见人,沈兄这惺惺相惜还是留给真正的英雄罢。”
沈辽白望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不似玩笑,便有一瞬间的错愕,这宋千程不是说下墓是为了高官厚禄?可他刚才的语气明明对当权者透着讽刺和蔑视,难道他另有所图?
“大郎,你们怎么都走到这儿了?”含章从前方的墓道折回来,正巧遇上楚愆阳他们。
楚愆阳指指石壁上的壁画,问道:“前方可有情况?”
含章把遇到情况说了一遍,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三条岔路,三个圆形洞穴,应该是天然形成,接着由能工巧匠稍加雕琢,在洞穴外面雕了三座拱形石门,三座拱门都是大敞开,不知是原本就开着的,还是前一波人打开的。
三座石门,包括里头的洞穴都长的一模一样,往里扔石子都能听到回音,因此更不确定哪一条路才是正确出路。
楚愆阳随着含章走到岔路前,三个洞穴的石壁都被修饰过,地上铺着青石板砖,黯淡的蓬火照不到尽头。
“怎……怎么了?”沈辽白略偏过头,便看见楚愆阳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瞧,他被那双琥珀眸子盯得有些发毛。
“沈影青留下的地图并没有说明哪条岔路是正确的,”楚愆阳说:“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沈辽白认命地走在队伍的前头,幸好楚愆阳在他旁边走着,好歹给他壮些胆气。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灵敏的感觉还能用在这种地方。洞穴比较深,他往里走了许久都没什么感觉。
“沈兄,你这感觉灵不灵呀,”宋千程埋怨道:“别到时候把我们带虎穴里去。”
含章立即瞪了他一眼道:“不爱走你自己出去。”
让沈辽白探路是楚愆阳的决定,宋千程质疑沈辽白就是在质疑楚愆阳,宋千程就是欺软怕硬的主,被含章呵斥了一句之后便不敢再埋怨了。
“还是没什么感觉吗?”楚愆阳侧过头问了一句。
温和的呼吸拂过脸颊,沈辽白微微红了脸,拉开两步距离道:“没有。”
楚愆阳低下头,指尖在沈辽白的脸上轻轻摩擦,“你的脸红了,有没有刺痛感?”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近在眼前,长而卷的睫毛再近些便要刮蹭到他面颊了,两个人靠的如此之近,沈辽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他窘迫地拉开楚愆阳的手,道:“不是,只是走累了,有些热。”
“大郎,你看前面……”问皓突然说。
在深处的甬道里似乎有一堆东西堆在角落里,走近了才看到是两具尸体,一具比较完整,身上的衣物还在,只是食物袋和水囊都空空如也,临死前还捂着肚子,似乎是饿死的,另一具尸体身上的肉则被撕的七七八八的。
楚愆阳蹲下身查看两具尸体的情况,因着甬道干燥,两具尸体并没有腐烂,只是被风干,身上的肉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就风干的程度来说,死的时间不太久,然而尸体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知是否是上一伙人中的两个。
“他……他不会把同伴吃了吧?”宋千程惊恐地叫道,跑到一边捂着嘴干呕。
沈辽白也有些接受不了,可又不忍放过一丝证明尸体身份的线索,万一其中一个是影青,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是他们,”楚愆阳说:“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月,却也长不到哪儿去。”
楚愆阳冰冷的目光移到宋千程脸上,问:“在我父亲之前,是不是还有人下来过?”
宋千程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入定王幕下时间不长,哪里知道这些事呢。”
楚愆阳神色不佳,语气依旧不善,道:“继续走。”
可这个甬道实在太长了,左右都走不到头,两端黑乎乎的,看不甚清楚,沈辽白也觉得有些累了。
“大郎,我们是否走的太久了?”含章道。
听着含章的话,宋千程也捶着双腿道:“我们起码走了两个时辰了吧?我的腿都要废了,这洞穴虽然长,总也不能比上头的主墓室还长把?”
沈辽白也觉得不对劲,这个洞穴每块砖石都长的好像一样,没有可以辨识的东西,所以连走到哪儿都不知道,“楚愆阳,我们在上面那层墓地的时候也走过回头路。”
楚愆阳已经开始检查洞穴里的砖石,龙鳞在石壁上发出厚实的撞击声,“那是鬼婴的幻觉,我们中了幻觉之后,便开始走回头路了,只是鬼婴已死,幻觉不可能再出现。”
应该不会再有另外一只鬼婴了,若是鬼婴靠近,沈辽白必定会产生不适。眼角的余光扫到什么东西,他将蓬火前举,在前面的甬道里,赫然是方才那两具尸体,尸体是不会走路的,只能说明他们又绕回来了。
其他人显然也看见了两具尸体,沈辽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不会也被困死在这里吧?”宋千程喃喃道。
“休息一下。”楚愆阳道。
说完便独自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沈辽白虽然不想打扰他,却也怕他饿着,便走过去,递给他一些干粮。
“过多的情绪会影响判断的。”沈辽白说。
他看出来楚愆阳在检查那两具尸体的时候有一丝紧张,想必也是担心着的,不过作为带头人,特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若是连他都情绪不稳,叫他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楚愆阳点点头,沉默地吃完了干粮,便起身道:“走罢。”
沈辽白看了一眼手上拿着蓬火,亮度不减,按理说前方也没有危险,只是他的心里头有些闷闷的,大概是总看着这些青色的砖石,连眼睛都要晃花了。往前走了一段,在不远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个拐角。
“前面好像有个拐弯。”沈辽白说。
楚愆阳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辽白,再看看前方的甬道,一马平川,哪里有什么拐弯。
沈辽白也愣了一会儿,他跑到刚才那处拐弯的地方,现在跟其他的甬道没两样,“但,但是我确实看到了。”
楚愆阳像是想起什么,走过去与沈辽白并排站着,闭上眼睛半晌没动静。沈辽白也不敢打扰他,便安静地等在一旁,其他人亦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楚愆阳闭着眼睛缓步往石壁走去,举起龙鳞,狠狠地刺入石壁上青砖之间的缝隙,一使劲儿便将那块青砖撬了出来,然后从缝隙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符来,用火折子烧毁。
“什么东西?”沈辽白望着脚下的一滩灰烬问道。
“是我疏忽了,”楚愆阳道:“障眼法而已。”
他转身朝旁边走去,沈辽白这才看到旁边那堵墙不知何时消失了,露出那个一闪而逝的拐弯处。
沈辽白瞧着惊奇,问道:“就是这张符让我们不停地走回头路?”
“嗯,”楚愆阳点点头,“别小看这张符,绘制它需要花不少功夫时间,不知情的人很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最后饿死,就好像我们之前看到的人一样。”
含章丢给问皓一个眼神,问皓自然明了,楚愆阳面对沈辽白的详细解答比他平时一天的话语都要多。问皓轻轻摆手,示意含章再做观察。
一行人正要往拐弯处走,沈辽白突然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皮肤也有轻微的刺痛感,他望向一模一样的黝黑甬道,暗道不妙。
第19章:所谓情谊
皮肤的刺疼感越来越明显,好像那东西正在缓缓靠近,沈辽白闻到一丝腐烂夹杂着血气的腥臭味,有些熟悉,似乎之前闻到过。
“前面有东西。”沈辽白拉住正要进入转弯口的楚愆阳道。
楚愆阳碰到沈辽白依旧冰冷的指尖,无意地划过他的掌心,他顿了顿,挥手示意众人停下,道:“含章,你去查看一下。”
含章将弩安上弩箭背在身上,三俩步便蹿入拐弯处的甬道中,步伐虽快,却轻飘飘无一丝声响,他的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唯有晃动的零星蓬火指明他所处的方位。
沈辽白一直盯着蓬火的光亮,脸上的刺痛感虽然止住,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含章已经走了相当一段距离,最后的那点光芒也淹没在黑暗之中,仍旧没有一点信号,就好像含章整个人,都被黑暗吞没进去了。
他们的不远处躺着两具尸体,许是因为无聊了,宋千程竟大着胆子挪到尸体旁边,也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细树枝,正在翻看尸体留下的包袱,包袱里只有七零八落的瓶瓶罐罐和一把匕首,那具完整的尸体临死前还握着的空水壶也被他掰开手指取了出来。
沈辽白走过去才看到宋千程手中捏着的水壶是金子做的,壶身薄,所以带起来不重,壶身上还雕着漂亮的花纹,价值不菲,看来这具尸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宋兄,可有发现?”沈辽白看着宋千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问道。
“这人好像是定王的亲卫,”宋千程仔细地瞧着手中的水壶,道:“这个水壶便是定王赐给他的,他总爱带在身边吹嘘,不过我也与他也仅有几面之缘,之后他便不见了,原来死在这里了。”
看来定王对太平经志在必得,不然又怎会三番两次派人下来,沈辽白暗自思附。他又望了望楚愆阳,楚愆阳正凝视着深处的甬道,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甬道里出现了绿色的光亮,朝着这边移动。
看到含章回来,沈辽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绿光往这边缓慢移动,又顿了顿,忽而一声尖利的竹哨声在洞穴内响起,接着便是弩箭射出弹在石壁上的声音,楚愆阳神色一变,拉起沈辽白便往外跑。
沈辽白吃力地跟着楚愆阳的步伐,那股浓烈的腐臭味似乎就在鼻子前边,他总算想起在哪儿闻过这种气味,“是毒尸。”
楚愆阳回头看了看,含章还没有跟上来,他将龙鳞塞到沈辽白的手中道:“我去接应含章,你跟着问皓先走。”
沈辽白明白跟着楚愆阳也只是给他增加负担,过多的犹豫会错失良机,从楚愆阳手中接过龙鳞,便往洞口跑去。
洞穴比他想象中深许多,甬道长的似乎没有尽头,沈辽白听得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更是一丝不敢懈怠,即便体力不支,依旧咬着牙,跟在问皓身后。
“快到了。”跑在最前方的宋千程喊了一句,也就只有逃命的时候,他才不会喊累。
沈辽白抬起头,隐约看到洞口的轮廓,宋千程正向他们使劲地招手,而在宋千程的身后,出现了一只毒尸,抡着双手往宋千程的脑袋上挥去。
“宋千程,小心。”沈辽白喊道,他因为跑动本来就喘不匀气,如今的喊声听起来颇为声嘶力竭。
宋千程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住头蹲了下来,堪堪躲过毒尸的攻击,急忙连滚带爬地又往洞穴里跑。
那毒尸哪里肯放过他,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宋千程脸色苍白地大叫,想要将背上的陌刀取下来,却太过慌乱,连系绳都解不开,紧接着又因为没看路,勾到脚下凸起的青石板,摔了个狗啃泥。
眼见着毒尸全身发红,张嘴就要吐出毒液,而沈辽白处在相对较远的位置,根本来不及跑过去,他闭上眼睛,不忍看接下来的场景,却听得宋千程得意的笑声,“哈哈哈,这什么玩意儿还挺管用的。”
沈辽白睁开眼睛,见毒尸躺倒在宋千程的脚边滋滋地冒烟,等他跑近,毒尸已化得只剩下一半的脑壳,从脑壳里爬出一只婴儿小臂长短的蜈蚣,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继而化成黑水,只在地上留了一滩印记。
地上散落了一部分瓷器碎片,是方才宋千程慌乱掷向毒尸的瓶子碎裂而成,问皓捡起其中一片闻了闻,道:“是化尸水。”
沈辽白想起楚愆阳在毒尸耳室里提到过的化尸水,说是克制毒尸的利器,没想到如此厉害。
“嘿嘿,”宋千程干笑两声,“我们有救了。”
他摊开手中的包袱,里面还有十几只相同的瓶子。
楚愆阳与含章背靠背贴在一起,十几只毒尸将他们包围在狭小的甬道里,青石板砖上到处是焦黑的毒液喷射过的痕迹,他们的身上也负了伤,过长的打斗快要把他们的体力消磨光了。
含章摸了摸背上的箭囊,只剩下十来只弩箭了,身上被毒液击中的地方疼痛难忍,伤口被毒液腐蚀正在扩大,他深吸了几口气,道:“大郎,一会儿我引开他们的注意,你趁机跑出去罢。”
“专心。”楚愆阳说道,一贯平静的语调,带着锐气的双眼挨个扫过眼前的毒尸,伺机找寻可以突破的地方。
面前的毒尸皮肤又在发红,他们并不上前,只是将楚愆阳他们团团围住,似乎是想用毒液杀死他们。
含章有些着急,“大郎,你还要找到族长……”
“专心。”楚愆阳还是这两个字,他屏住呼吸,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看样子楚愆阳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含章握紧手中的弩,快速地思考该怎样吸引毒尸的注意,不管怎样,一定要让楚愆阳活下去。
正僵持着,过道里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高声喊着楚愆阳的名字。
楚愆阳听出是沈辽白的声音,皱起眉头,沈辽白是明理的人,为何在这关头回来?几只毒尸听到声响往沈辽白的方向跑去,他回过神,想要缠住那几只毒尸,却被重新围上来的毒尸挡住去路。
喷射的毒液四处飞溅,像是洞穴里正在下的一场黑雨,毒尸在喷射毒液的时候身体会有一丝停顿,楚愆阳瞄准时机侧身从几只毒尸相隔的间隙穿过,绕到毒尸身后,往沈辽白的方向跑去。只是跑了几十步便与沈辽白相遇了,沈辽白倒是完好无恙,见他也平安,沈辽白总算放心了。
“含章呢?”跟在沈辽白身侧的问皓问。
“你回来做什么?”楚愆阳吼道,却是对着沈辽白的。
在沈辽白的印象里,楚愆阳一直是沉着冷静,情绪内敛的人,因而楚愆阳这一吼,也把他吼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结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问皓将手中的瓷瓶尽数塞到楚愆阳手中,道:“大郎,这些是化尸水。”
楚愆阳冰冷得可怕的眼神总算从沈辽白脸上挪开,拿着瓷瓶返回原来的地方去救含章。见其他人跟上去,沈辽白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等沈辽白到的时候,十几只毒尸已经全躺在地上冒烟了,楚愆阳面无表情地从毒尸尸体上踏过,找了处干净的地方休息。
含章大概是累坏了,直接趴在地上道:“问皓,快看看我的背。”
问皓将蓬火移近,才看到含章背上的伤比他想象中严重,他的背直接被毒液击中,若不是里头穿了一件锁子甲防身,只怕他早就死了。即便如此,背上也有一半的面积变得焦黑发烂,黑色的毒液还残留在里面,一点点地往别的地方扩散。
“沈夫子,来帮忙。”问皓喊了一声。
彼时沈辽白正坐在离楚愆阳稍远的角落里沉默着,听到问皓叫他便走过来,接过问皓递来的药水。
问皓一边给含章上药,一边说道:“含章伤的有些重,我抽不开身,你先去处理大郎的伤口罢。”
沈辽白望了望正闭眼休憩的楚愆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声道:“我给你上些药罢。”
楚愆阳抬了抬眼皮,转过身褪下衣裳,将身上的伤口露给他看,所幸伤的不深,只是几道被毒尸手臂击中的淤痕看起来格外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