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辽白给楚愆阳使了个颜色,楚愆阳会意,道:“我与影青只是一面之缘,他说要在长安处理一些事,所以会待一段时日,托我带个口信保平安。”
“那他怎的不写封信叫你带来呢?”沈母追问道,看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楚愆阳不动声色地与沈辽白对视了一眼,方才恭恭敬敬地答道:“当时影青似有急事在身,我与他相识不过几日,他竟就将这样重要的事托付于我,可见他的确有些忙乱了,不过我听说他正在替定王办事,想来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沈母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道:“他现下若是替定王谋事,倒也不错,老爷子也不用终日为他操心了。”
即便如此,沈辽白依然从母亲紧皱的眉头里看出她的担忧之情,便抓紧时机,道:“母亲,我想同楚愆阳一同去长安找影青。”
意料之中,沈母并不同意,“长安离定州虽不远,但你伤病未愈,又怎经得起长途颠簸。”
“母亲,我的病早就好了,这些日子被你炖的那些滋补汤药喂的都胖了,不信你看……”沈辽白穿着单薄的里衣下床来回走了一圈。
沈母站起身牵着沈辽白将他按回到榻上,笑道:“有客人在,莫要瞎胡闹。”
看着沈母的态度松动,沈辽白再接再厉道:“影青已有一年不曾归家,我若是不去寻他,依着他的脾气,怕是这两三年都难以再见到他,母亲难道不想念他吗?”
沈母听沈辽白如此一说,若不是楚愆阳在场,怕是又要掉眼泪了。
沈辽白握住沈母的手,道:“母亲还请放心,楚愆阳他学过一些医术,若我身子不适,他会照应着我的,实在不行,我便返回家中,如何?”
他这话虽然带着哄的成分,沈母却了解他这倔强的脾气,若是他决定了,必定要去做,就算是因着沈母的劝阻勉强待在家里,也会惴惴不安,憋着一股子闷气,对身子也不好。
“那你可要照顾好身子,你和影青,手心手背都是肉,伤着哪个,我都会难过,”沈母拭去眼角的眼泪,道:“楚君,辽白自小身子便弱,还请你多照顾些他。”
楚愆阳点头道:“夫人请放心,我会照顾他周全的。”
沈母勉强放了心,闲聊了一会儿,天色稍暗,便吩咐下人端出准备好的饭食准备用饭,沈辽白换了身衣服,同楚愆阳一起去大厅吃饭。
沈父和沈老子已经在位置上坐定,沈辽白将要去长安的想法同他们说了,沈父早已听老爷子讲了事情起因,便同意下来,沈老子臭着脸,没有明确拒绝,也代表同意了。
期间沈辽白问起了刺青的事,沈老子放下筷子,道:“这事若要讲个清楚明白,怕是沈家上下也没人说得出,我只知道,你和影青出生后两年,有个和尚曾经来过,道是这两个孩子一个杀气过重,一个生气过淡,都是活不长久的命格,若要二子平安,要送到庙中抚养才是。当时你们俩聪明活泼,也没什么不对,我们哪儿舍得,便将那和尚轰了出去,谁料没过两年,影青便是去院子里玩一遭也要摔得满头血,而你,更是三天两头生病,你爹急得不行,去找那和尚也找不到了,便四处打听,最后终于找着一个奇人,为你们各刺了一枚纹身,自那以后,你们俩便平安长大,再没出过什么事儿了。”
沈辽白对刺青的事儿所知不多,沈老爷子说的那个和尚更是闻所未闻,见沈老爷子似是也不知道更多了,他只得就此作罢,打算等有机会再问问父亲,看是从哪儿找着那个奇人的。
第27章:树枝进展
第二日沈辽白便随着楚愆阳去了长安,定州离长安有些路途,而楚愆阳又顾及到沈辽白的身体,一路走走停停,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长安。
楚家的宅邸很大,装饰却十分朴素,沈辽白被安排在离楚愆阳卧房不远的客房里,纵使如此,自他住下的七日内,竟没再见过楚愆阳一次,服侍他的仆人说楚愆阳忙着处理家事,得空便会来看望沈辽白。
幸好楚愆阳的住处有一间藏书楼,里面有很多关于墓穴玄机的奇书,沈辽白得到楚愆阳的允许,终日窝在里头看书,他的记忆力极好,看过的内容都会牢牢记住,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次跟着楚愆阳下地,多了解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沈辽白还在一本塞在角落里的巴掌大的书中看到似乎与他背上刺青有些关系的记载,却也只有只言片语,道是暹罗人所作,工艺十分复杂,几近失传,刺青初时只有手指大小,随着主人身体变化,刺青也会改变,不同图案和用料的刺青,其功用也不尽相同,有的甚而能保人大富大贵,一生平安无事。
若是之前,沈辽白必定不会相信这神乎其神的描述,然而经历过张角墓里的一切之后,他现在最想弄明白的便是刺青到底如何使用。如若真如沈老爷子所言,刺青能保他们两兄弟平安,那么影青一定平安无事。
可是联想到影青在出口甬道里留下的手记,沈辽白又有些不确定,且影青若是无事,理应向家中报个平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失去了踪迹。
正望着书页沉思,头顶忽然笼下一片阴影来,沈辽白抬起头,便望进了楚愆阳琥珀色的眸子里,他微微一笑,道:“你怎地走路也没有声音?”
楚愆阳在他身边坐下来,这张胡床略小,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便肩挨着肩,手碰着手,“你看书太入迷了。”他取过沈辽白手中的书,翻到封页一看,是本杂记,记述墓中的玄机以及破解方法,“你什么时候也对这感兴趣了?”
长安的深秋很是湿冷,沈辽白被楚愆阳这么紧挨着,好不容易有了些暖和的感觉,他揉着袖口,道:“看看罢了,若是下次遇上也不至于慌乱。”
楚愆阳挑挑眉,将书放回书架上,道:“到时我会在你身旁,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看你像是瘦了些,可是府中下人招待不周还是你只顾着思前想后?”
“怎会,他们待我很好,”沈辽白笑了笑,却没觉得楚愆阳的问话有什么不妥,他仔细看了看楚愆阳,玩笑似的道:“倒是你,一副憔悴的模样,是不是没休息好。”
楚愆阳淡色的眼眸眯了眯,道:“这些天忙着处理家事,确实有些累了。”
沈辽白当了真,连忙推了推他,“那你快些去休息罢。”
楚愆阳懒洋洋地顺势靠在沈辽白身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沈辽白本以为他在想事情,等了一会儿,偏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虽然楚愆阳素来淡漠,鲜少有表情,但这样没有任何戒备的睡容,沈辽白却是第一次看到的。
沈辽白不自觉地盯着他看,微卷的眼睫、浓黑的剑眉以及白皙皮肤上的绒毛,他大概是累坏了,这么别扭的姿势下竟睡的很沉,窗户还大敞着,不时有风吹进来,沈辽白怕他着凉,想去拿条毯子又怕惊醒他。
这种矛盾的想法一直持续到毫无温度的秋阳落下山去,楚愆阳的眼睫微微颤抖,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窗外,晚霞映红了天际,“看来我睡了挺久。”
“你太累了。”沈辽白道,顺便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
楚愆阳转过头来,眼角微微挑起,鲜少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那张素来冷漠的脸像是突然有了温柔之意似的,好看地叫人移不开眼。
“辽白,怎么了?”楚愆阳看看怔怔的沈辽白问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愆阳已经将称呼改成了直呼名字,不过沈辽白也没有注意到称呼上的变化,他还处在怔怔的状态里。
“对了,”楚愆阳像是想起什么,道:“你还记得沈影青留下的那根树枝吗?”
听他提起沈影青,沈辽白总算回过神道:“是有线索了吗?”
楚愆阳点点头,道:“我的舅舅昨日差人来说有些眉目,他一会儿会过来和我一同用饭,你也来罢。”
既然有了眉目,说不定就可以顺着查下去了,沈辽白欣然应允了。
沈辽白随着楚愆阳出了屋,招财立即从院里的树上扑棱棱地飞过来,停在沈辽白的肩上,它之前头顶被隼啄掉的几根长毛已经长出来了,被风一吹,也有几分神气。自沈辽白来长安,它也一路跟着,它是影青亲自养大的,跟影青的感情也最为深厚,沈辽白想着带着它或许对找到影青有些帮助,也就由它跟着。
所幸它那骄纵的脾气有些收敛,跟楚愆阳那只叫做来福的隼关系也有好转,整日同来福飞出去玩耍,不着家,现下回来,定是饿了。
“一会儿吃完饭再给你喂食。”沈辽白摸了摸它头顶翘着的几根羽毛道。
招财咕咕了两声,算是应了。
来到大堂时,已有一人等在那儿了,那人着了绯色的官袍,腰间挂着双鱼袋,听到响声便抬起头来,眉目里同楚愆阳竟然有些相似。
“吾儿,几月不见,为父甚是想念啊。”那人抚着胡子道。
沈辽白一下愣在原地,这难道就是楚愆阳的父亲?看这官袍和长相倒真像是的,那么影青又在何处?
却见楚愆阳面无表情,上前揪住那人的胡子,狠狠一扯,生生将他的胡子拉了下来,那人立即疼的哇哇叫,就连沈辽白都替他皱起了眉。
“愆阳,你在朋友面前就不能配合一下吗!”那人捂着下巴,眼角还含着泪。
楚愆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向沈辽白介绍道:“这是我舅舅。”
沈辽白不知该如何称呼,尚且在思考,就听得楚愆阳又道:“称呼为舅舅便是。”
虽然有点攀亲的意思,但既然楚愆阳都这么说了,沈辽白也只得乖乖地叫了一声舅舅。
孟连脸上的胡子被楚愆阳撕掉之后,他又抚了一把脸,脸上的皱纹也统统掉了下来,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男人的脸,“贤侄,初次见面,舅舅也没什么送给你的,”他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沈辽白道:“这是我家传玉佩,你且收着。”
沈辽白自然推诿道:“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楚愆阳径直拿过来塞到沈辽白手中,道:“别听他瞎说,这块暖玉是他从一个回纥商人那儿买来的,你终日手脚冰冷,送给你再合适不过,你若不收,他便会一直计较,难道你不想听他讲树枝的事儿了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辽白只得道谢接过,真是玉如其名,入手便觉得十分温润暖和,像手中捧了一个小暖炉。
仆人们将饭食呈上来,几人各自在小几前坐定,孟连只顾着猛吃饭,看起来像是饿坏了。
“舅……舅,”这称呼还有些拗口,沈辽白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恕辽白直率,不知您为何要扮成楚父的模样呢?”
因为孟连嘴巴里还塞着东西,楚愆阳便代为回答道:“我父亲作为朝廷官员,若是凭白失踪,定会引起注意,所以舅舅便易了容,去代替父亲办公。”
“当官可真是累的很,”孟连咽下嘴中的饭道:“四更便要起,整日在宫中值班,偶尔还得外出监督工程,你看我一天都顾不上吃饭。”
一个小官职,尚且有上万学子悬梁刺股拼了命地想要争,就像死在墓中的宋千程,也不是心心念念地要当个官好光宗耀祖么,沈辽白倒是头一次听人嫌弃当官辛苦的。
孟连扒完了碗中的饭,又叫仆人去添,趁着空隙他一抹嘴,道:“愆阳送来的树枝,我看不出端倪,便送给楚家已经隐居许久的老太爷看,太爷说他也只在一次下地时听人提起过。那时候太爷还年轻,跟着我们这行最有名望的先生一块下地,先生无意中向他们讲起说,在古老的南越边界,藏着一座深山,是仙人住的地方,在仙人居住的地方,有醴泉围绕,而在醴泉中一块生气聚集的地方长着一棵仙树。”
他抓抓头发,似乎在费力地回忆,“太爷说那仙树也是焦黑焦黑的,至于有什么用,就不得而知了,既然是仙家的东西,我们凡人是碰不得的,可能是上一伙人碰了这仙树,遭了仙人怪罪,受到责罚了。”
沈辽白摇了摇头,道:“那张角可不是仙人,他最后还变成了一个怪物,又怎会有仙家的东西?”
孟连拨弄着碗里的生鱼片,沾了酱料放到嘴里,含着食物口齿不清道:“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拿了树枝,才被仙人变成了怪物的?”
沈辽白自然不想赞成这个想法,因为影青也有很大可能碰了这东西,照这样说来,影青难道也会变成怪物?可是孟连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楚愆阳淡淡道:“总比这般闲坐在家担心要好。”
“我……我觉得张角好像有一点智力,”沈辽白想了想,便把自己当时在墓道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撕去那些人双脚上的筋肉,将他们困死在藏宝洞里,虽然他的眼睛只是一对宝珠,但他面向我的时候,我……总觉着他的确是看到了我的。”
楚愆阳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掌,道:“你别想太多,就算真的发生同样的事,也不一定就没有解决的方法。”
楚愆阳轻缓的语调倒让沈辽白平静了下来,沈辽白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厢的孟连瞧着楚愆阳体贴温柔的模样,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天大的奇事一般,露出一副震惊错愕不可思议交杂的古怪神情。
第28章:南越赵佗
孟连还需要应付同僚应酬,也没再说什么便匆匆走了。楚愆阳似乎也有事要做,便坐上马车同他一道出门。
沈辽白便又回到那藏书的小楼中,尽管孟连并没有查到许多,但其中提到的南越古国却叫沈辽白上了心,他记得南越地处蛮荒偏僻之地,那里群山环绕,瘴气四溢,便是一只小小的虫子,都能叫人丧了命,这莫名地让他想起在张角墓中看见的那些壁画,他记得那最后一幅画描绘的正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
沈辽白又在楼中耗费了大半个晚上翻阅南越及其王赵佗的资料,南越拢共有五位皇帝,之所以确定是赵佗,是因为赵佗其人,谋略过人,据说还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寻仙修仙。一旁放着仆人送来的茶水点心,他一边看一边慢慢啜饮,不知不觉间倒将那点子水食吃得干干净净。
烛火在窗棱下爆出一朵小小的烛花,沈辽白一面翻书,一面伸手去拿了剪子,还未触及到烛心,便被人握住了手腕。
“看都不看就想剪?若是不小心烧着手了怎么办?”楚愆阳身上带着深夜露重的寒意,将大麾扔在榻边,随意地在沈辽白身旁坐了下来,道:“在看什么?”
沈辽白将书递给他,道:“我看了看,南越的疆域包括岭南的大部分地区,这个国家在秦朝将灭亡时,由南海郡尉赵佗起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后建立。原本,南越还算是西汉的属国,然而过了不久,两国交恶,赵佗开始称帝,其后,闽越、夜郎、同师等国皆臣属于南越国,南越国的势力影响范围扩张至顶峰。若这样算来,这南越国最兴盛的时候囊括了整个版图的六分之一,看来南越王赵佗比起张角,还要厉害得多。”
楚愆阳接过书,却没有看,将它合上搁在一边,听罢这一番话,低声道:“我已经找到了赵佗的王墓。”
沈辽白正要去取另一本书,闻言动作一顿,惊讶地看了过去,“什么?”
楚愆阳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明日再说,现下时候太晚了,先睡吧。”
沈辽白被他方才那句话正勾起了兴趣,拉住他的衣袖道:“不若你先告诉我,不然今晚我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