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辽白头一回听说这么残忍的死法,倒有些可怜底下的毒尸了。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楚愆阳继续说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顶多就是一具会走的尸体,与外面的腐尸并无区别,你不杀它,死的便是你。”
沈辽白轻轻地应了一声,按下心中的一丝同情心道:“对了,方才我发现外头的那扇拱门边缘似乎是玉石做的,上面刻了许多奇怪的图案。”
楚愆阳听闻立即蹙起眉头,“难怪你走近了方才感觉到毒尸,那图案怕是用来封住里头毒尸的气息。”
“什么?”沈辽白听的奇怪,“有这样的必要吗?”
楚愆阳盯着底下嚎叫的毒尸,浅色的眼瞳里冷光流动,“也只有你这种门外汉才会这么想。用符文封锁毒尸的气息,不过是想让进墓的人放松警惕,毫无戒心地踏入这间墓室成为毒尸的猎物罢了。”
沈辽白听得皱了皱眉,这时底下传来簌簌的响声,沈辽白往下一看,立即紧张地向后靠了靠,原来那具毒尸在下头守的不耐烦,开始学着沈辽白的样子,抠着孔洞往上爬。大概是在缸里蜷缩太久了,它的手脚并不灵活,一直没有准确地踩到孔洞里。
“你不是说,用化尸水就可以杀死他们吗?”沈辽白望向楚愆阳。
“我只是说可以杀死他们,”楚愆阳淡淡地说:“但没有说我带了。”
沈辽白一时语塞。
楚愆阳摸出一颗血珠交给沈辽白道:“这只从毒缸里出来没多久,还算好对付,一会儿我去同它纠缠,你下去之后,将这血珠往远处扔好引开他,这样我也可以出来了。”
“你小心些。”沈辽白嘱咐道,其实依着楚愆阳的身手,大可以轻易脱身,只是带着他,才要处处小心,事实防范。
楚愆阳脚尖踩着孔洞下去,几步便窜到毒尸身后,手中的丝线瞬发,绕上毒尸的脖子缠了好几圈,刀片立即没入毒尸的脖颈之中,硬生生地向后拽去。
沈辽白趁机往下爬,他爬的急,脚踝隐隐作痛,又来不及看下头的孔洞,好几次都险些跌落。爬到一半,身后蓦地传来一声陶罐破裂的声音,惊的沈辽白差点掉下去。他回过头,原是毒尸举起干枯的手掌朝着楚愆阳抡去,结果楚愆阳一躲,它便抡碎了附近的三个罐子,又狠狠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
从破掉的陶罐里爬出三个毒尸来,第一个毒尸的胸口有一个偌大的洞,想来是被刚才那一掌抡穿的,它却毫无察觉。
在蓬火黯淡之前,沈辽白看清了毒尸的真实面目,身上的肉黑且烂,像一层薄纸覆盖在骨头上,干瘪地可以看见骨头的形状,眼睛完全腐烂,只剩下空洞的眼眶,深黑不见底,浑身的脉络呈鲜红色,在黑底皮肤的衬托下很是明显,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它一扫方才的迟钝,快速向楚愆阳跃起。
沈辽白也总算明白这毒尸是有多强悍了,光看它跳跃的高度便已是见所未见,更何况这毒尸一看便知浑身皆是剧毒,它身上被楚愆阳割破的伤口里头只流出一些深色的毒液,落到地上便发出细微的烧灼声,地面立即烧的焦黑。
方才一只毒尸尚能勉强应付,现下这四只毒尸动作迅捷,再加上时不时还要顾着沈辽白,对于楚愆阳来说稍有些吃力。他拈着手中的薄刃,后退了两步,而毒尸则皆朝他猛冲过来,带着腥臭气味的掌风在耳边蹭过,拍到身后的墙上,震落一方土石。
楚愆阳跃到毒尸的身后,丝线绕上毒尸的脖颈,想要将他们绑在一起,谁想毒尸竟挣扎着直接用手拉住丝线,丝线嵌入它的肉中,划掉一大部分皮肤,奈何它完全没有知觉,楚愆阳来不及收手,反而被毒尸拉到跟前,口一张,一口黑臭的毒液就朝他的面门扑去。
他立即松开丝线,退到后头,毒液擦着他的肩头而过,肩上的铁甲片变成黑色腐化。还未等楚愆阳站稳,另一只毒尸已经窜到他的跟前,伸出灰黑的手爪就向他胸前抓去,楚愆阳扭过身子,堪堪躲过,却还是被手臂撞到,直接甩到了墙上。
楚愆阳胸口微微一疼,喘了几口,眼角的余光看到四只毒尸又同时朝自己扑了过来,他们干枯的手指骤然暴涨,长出两寸来长的指甲,指甲上滴着毒液,即便尚未靠近,他也晓得若是沾上一点,怕是身上就得多个洞出来,只得咬牙,甩出刀片刻入左面墙壁,用力将自己拉了过去。
“楚愆阳,你没事吧。”沈辽白听得打斗声突然停了一下,不安地喊道。
“把血珠扔出去。”楚愆阳喊道,气息很是不稳,他一人对付四只毒尸确实有点难。
沈辽白慌忙将血珠扔出去,淡淡的血腥气立即弥散开来,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抓紧时间往门口爬,只要他出去,楚愆阳少了负担便更好行动了。
然而一颗血珠还远不及吸引四只毒尸,它们只是稍作停顿,去了一只毒尸追寻血珠的气味,另外三只毒尸继续朝着楚愆阳扑来,楚愆阳倒没想到这些行尸走肉竟还懂得分兵,一时无法,只得几步跃上墙壁,那里有一个凹槽,正够他一手攀着,躲避底下毒尸的攻击。
毒尸够不着他,又不能像他一般攀缘走壁,它们站在底下,发出咕噜噜的喘息,脉络憋得火红,接着火红色快速地流向它们的头部,凝结在它们的喉部。楚愆阳正暗道不好,一股毒汁便从毒尸嗬嗬大张的口中射了出来,射中了他的袍角,袍角的衣料变成黑色的水滴落了下去,边缘也变黑萎缩成一团。
一击不中,毒尸自然不会放过,黑底的皮肤上隐隐又出现红色的脉络,其中的一只毒尸猛地转头“望”向沈辽白那个方向,许是察觉到了那里的气息,竟径直朝着沈辽白奔去。
“小心,有一只朝你去了。”楚愆阳朝着沈辽白喊道。
他从墙壁上跳下,显然想先去救沈辽白,奈何被两只毒尸缠着,他拉不开距离,手中的刀片不好操纵,根本无暇顾及沈辽白,这些东西不怕痛且没有知觉,就算切掉他们的脚,他们也能用断肢继续活动。
即便得了楚愆阳的提醒,沈辽白也无法躲开,他现在一只脚点在孔洞里,半身悬空,底下的毒尸伸长手,正好够着他的腿,枯瘦的爪子一使劲,便将他生生地拉了下来。沈辽白的手还抠在墙上,这么一拉,指甲便顺着坚硬的土墙往下划,两个手指的指甲盖硬生生把划掉了,呛到肉里,若不是口中咬着蓬火的纱袋,沈辽白定然会直接咬烂舌头。
左手血肉模糊,鲜血汨汨地指上流出,污了衣裳。几只毒尸被浓烈的血气吸引,掉转头看向沈辽白,而摆在墓室深处的陶罐纷纷震动,发出迸裂的声音,尚未破裂的陶罐中则响起指甲划拉罐子的声音,尖利诡异的声音在墓室里此起彼伏。
毒尸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扑面的尸臭险些将沈辽白熏晕过去,毒尸口中流出黑色的毒液,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凑得近了沈辽白才看到地面的泥土都被毒液腐蚀变成了黑色,并且黑色逐渐朝着周围扩散,原本指甲大小的坑竟一下子扩展到巴掌大小。
被毒尸挡着,沈辽白看不清楚愆阳的状况,反观他现在的情况定是逃不掉了,若是楚愆阳能靠着他这会儿吸引毒尸的功夫跑出去也不错,楚愆阳救了他那么多次,他也算还一条命了。
他顾不上疼,弓起身子摸出靴子里的龙鳞对准毒尸的脚板刺下去,毒尸并未像泥手一般碎开,只是刺透了他的脚掌,却成功吸引了毒尸的注意。
毒尸的另一只脚掌朝着沈辽白的手臂踩去,沈辽白下意识地闭上眼,迅速拔出龙鳞朝旁边翻滚,脚掌贴着他的耳际擦过,砸出一个深坑,可见力气之大,要是踩在他手上,这手臂就别想要了。
沈辽白粗粗地喘着气,毒尸伸出手臂扼住他的脖颈,硬生生将他提起来,沈辽白只觉得胸口一团气憋得难受至极,脖颈处有一种滚烫的灼烧感,而毒尸的皮肤脉络似乎要变红了。龙鳞在方才挣扎过程中掉落,他现在只能掰着毒尸的手指,只是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无力掰开一点,手指更是被毒液浸染,痛得钻心。
只怕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沈辽白头脑发胀地想,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漆黑。
第11章:巫蛊毒尸
只怕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沈辽白头脑发胀地想,紧接着便是眼前发黑,就在他以为快死的当口,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他跪在地上使劲地喘着气,待带眼前的黑暗褪去,方才看到同楚愆阳打斗的两只毒尸已经被细丝线捆在一块儿,那丝线晶莹剔透,却柔韧无比,两只毒尸一时不能挣脱。
而掐着他脖子的这只,被楚愆阳用龙鳞砍掉了手掌,现在正发怒地同楚愆阳纠缠在一起。因着愤怒,它出手愈发狠毒起来,断掉的手腕处四处喷射黑色的毒液,与此同时,墓室里越来越多的陶罐开始破裂。
楚愆阳自是无心恋战,手中薄刃上下翻飞,吸引毒尸的注意,将它慢慢引到被捆成一团的那两只那里,一个扭身躲过毒尸的扑咬,一抖手将它同另外两只毒尸捆在一块儿。
楚愆阳冲过来搀着沈辽白站起来,往黑暗的墓室那头跑去,墓室的那头摆满了陶罐,现在已经破裂了一部分,一批毒尸闻到血气,便朝着沈辽白跳跃着过来,落地的巨大力道又震碎一批陶罐,再过片刻,只怕墓室里的罐子便会尽数破裂,他们两人必然无法活着离开。
两人行进的路线上一眼便知摆满了毒罐,密密麻麻竟是没有下脚的地方,沈辽白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楚愆阳轻轻一提,站在了陶罐的黑麻布上,麻布已经破开一个大洞,脚下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应该是罐内的毒尸了。
楚愆阳自己也上了陶罐,揽着沈辽白的腰,让沈辽白把手搭在他肩上,架着他一直往墓室的尽头跑去,脚下的陶罐纷纷开始摇晃碎裂,沈辽白一面被体内的毒烧得有些恍惚,一面想道,这般还要往里头跑,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但现在疲于奔命,沈辽白喘着气,忍耐着身上的伤痛,大半体重都是是靠着楚愆阳,也无力开口询问。
脚下忽然一个踩空,楚愆阳猝防不及,沈辽白竟直接半身跌入尸罐中,脚下黏糊糊的有点恶心,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自脚底升起,同方才脖颈被灼伤时的感觉相似,陶罐猛地一动,怕是里面的毒尸就要觉醒了。
“你快走……”沈辽白松开楚愆阳的手道:“一定要帮我找到影青。”
他出于意料地镇定。
楚愆阳却不理他,踩在另一个陶罐的边缘缓缓蹲下身,将手探入罐中扣住沈辽白的腰,把他抱了出来。
“抓好我。”楚愆阳说。
沈辽白这才看到楚愆阳的额上被毒尸划了一道半指长的焦黑伤口,便闭了嘴,忍着痛跟上楚愆阳的步伐。
那股恶臭的气味越来越近,沈辽白知道毒尸离他很近,好几次他都觉得毒尸长长的指甲勾上了他的后衣领,又被他跑了几步挣开了。
等到楚愆阳将他带到墓室的角落里,他才发现,这一个小角的罐子已经碎裂,里头却没有毒尸。身后的毒尸全然苏醒,一跃老高,朝着他们跑来,浓烈的尸气弥漫了整间墓室,黑水从他们身上蜿蜒而出,所及之处一片焦黑。
楚愆阳深吸了一口气,抱住沈辽白,两人一起狠狠地往墙壁撞去,沈辽白的闷哼还卡在喉咙里,便已摔到在外头墓道的地上。楚愆阳站起来,将墙壁上的密门关好,便听得狠狠砸墙的声音,这墙就算够厚,也经不住百来只力大如牛的毒尸一顿狠砸。
因而沈辽白便又强撑着和楚愆阳往墓道的深处跑去,直到停留在一处凹进去的墙壁处,才躲了进去。
楚愆阳取出蓬火,这是方才在捡起龙鳞的时候捎带捡起的,蓬火已经重新发出光亮,沈辽白便知稍稍安全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楚愆阳坐在他身边,看了看他受伤的手,此时满是血污混着黄土。
楚愆阳取出一些白色碎布与随身携带的药水,用沾了药水的碎布细细地清理掉肉上的黄土。
沈辽白紧咬着下唇,一丝血气在嘴里弥散开来,即便脸色苍白,依旧强忍着等楚愆阳将他的手指包扎好,又去处理他脖颈的伤口。沈辽白看不到自己脖颈的状况,但是从楚愆阳微皱的眉头中看出情形不妙。
“是不是没有的救了。”沈辽白有气无力地说,在楚愆阳给他抹上药水之后,伤口的灼热感略有消散,他这才有些力气说话了。
“毒尸在抓你之前刚刚喷射完毒液,它们的毒液也不是流不尽的,全身毒液喷完之后便要酝酿一阵子,你只是被它们皮肤中带的毒腐蚀了,上点药便好。你把鞋袜脱了。”楚愆阳道,他在墓室里时便看出沈辽白的腿脚不便,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毒液烧的,沈辽白苍白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喘着气将鞋袜脱了,脚踝果然有些肿了,一片青紫。楚愆阳将药水倒在伤处,轻轻地揉着他的脚踝,替他化开淤血,再看那鞋底,一篇乌黑,若不是马靴底厚,只怕他的脚底板也得被毒液腐蚀。
“真是对不住,”沈辽白轻声说,这已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道歉了,“若不是我一时惊慌进去了,怕是你也不须这么麻烦。”
楚愆阳撇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不闲着,“各取所需,互往互利罢了。”
沈辽白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当时却是想要讹你,结果正好在翻看谢五书架的时候找到了影青留给我的那本书,我来不及细看,只是亦真亦假地胡编着想要糊弄你,没想到你那么轻易地带上了我。影青留给我的线索不多,单凭我一人根本无能为力,我若是不跟着你,便没了寻到他的希望。”
“我知道,”楚愆阳道,面上却无甚表情,“不过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也足够价值让我带你来一趟了。”
“什么东西?”沈辽白疑惑地问道。
“在邸舍里寻到的树枝,”楚愆阳又从腰囊里摸出地图,“和这张地图。”
他指着地图上的墨点道:“我原以为这是不小心掉落的墨滴,其实不然,这墨点便是上层墓室的翻板位置,我们误打误撞正好掉到正确的墓道里。而那树枝,虽然不知何用,却也和这墓穴脱不了干系。”
沈辽白知道楚愆阳的话里多少有些安慰的意思,他歇了会儿倒是稍稍缓过来一点,便挪到楚愆阳的身边,取了他手中的药瓶和碎布,沾了些药水,正巧楚愆阳偏过头疑惑地望着他,露出额头那道伤口。
伤口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开始恶化,一凑近便闻见一股皮肉焦臭的气味,细长如蛇般横亘在楚愆阳的额角,在白皙的皮肤上犹为狰狞恐怖。沈辽白动作轻柔地将药水一点一点地抹到伤口上。
楚愆阳略微低下头,方便沈辽白的动作,四周非常安静,他只听见沈辽白尽力放低的呼息声。靠的如此之近,也不知是不是毒素的缘故,他忽然察觉到沈辽白的五官仔细琢磨起来倒是十分精致,这种精致并不夹杂一丝女气,却叫人见了只能想起君子如玉,楚愆阳一面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沈辽白,一面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好了,”沈辽白问:“还有哪里伤着吗?”
楚愆阳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沈辽白看,直到沈辽白有些奇怪地推推他,他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药瓶放到腰囊里,取出一包用油布包好的东西,打开后竟是两张胡饼,他递了一张给沈辽白。
地下黑暗不知时辰,沈辽白只觉得在里头度日如年。胡饼严实干燥,腰间挂着的酒囊竟意外地还在,沈辽白自己喝了一口便递给了楚愆阳,他食欲不佳,只是为了接下来有力气应付未知的东西,适才吃了一小半便靠在墙上休息。
楚愆阳走到甬道里四处查看了一下,他因为服用了丹药的缘故,即便不用蓬火也能看到远处的地方,等他返回凹处时发现沈辽白竟然睡着了,经过方才一番大起大落,沈辽白一定是紧张至极,人也受了伤,甫一放松,疲惫伤痛便席卷而来,睡着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