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想法惊诧到,林晏清晃了晃头,举着雨伞向老楼外走去。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小巷在雨中显得格外幽深寂静,两旁高大的树在雨中摇曳着枝叶,脚步声混着雨声有一种异常的沉静感觉。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一场宁静的雨。
林晏清撑着伞在小巷里慢慢的走着,猛地抬头,忽然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天空上划过一道炎色的闪电。紧接着,一阵轰隆雷声响起,震得有些耳朵疼。溜达到那块写着御神街的石碑旁时,他忽然看到那不知道名字的石兽的眼眶里流出淙淙的细流,就像……在哭。背后猛地一冷,林晏清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听到那诡异的歌谣,就是在这里。
像被雷劈到似的猛地向四周环视,却依旧只是雨帘,什么都看不清。
自己多疑了还是这几天被闹腾的神经了……挠了挠头发,林晏清又向前走着,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路上连一点人烟都没有似的,好像自己住在这里几个月,也没见这条路上有过什么人吧?今天一走,忽然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雨中,渐渐地掺进了某些远远地歌声……远远地,模糊的,就像一层薄纱笼起来……林晏清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恍惚,就这么在莫名歌声中缓缓地前进。雨声在意识中变得和那歌声的旋律一样,就这样,轻轻地,好像幼时听到的摇篮曲,那么轻柔,萦绕在耳边……
就像,被蛊惑了似的。
再缓过神来的时候,林晏清打了个寒战。自己面前是滔滔的河水,阴雨下的暮河就像怒吼的怪物,翻腾着身子仰天长啸。深色的河水被大雨击打的不再平静,林晏清能透过河水看到,在河下,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扭动着身体,就像……随时要冲出河面似的。
雨伞被狂风刮起,跌落到河面上,大雨击打在他的身上,瞬间整个人被冰寒的雨水淋透。
林晏清忽然想起了从幼时开始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个可怕梦境。深色的水在自己面前越长越高,没过脚面,没过胸口,直到把自己整个人都淹进水中,大雨倾盆,整个世界都像被水充满了一样。深色的水中,自己身上被无数条冰寒的铁索捆住,那根巨大的铁柱一直没入最深的水中,无光,四周一片黑暗。
耳边忽然出现了吃吃的笑声,林晏清猛地从幻觉中惊醒,向自己身后望去。
大雨中,一抹红影格外的显眼。脸色惨白的女孩子笑着望着他,红衣若血。
第六十一章
“你……?!”林晏清转过头来,猛地看到了那个一直以来如影子一般跟着他的女孩,不由得惊异万分。大雨磅礴,击打在地面上,发出略有些沉闷的声响,他只觉得那女孩子的身影和旁边越发模糊的景物相比,越来越清晰,就像鲜红的血花似的,慢慢地绽放着。
“取心食髓,方解我恨……”女孩怪异的笑着,鲜红的唇轻启,林晏清似乎能看到她那嘴角几乎快裂到了耳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后河水怒吼着,一下子卷了上来,他只觉得背后猛地一凉,整个人都被河水吞了进去……
河水凉的就像冰似的,林晏清在水中挣扎着,但任凭他怎么奋力的往岸上游着,那河水里就像有什么东西似的紧紧地拽住他。他心里一横,猛地用手拨拉着冰寒的河水,用全力向岸上游去,伸着手想去抓住河岸边的石头,但手指尖刚刚触到岸边,就又被河水一拍,被按进了深水中……四肢被这冰冷的河水冻得略有些僵硬,如同坠入冰窖,耳边仍旧传来绵绵不绝的雨声以及那萦绕在耳边如轻纱般的歌声……
鲛人歌……
意识渐渐地要脱离躯体,朦胧之前,只看到岸上的那抹红影在漫天雨水之中喃喃的念着什么。
心里顿觉不好,林晏清在河水中挣扎着,隐约看见了深色的河水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快速的游动着,看着那形状……有点像那天袭击翛蓝的怪鱼!只是刚想到了那种东西的样子,紧接着那水中的东西猛地就向他扑了过来,根本来不及躲闪,那怪鱼忽然咬住林晏清的手臂,尾巴一甩,窜上天空去,又借着力一下子砸进河中,这一下闹得林晏清真心是想死的感觉都有,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又被怪鱼咬着按到了水中,身体异常的疼痛,就像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似的。
耳边的歌声里夹杂着轻笑,那抹红影在雨中渐渐地消散了。
林晏清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胳膊几乎快被怪鱼的尖牙撕裂,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灌了多少口水了,总之……肺都要炸了,整个人都快不行了。意识渐渐地模糊,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身体轻盈的就像一张纸,一张几乎快被揉烂的纸……
啊……这么简单就要挂了?忽然有点想笑,自己这么简单就要挂了,还真是脆弱啊,翛蓝一定会生气吧?自己这么没用,被这么一条破鱼就这么折腾死了,他肯定会说不想再看见自己了吧……是啊,这里这么冷,冷得就像是冰窖一样,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记不起来那是多久以前了……
在那整个世界都被寒冰所覆盖的时候,自己睁开了双眼,除了暗色的寒水,就是黑如墨色的天空……天地之间,就像只有他一个活物存在……
怪鱼见自己口中的猎物不再挣扎,便准备将这小的可怜的猎物打一下牙祭,张开大嘴,将那渺小的人类整个儿都吞了下去,之后,心满意足的潜下了河中。
雨势不减,反而渐渐地增大了,整个天空都被阴暗的乌云所包裹住。
忽然,河面上蓦地结了一层薄冰,就像提前进入了冬季。只不过有些不同,那河面分明是极不平静的,此刻就像被猛然冻住了,连那被雨水击打的地方都被冻结成了好几片冰的涟漪。河底传来了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不知道什么动物所发出的长啸声,一时间满天乌云都像被什么激荡了一下似的,连雨水声都莫名的小了很多。
一道白影闪电似的从河中窜出,直冲云霄。
大雨中,翛蓝奋起全力向暮河边奔过去,棕色长发被雨完全的淋湿,发尾还甩着水珠。就像有什么感应似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林晏清的不对劲,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赶回暮山城,直奔暮河。
“那是……晏清?!”跑到河边,他一仰头就看到了那道在云中穿梭的白影,又瞥了一眼结着薄冰的河面,顿时明白了。
那道白影还在乌云中穿梭着,发出一声声长啸。雨势更大了,刚才还仅仅是下雨,现在简直是在从天空上往下泼水,无数雨水打在地面上,汇成数道细流,奔流到暮河中,河水顿时又涨了几分。
这样下去,河水真会涌上来的!林晏清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啊?!翛蓝紧锁着眉,伸出右手在面前的雨水中划了个符,那符咒在雨中渐渐现了形状,他用手抵住那咒印,河水顿时被那符咒吸去了不少。
“林晏清!你下来!”见河水不再多的要溢出来,翛蓝撤了符咒,冲天空鼓足内息喊了过去,而这声音也确实达到了某个人的耳朵里,空中那道白影扭转了一下细长的躯体,踩着云缓缓的落地。
第六十二章
满是阴霾的天空下,翛蓝仰头望着那道白影缓缓地落在自己面前。雨放肆的下着,他伸手拂去脸上的水,想尽力睁大眼睛去看清眼前的情景。
暮河中的河水在冰下翻滚,空中又划过一道赤色的闪电,雷声滚滚,有着银亮鳞片的白龙驾云而下,龙爪踏在河面上,丝丝寒气从龙爪下蔓延出去,霎时间犹如进入了数九寒冬,暮河面上瞬间结起坚冰。
翛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拂去的水是雨还是泪。大雨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可记忆中,第一次看到晏清的画面却是格外清晰。
本来是一个晴天,但在自己赶到北冥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大雪,大片大片的白雪铺在极北之海上,远处白茫一片的北方大陆就像隐在雪色的烟雾中。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出行,也是路途最遥远的一次,若不是有血脉的加护,一般的孩子谁能到达那种极寒之地?而身份也驱使他不得不远行,寻找那条传说中的龙。曾祖父的朋友,江神瀛彻之前郑重的交代过,一定要让自己独自一人去北冥中寻找命中的灵兽,说这是……也算一劫?可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只顾着能出门,撒欢似的就一路跑出来,但面对那望不尽的大雪和扎眼的白,也瞬间产生了强烈的退意。
想离开,想离开这个只有白色的地方,脚下是被白雪覆盖的坚冰,望向天空,也是亮的晃眼的雪色。大风呼啸着卷起雪花刮过,把他披着的的狐裘都几乎掀开了。到底在哪里?他实在不想走了,蹲在冰面上,都要冻僵了啊……到底在哪呢?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就无法呼唤,况且又不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怎么喊,那灵兽也听不见吧……
鹅毛大雪纷飞散落在身上,他浑身都几乎要冻僵了,蜷缩在大雪地里,几乎要失去意识了。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亮,忙费力的拍去白雪站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坚冰忽然的从两边生生的裂开,深色的水在冰下涌动着,隐隐的能从水上看到下面有什么东西。好奇的孩子忙跑到旁边向下望去,只见水下立着一根巨大的雕花玄铁柱,铁柱上还绑着好几根成人大腿那么粗的铁链。该不会……自己要找的灵兽,就是这样被囚禁在深海之中吧……?
到底怎么从深水中找到它?他一时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大人们的重点都在怎么找它这个问题上了,至于怎么收服灵兽,这种事几乎只字未提。
“喂——”小手拍在水面上,荡起一丝涟漪,而那水之冰寒,几乎快把他的手冻掉了。但年幼的他就是这么傻兮兮的,蹲在深水边冲里面喊着,“我是来找你的!能不能跟我走?”
仅仅是喊这么两句话,他就觉得自己要被冻晕过去了,风雪越来越大,狐裘虽保暖,但长途跋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难道这一劫自己就真的挺不过去了么……
摸出最后一张符纸念动了咒语,勉强的保护自己不被严寒所冻死,他叹了口气,赌气着狠狠地跺了一下冰面。
而冰面一下子以他为中心跳出了裂缝,像开花似的向四周猛然扩散,水下也忽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猛地挣脱出来似的,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剧烈的摇晃起来。吓得忙蹲下去稳定重心,而脚下的坚冰也在这一瞬间被顶碎。
龙啸,震得四周的坚冰都霎时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冰碎成碎渣,被猛然涌上来的海水吞没。这片冰封万年之久的极寒之域终于褪去了禁锢,暗色的海水在原本是坚冰的地方翻腾着,天色一下子由晃眼的白色变为深蓝。可这周围的变化完全没有引起他任何的兴趣,他的注意力都在身下的生物上。
自破冰而出的那一瞬间,这白龙就驮着自己飞上了半空。健美的身形,银亮的鳞片,简直就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丽工艺品,只是……周围寒气凛人……
在十一年后,翛蓝又重新拾起了那段记忆的碎片,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晏清才有的姿态……
第六十三章
白龙旋在结成坚冰的河面上,而暮河之下,数片黑影像叶子似的重重叠叠,看似马上就要破冰而出。
那是什么东西?!
连翛蓝都是一愣。河下数片黑影散发着颇为邪性的气息,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迹象,仅仅只是……影子而已?!翛蓝蓦地想起来,自己曾经听说过一种巫术,纵影术,也就是操纵影子来做一些平常做不到的事情。那个巫术,是景家的看家绝技。
难道说……现在这附近有景家巫术师?!
那些黑影在冰下快速向白龙的方向聚集,就像……要捕食一样?白龙急忙驾云腾空,而只听冰面被猛地撞开的闷响声,那些黑影竟然撞破冰面飞起来去追击那条白龙。黑影就像无数条长长的粗绳,顶端只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空中拧成一股黑色的绳索,拉长身体向白龙套了过去,而下半身还在河面之下,就像是长在河中一样……
翛蓝一见这种情况,立刻摸出符纸夹在指间念动咒语,那道符纸瞬间化成冰碴,凝成一道新月状的冰刃向那些黑影划过去,黑影立刻被斩为两段,之后截面立刻被冰霜所冻结,刹那之间,那冰顺着两端爬过去,整条黑影被冻成了冰雕,但那黑影只是晃了一下,一层冰顿时被甩的四散,黑影反而分裂出一条直冲向岸边的仙术士。
轻轻躲开了黑影,翛蓝的视线在周围飞速的扫着,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按理说,施展任何法术都具有一定的距离,如果施法者离此地过远,效力也会大打折扣。该死,到底在哪呢?!该不会在暮河中吧?!
就在翛蓝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听耳边呼啸过一阵狂风,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白龙似乎是被那些黑影追的恼了,回头就冲那些黑影喷出一道冰焰,那些黑影一被龙火喷上,立刻发出像婴儿般的哭声。火焰裹着冰霜从空中重重的砸在暮河面上,水花四溅,一时间竟像直接把河底砸穿了似的,若这不是眼前真实的景象,恐怕让人以为身处异界。冰霜瞬间把河面完全冻结,蓝白色的冷焰洒过去,铺散开来。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黑影此刻已经完全被火焰烧得消散到雨水中去了,河底现出一个大洞,隐约能看到下面伏着一个什么东西,但瞬间河水又摔落了回去。
河下面的……是什么?!翛蓝还没看清,那东西已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了,于是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白龙那边的动静。刚才那龙炎……翛蓝皱了皱眉,抹去脸上的雨水,向白龙落地的方向跑去。
在所看不到的地方,黑色的影子结成一条条细绳,将河底的世界用细密的编织的影网遮盖住……
林晏清完全没有料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条怪鱼上蹿下跳的,好像不是仅仅想玩死自己那么简单,反而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什么东西似的,在天空与河水之间挣扎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颠出来似的,有几次险些就要一口吐出去。直到那只怪鱼张口要吞掉自己的时候,那卡在喉咙中的圆滚物体忽然爆发出一阵寒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冻伤了,紧接着身体就完全不听自己使唤,胸腔就像要被那股寒气挤炸,到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冲破那条怪鱼的肚子,一口气窜到了半空之中。
完全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唤着自己,低头一看,却发现数道黑影追来,情急之下张口喷出龙息……
“哎……”翛蓝重重的叹了口气,望着白龙,“你现在到底是哪个?”
林晏清,还是晏清?
第六十四章
一听翛蓝这么问,林晏清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合着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仍旧不如那个人,虽然自己也一直在纠结到底自己的存在和那个人有什么分别,但翛蓝这么一问,心里除了厌恶就是烦躁。
完全没有注意到白龙眼中不爽的情绪,翛蓝反而双手环抱在胸前教训了起来:“你明明知道现在暮河这边不能去,为什么还顶着这样的大雨过来?你是要急死我么?”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老妈子么?!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他,白龙在喉咙里不满的呜了一声,强健有力的尾巴在地面上一甩,顿时石屑乱飞。
“你到底怎么回事?”翛蓝皱着眉,又抹掉了脸上的雨水,大雨把他整个人都淋了个透,长长的棕色长发和衣服一齐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有些瘦弱的身材。说话之间,他又向四周仔细的查看了一遍,发现似乎再无异样,见这天气也是太差,心里想着估计这纵影术被这么一破,那个巫术师也早就闪的没个影儿了,这天气也不利于再继续这么耗下去了。白龙既然没搭理自己,他干脆又摸出一沓符,蘸着雨水在上面挥手划着什么,之后把那些符纸全都洒到河面上,顿时那河面上的浮冰被化去,河水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与此同时,不知是什么原因,雨势也忽然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