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能有一位真心的朋友,但是私家车及司机接送,就注定了他与一般孩子的不同。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每一天,他都像隐形人一样地生活着,在家里或是在学校里,没有任何的差别。
小学三年级的某一天,他在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故意在他旁边说他坏话的男学生,他想要走,却被他们拉拉扯扯地推倒在地,膝盖跌伤了。
他们哄笑里离开,他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眼眶的泪珠迟迟不肯落下。
回到家后,他第一次对父亲提要求,希望能转学到一所私立的、有更多像他这样的孩子的学校——大家都有一样的家庭背景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父亲忙着处理叔叔又欠下的赌债,不耐烦地让他滚出去,道:这种程度都忍受不了的话,怎么做他家的孩子?软弱的东西,别在这里碍眼!
他默默离开了。
回到房间的他,拉上房内所有的窗帘,落地窗的美好景色全被他拒之门外。他蹲坐在墙壁的一角,靠成直角的两面墙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将额头贴到冰凉僵硬的墙壁上,他缓慢地用手指在墙上刻着什么。因为小孩的指甲短,所以看不出来是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画着,没过多久手臂就酸了,手指也快失去感觉了。他闭上双眼,在心底默念道:我希望我不存在,我希望我不存在,我希望我不存在……
晚上,到了用晚餐的时间。
佣人敲响了他的房门,得不到回应也不知道放弃的敲门声让他不得不回了一声牵强的“知道了”。
早已麻痹的双脚让他不稳地重新跌在铺满屋子每个角落的地毯上,他咬着忍住从脚上传到腰椎的又麻又刺的酸疼感,费力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僵硬地贴着墙站了约5分钟才稍微觉得好了点。
磕磕绊绊地走到穿衣镜前,他想把自己充满皱褶的衣服拍拍平,可惜徒劳无功。
望着镜子里满脸无望的小男孩,他扯动了下嘴角,却害得在眼眶里旋转已久的透明液体安静地顺着脸颊滑落。
粗暴地抹去脸上可耻的湿痕,他无声地用口型对镜中的自己道:不许哭,不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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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人仍旧对他爱理不理,欺辱他的行为偶尔有之,也并不是一直发生。不过不管有没有被人欺负,他再也没有和父亲谈起过这种事。
升入初中后,为了他的“未来”着想,父母为他选了一间离家较远,但是师资更优并且校风严谨的中学——当然还是公立的。
他开始了住校生涯。
还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他脱离了那个常常令他感觉到窒息的家后,渐渐爱上了阅读。在看完学校“配套”的大量教材之余,他开始尝试着买了很多分门别类的书籍。多亏了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就这样,他安安静静地过完了自己的十四岁生日。书籍不能满足他以后,他试着开始学以致用。
向往书中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的他,慢慢把自己摸索到一些“生存手段”用于实际,没想到事实证明效果还挺好的。渐渐地,他变得自信了起来,身边围绕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还因为被父亲夸赞了,说他个性开朗了许多。
随之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用微笑来对待他人的敌意,如何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老师的欣赏,如何用自己的不甘心来赢得他人的敬佩……
但是在他内心,那个在墙上刻字的小男孩,从来没有长大过。
一年多后的中考,他轻松地考上了好几所全国知名的重点高中。
这次,父亲第一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询问他的意见。
面对是否要和几个堂兄弟一起出国留学的提议,他笑着拒绝道,他在国内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想到他最近一年的“进步”,父亲满足地点了点头,让他留在了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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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傻,如果出了国,当然会对以后的发展更有帮助。但是那也意味着现阶段,他更要依赖父母,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接受的事。
他想要独立,他想要自由。他想要的,只有他自己。这就够了不是吗?
考虑再三,他选择了跨省的尚良高中。那里离家远,而且各个方面比较落后,方便他继续磨练自己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才能重新自在地呼吸。
父亲没有反对,只是说,到了高考的时候,他会来验收。毕竟他是他唯一的亲生子,总不能一直让他在外面野着吧。
他尽量不要去记得这件事,贪婪地吸取着自由的滋味。
不再甘于平淡的他凭借自己的在中学锻炼出来的“与众不同的领导能力”——或者说“操控能力”更恰当?——渐渐深入到了学生会的中央。
统治校内精英的感觉,更让他有种掌握了父亲所不能控制的力量的满足感。
原来这就是有了权力的滋味吗?
没人打扰的时候,他曾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以前想要的平静生活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梦,他提不起劲去追寻它。
不过做什么也比回去强。于是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繁忙的校园事务中。
偶尔,当他一个人闲着的时候——当然这种时光随着他在学生中越来越有名、举办的活动越来越多、获得的奖项及赞誉越来越顶级的时候日趋减少,他会短暂地不记得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吧。
很快他就要高三了。只剩下最后一年的时间了。要抓紧时间了……
而他的心态也慢慢变成了:反正只有这最后的一段了,不管现在已经有多厌倦,以后想要也无法回头的最后的自由了,好好走完它就是了。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一直努力奋斗的孩子。
是的,他一直在心底默默地这样称呼他。因为与他相比,他简直纯白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对什么都充满期望,对什么都充满欲望。
他知道他也在渴望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他不旦拥有,甚至已经多到麻木了。
既然他想要的话,他当然愿意把这些送给他……
只要,他能陪在他身边……
他隐隐觉得,这仿佛就是他寻找已久的,所谓的“人生的意义”。
Section 3
眼看时间一下子就走到了下午四点,蒋鸣才想起来的问道:“闵学长,你今天还回去吗?”
石刑闵是直接坐专车来的。当时想着办完手续就直接回去,等到下周再带着行李搬进宿舍就行了。没想到想先去操场逛逛的想法会让他遇到了蒋鸣。
他想了想,开玩笑地道:“不回去的话,你今天可以收留我吗?”
蒋鸣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可以啊,我们宿舍正好有多一张床呢!”
钱亮幼虽然名义上是住校的,但是他常常去他的“恩人”覃先生家住,对他而言,反倒是宿舍像是个临时旅馆。
石刑闵虽然乐在心里,但是还是多问了一句:“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妨碍你和你的室友?麻烦你们好像不太好。”
“怎么会呢!他们也都是很好的人,你等下见了就知道了。”由于他们寝室都是由不同科系里多出来的那一名(人数除以四后的余数一)组成的,所以上课的时间都不一样,现在宿舍里就他们俩。
那如果他想要住一个周末呢?或者一个月?石刑闵不动声色地想着。他默默对自己说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候,将这些话按捺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呢~”他笑容可掬地勾起嘴角道。
蒋鸣脸微红地道:“闵学长你怎么老是说这种话……我又不是女孩子。”
石刑闵皱起脸委屈地道:“我没有把你当女孩子啊,难道小蒋鸣会觉得我是女孩子吗?我只是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所以觉得很高兴而已。”
可怜巴巴的石刑闵总是让蒋鸣毫无抵抗力,感觉就像一只威猛的狮子却愿意俯下身让自己摸他背上的毛发,成就感不是一点点。
他颤抖着肩膀,艰难地道:“咳咳……我知道了啦……噗!额,我知道了。”终于正色下来的他接着道:“啊,对了,闵学长你的行李?”
“是啊,因为我也不知道会遇到可爱的小蒋鸣嘛~”笑眯眯。
“哎西,闵学长你说了一遍就好了啦!一直这样说好奇怪哦!”蒋鸣受不了地拍了下石刑闵的肩膀,看似埋怨但其实还是笑容满面地道。
没办法,谁让他一直很少被夸呢?就算被夸奖,也总是“学习好”、“学习好”、“学习好”,好像他除了读书就没有别的了。但是闵学长却总是夸他别的,他是不是能认为自己
石刑闵察言观色的本领远超蒋鸣十条街,他笑而不语地道:“好啦好啦,那我就少说点吧!对了,你问我背包做什么?钱包我带了。”
蒋鸣摆手道:“不是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没有带包的话,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石刑闵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难得会出现他猜不透的情形。怀着安抚宠物的心情笑着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嗯?有什么?”他平时出门也是有个钱包和手机就好了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换洗的衣物和毛巾啊!”蒋鸣猛一拍手道,把没有心理准备的石刑闵吓了一跳。
“哦!啊……”石刑闵呆了一秒,接着好笑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你果然很难预料啊……”
“嗯?什么?哎,先不管那个了!你认真听我说!因为你没有包,所以你肯定没有带换洗的衣物,也没有毛巾和牙刷等,对吧,这样晚上怎么办?难得你要穿着明天也穿着今天的衣服吗?”高中时他就了解到石刑闵是不会连着两天穿着同一件衣服的,这不仅仅是脏不脏的问题,是利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石刑闵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
从来没有过外宿经验(初高中的住宿是长期的,东西都有家里的佣人负责准备,不需要他操心,所以另当别论)的石刑闵只好询问蒋鸣的意见:“那我该怎么办?你有新的能借我吗?”其实他从来不和别人分享贴身用品,这么问只是想看看蒋鸣的反应。
蒋鸣上上下下放肆地看了一遍,才双手抱胸拽拽地道:“就算我有没穿过的衣服,闵学长你也是绝对穿不下的!所以!我们就要!”
“嗯?要怎么办啊?”难道要借他被穿大的旧衣服?虽然是蒋鸣穿过的听起来有点吸引力,但是还是想拒绝怎么办?
“当然是去大卖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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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卖场……?不是买蔬菜的地方吗?”他似乎是从佣人们的交谈中听到了一些类似的名词过。
“才不是只有蔬菜,东西多得很!走吧,今天我们去好好“小拼”一下!”蒋鸣活学活用地说起了因常听校园广播而学会的新鲜词汇。
“我还没去过‘大卖场’之类的地方,离这儿远吗?”石刑闵看着雀跃的蒋鸣,不禁也微微期待起来。和蒋鸣一起去逛街……?听起来像是约会的要求,还不错。
蒋鸣忙着把之前存着的塑料袋叠起来放到自己的小腰包里,用因低头而显得回音的嗓音这样说着:“还好,走个十多分钟就能到的。”
“全副武装”的两人就这样来到了采购石刑闵今晚过夜所需物品的大卖场。
蒋鸣挽起袖子道:“宿舍里的人都嫌懒不肯和我来,害我每次都要放弃几样喜欢的东西。这次你也来了,我一定要把它们都买回去!”
惦记着上次因太重而没有买回去的《你所不知道的1001件奇闻轶事》上中下三册(纯属虚构),蒋鸣克制不住地咧嘴道:“闵学长一会儿要帮我一起拿东西哦!先谢谢你了!”
石刑闵含笑地看着蒋鸣兴高采烈地东看看西摸摸的样子,觉得光是这样这趟就值回票了。
原来这么小的事都能让他那么高兴吗?他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过。真是有趣的孩子。
“好的。不过……不是为了我才来的吗?”他假装无辜地发问道。
蒋鸣僵硬地转身,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嗯、嗯哼,那……我们走吧!”完了,他差点给忘了……
嘻嘻。
石刑闵自在地跟在蒋鸣身后,无声地笑了起来,把路过的大妈闪得都忘记把菜放进车篮里了。手里拎着刚才蒋鸣塞给他的小篮子,马上就习惯了大卖场略带吵闹的气氛的他很自然地进入“(伪)家庭煮夫”气氛中。
“买点这个?那个好像也不错。”
只可惜,他的每道意见都被蒋鸣无情地驳回了。“那么贵,但是还没有底下那个好用。闵学长你可不要上当。”
回头一把夺过石刑闵手里的购物篮,蒋鸣坚决地道:“还是我来拿吧!免得你放一些又贵又用不着的东西进来,不然结账的时候你会哭的!”
不待他回答,蒋鸣确定了“目标”后,便大踏步地往写着【生活用品】的大字版走去,还不忘回头招手道:“闵学长,快来快来,跟着我!”
虽然之前从来没有人从他手中“夺”走过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小篮子,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生气。也许是因为蒋鸣的“教训”,让他觉得充满了新鲜感。
“是~”石刑闵眼睛弯弯地道,心甘情愿地跟了上去,做起了临时的小跟班。
为了更好的“货比三家”,蒋鸣又将购物篮交给了石刑闵,同时交代“除非他同意,不准放任何东西进去。”
蒋鸣摸着下巴在牙刷区挑挑拣拣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地说:“这只说是比较柔软,这只说杀菌能力强……选谁好呢……”石刑闵和他可不一样,给他买两块钱的牙刷有点太失礼了,可是贵的真的好划不来啊!
石刑闵得轻咳一声,才能忍住不要冒出一句:其实我家用的是最上面的那个牌子……而且是直接从外国带回来的……
蒋鸣把两支标价分别为3.7元及4.3元的牙刷放到石刑闵面前,让他选择。
看着他闪闪发亮期待的眼神,他只好装作沉思的样子,看了看蒋鸣的脸色,然后犹犹豫豫地拿起了较贵的那支,“应该是柔软的比较好吧……对牙齿伤害小……”
在蒋鸣看不到的内心,他正无力地用头砸墙并自言自语地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一门课或一任家教告诉过我两只加起来都不到十块钱都不到的牙刷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蒋鸣接受他的选择,轻松地把牙刷抛进石刑闵拎着的小篮子中,跃跃欲试地道:“现在去买毛巾吧!”他一直想去看看那些可爱的毛巾们,但是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有点太奇怪了,现在可是有正当理由的!谁让闵学长没带毛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高兴,但是石刑闵发现比起对方努力表现得成熟的样子,他还是很喜欢看到蒋鸣现在的这个样子。他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啊。”
大卖场有点大,至少对于来过几次却仍记不太清楚路的蒋鸣来说是如此。在问过两位店员后,两人才来到了毛巾的所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