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奔波一夜太累,吃了口面就心满意足神游四海去了。
他没叫王钺,打开了电脑。
WC做为一个研究所的名字有些不靠谱,但研究所是有可能存在的,不叫WC,没准儿叫WOW呢。
卢岩定下神,开始一条条地搜索各种新闻,因为没有明确目标,所以跟各种科研机构相关的新闻他都没有错过。
什么生物物理所等揭示羟甲基化DNA的特异识别机制,什么生态中心在纳米银的环境健康风险研究中获进展,还有什么植物园揭示MYB82调控表皮毛发育……
卢岩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是他受训的内容之一。
“知道狼能跟踪猎物多久吗?它们能在雪地里等机会等多久不动吗?”关宁说。
“它们会不会等一半就饿死了。”卢岩说。
“不知道,”关宁回答得很诚实,“但你要等不了肯定死。”
卢岩那时对死还是有着很深的恐惧的,他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耐心地等。
让S扬名的那个大活儿,S等了七个月,所有人都以为S已经失败,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化成一堆小骨头的时候,目标人物在自己壁垒森严的家里洗澡时被人一枪毙命。
卢岩在各种科研新闻里徜徉着错过了午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沈南。
卢岩知道沈南会给他打电话,老四莫名其妙就死了,沈南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四是个杀手,资深的,可以拿了钱还摆谱的那种。
“起了?”卢岩接起电话。
“没睡,我查了一下,”沈南顿了顿,“屁也没查着。”
卢岩笑了:“能让你随便查到的人还能是老四么。”
“他不是第一个,”沈南没笑,语气很严肃,“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是担心轮到我么?”卢岩回头看了看还团在地板上的王钺。
“是,”沈南说得很干脆,“你现在有能力自保么?”
“有吧,”卢岩靠到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逃跑这个基本技能还是有的。”
“那个录像,我又看了看,你晚上过来我跟你细说。”沈南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卢岩起身进了卧室旁边的小间,这里是他思考人生的地方。
他躺在推举架上,把杠铃慢慢举了起来,放下,推起,调整呼吸,注意肌肉……
沈南说的录像是他出任务那天的监控。
他记得自己是去哪里,时间,地点,都记得,但经过却已经没有印象。
在到达地点之前他是不会有意避开监控的,但该不该拍到他的监控,全都没有他,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那天他根本没有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件奇怪的事,卢岩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理论上他不可能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记错。
但是监控是他唯一的线索,这里没有突破,别的全都无从谈起。
卢岩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却没有一条线能把这些疑问联系到一起。
他一下下地推举着杠铃,看着天花板出神。
活儿是关宁给的,关宁有他下手对象的资料,但关宁不会说。
关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卢岩很清楚,谨慎,守口如瓶,冷酷起来你就跪她跟前儿说我是你带大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看我在风雨中迷茫她也不会拿正眼儿瞅你。
卢岩,你到底怎么了?
“卢岩!你在哪儿?”王钺在客厅里叫了他一声。
卢岩正使着劲往上,赶紧憋了口气把杆铃放回架子上,看到墙上挂钟上显示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这边屋子。”他应了一声。
“你睡着了?”王钺走到他身边。
“没,”卢岩站起来,活动着胳膊和腰,“想事儿。”
“你没吃午饭?”王钺问,凑到他眼前看了看,“饿吗?”
“不饿,”卢岩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是饿了吧?”
“没有,我不会饿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王钺笑笑。
“你晚上有地儿去么?我晚上要摆摊,没空跟你聊天儿。”卢岩进了厨房,看了看冰柜里的食材。
“我能看吗?我不出声。”王钺跟在他身边。
“你要能不出声我把这箱鸡翅都生啃了,”卢岩看着他,“话痨。”
虽然卢岩对于王钺能保持沉默持完全不相信的态度,但碰不着摸不到的,王钺一直安静地跟着他来回转悠,他也只能默认。
七点多,文远街开始在路灯的指引下一点点苏醒过来,发出各种嘈杂声音,卢岩把摊位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烤架后面慢慢烤着肉串儿。
王钺明显很好奇,脸都快埋到碳灰里去了,跟蓝色的烟混在一块儿不分你我。
“老板来份两份蛋炒饭。”快八点的时候摊子上来了对小情侣。
“稍等。”卢岩很麻利地在旁边的炉子上开始炒饭。
“肯定很好吃。”王钺在身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凑合吧。”卢岩低声回答。
“炒饭,炒面,炒粉……”王钺继续小声念叨着,“都是这么炒的吧?”
“嗯。”卢岩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听王钺还在念叨什么菜名,把饭炒好端到了桌上。
八点以后人开始越来越多,王钺退到了街边站着,卢岩偶尔抽空扫一眼,每次都能看到王钺挺亮的眼睛。
卢岩撒孜然的时候突然文艺了一把,在没有碰到自己之前,王钺是怎么样的?
也这样站寂寞地站在别人身边么?
“老板帮烤这些,”有人站到了烤架前,递过来一小筐挑好的烤串儿,“不要辣椒。”
“好,坐着等吧。”卢岩看了这人一眼,发现这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点儿一个人来吃烤串儿的很少见,卢岩又扫了他一眼,对危险的敏感让他弯腰把烤架隔层里的一把匕首移到了随手可以摸到的地方。
第十五章:男朋友
卢岩扫了一眼这人挑的菜,西兰花,韭菜,牛羊肉,要的不多,不过都是最贵的,没要鸡心腰花之类的下水。
把这人的东西弄好放到他面前之后,卢岩再次弯腰,把匕首重新放好了。
这人穿得很讲究,从一举一动和眼神表情来看,不是平时会在路边烧烤摊上吃东西的人,文远街拐出去的大街上就有不少不错的饭店,这人完全可以去那些地方吃,他选择文远街肯定不合理。
但目前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这人没有任何战斗力。
卢岩在这一点判断上很自信,一个人无论有多会伪装,气场都是能感觉到的东西,特别对于卢岩这种从小在危险中长大的人,一鼻子就能闻出……
西兰花烤糊了。
“焦了!”王钺在旁边喊了一声,“黑了,要着火了吧!”
卢岩把烤糊了的菜扔到垃圾筒里,重新烤了一串拿过去放在了那人面前的盘子里。
“味道不错。”那人说了一句。
“您不吃辣啊?”卢岩笑笑,“搁点儿辣椒更好吃。”
“这就挺好了。”那人也笑笑。
卢岩回到烤架后边,又来了几个年轻人,挑了一大堆菜,他一边麻利地刷油撒料,一边偶尔往那人身上瞄一眼。
那人吃东西很慢,注意力明显不在吃的上,而且单独坐着的人,一般会选择面朝街,或者顶多侧着,很少有人会背对着街,正脸冲着老板干活这块儿,乱七八糟没美感还挺尴尬的,这是很多人的思维定式。
但这人却一直面冲卢岩慢条斯理地吃着,卢岩每次余光扫到他的时候都能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会这么盯着他看的,只有王钺,如果这人不是跟王钺一样的……花痴,那他就肯定有问题。
二十分钟之后,那人站了起来走到卢岩跟前儿结账,盘子里还有两串牛肉没吃完。
卢岩收了钱,他转身离开了。
“王钺。”卢岩在烤架边蹲下,小声叫了一声王钺。
“嗯?”王钺马上跟着蹲下,卢岩突然会主动跟他说话让他很开心。
“帮我个忙,”卢岩把架子下面的菜拿到上面一层,“刚吃完的那个人看到了没?”
“看到了。”王钺点点头。
“跟着他,看他去哪儿。”卢岩说。
“好的。”王钺没问为什么,站起来一阵风似地追着那人过去了。
卢岩看着王钺跟在那人身后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低头继续忙活。
如果他现在还能接大活儿,那王钺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帮手,打前站,跟踪,偷听,简直无往不利。
斧头在手,天下我有。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卢岩轻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人一个没地儿去的小鬼,为了吃口面条能奔波一夜,自己怎么能这么没同情心还琢磨着怎么利用。
再说王钺那个飘忽不定的状态也不太靠谱,跟踪一半暴走了没准儿能把无辜路人给四等分了。
下不为例吧。
王钺不知道卢岩为什么让他跟着这个人,这人就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跟他见过的无数中年男人一样。
而且还长得不好看。
不过虽说卢岩之前也求过他,比如我求你了进门先出声什么的……但这次是正式地有求于他,所以他决定好好跟着这个人。
这个男人走得不快不慢,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上了一辆公交车,王钺不愿意跟车上的人挤来挤去,他会难受,所以他跟在车后面跑。
然后男人下车进了地铁,王钺很认真地一路尾随。
两个小时之后,男人进了一个小区,王钺一直跟到他进了其中一栋楼七楼的屋子里,才转身往回走。
王钺回来的时候,文远街今天最后的狂欢已经结束,满地的竹签方便筷子,还有一团团的纸,路边的垃圾箱都已经满了。
卢岩家里还亮着灯,王钺一路往楼上跑,还在三楼的时候就喊了:“卢岩!卢岩!”
然后在门口又喊了一嗓子:“卢岩!”
卢岩在屋里咳了一声,他这才从门进去了。
卢岩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外套也拿在手上,看到他进来,把外套放下了,低声问:“这么久?迷路了?”
“迷了一下,那人住得很远啊,”王钺把记在心里的路名和站名还有小区名字一口气都说了一遍,然后看着卢岩,“你要出去?”
“嗯,去沈南家,”卢岩点点头,“辛苦你了,谢谢啊。”
王钺说的这个小区的确离文远街很远,住那儿的人大老远跑这儿来吃顿烤串儿?
“沈南是谁?男朋友吗?”王钺问。
“嗯?”卢岩愣了愣,王钺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他差点儿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说,“不是,沈南是那天开车的人。”
“哦,”王钺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没有男朋友?女朋友?”
卢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不通王钺为什么会对着一个男人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如此自然。
“没有,”卢岩拿起外套穿上,“你歇着吧。”
“我不能去?”王钺明显愣了一下。
卢岩看到了他脸上的失望,停下了往门口走的脚步。
他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去沈南那里是做什么,严格说起来其实他并不习惯身边时刻有个人跟着,尽管只是个别人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人”。
但王钺一脸失望让他犹豫了,王钺刚替他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自己扭头就要把他扔下……
“走吧,”卢岩看了他一眼,“记着……”
“别说话,”王钺迅速接过他的话,“我知道。”
卢岩开着小电瓶往沈南家去,王钺坐在他身后。
“能看到我吗?”王钺从他左肩头探出脑袋,“镜子里?”
卢岩扫了一眼后视镜:“能。”
“我不能。”王钺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王钺的脸又出现在他右边肩头:“这边镜子呢?”
“能。”卢岩说。
“卢岩,”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你肯定有些不同。”
“嗯?”
“对于我来说。”
卢岩没说话,没错,是有些奇怪。
从王钺出现的那天开始,所有的事就都很奇怪,身边呆着一只鬼,还有比这个更不同的么。
“你看得到,听得到,还碰到过我,我看不见镜子里的我,你能,我用不了你的身体,”王钺在他身后轻声说着,“为什么?”
王钺说的这些,卢岩已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也为过无数次了。
但就像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任务失败一样,没有答案。
“明天我带你去找个人。”卢岩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
“谁?”王钺很有兴趣,“找人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去了再说吧。”卢岩叹了口气,现在这种什么也不知道,连个大致方向也没有的感觉很不爽,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目标,目的,计划,方向,条理,才是他一惯以来的思维方式。
沈南不是本地人,不过在这儿已经呆了快十年,该有的都有,表面上经营着一家酒庄,别的跟肖睿东差不多,不过肖睿东没女朋友,沈南有女朋友,还都是月抛的。
不过今天卢岩去的不是沈南平时呆的家,卢岩说的“去你那儿”指的是沈南用个假名在酒庄旁边租的一套普通两居室。
卢岩到的时候,沈南已经泡好了茶,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淡黄色的小灯。
“过段时间我得搬家。”沈南给他倒了杯茶,起身在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台黑色机器上按了一下。
沈南是个谨慎的人,这东西能干扰窃听设备,卢岩坐在沙发上慢慢喝了一口茶:“嗯。”
“老四死因是心脏骤停,但诱因不知道,”沈南点了根烟,“也没查到他之前有心脏方面的就医记录。”
卢岩看着茶,沈南停了停,看着他:“有什么方法让一个没有心脏病的人猝死?”
“洋地黄中毒,奎尼丁中毒,”卢岩靠着沙发,“心肌缺血,过劳,情绪压抑……惊吓过度……”
“更没痕迹的呢?”沈南皱着眉。
卢岩放下杯子想了想:“死亡笔记。”
“靠,你知道老四真名么?”沈南笑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严肃,”卢岩也笑了笑,低头点了烟,往站在一边发呆的王钺脸上扫了一眼,王钺看到他了之后,他又说了一句,“不知道他是意外死亡还是本来就快死了。”
“嗯?”沈南没听懂他这句话。
“问我吗?”王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天没有合适的身体,你不说快死的人我才能用吗,那就没人快死啊。”
老四没病,起码是没有在那会儿就得死的病,卢岩弹了弹烟灰,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很大的可能是有人下了手。
谁呢?
高手啊。
卢岩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你那天的录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吗?”沈南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