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允许你越级去申请逮捕令的?这么重要的事不向我汇报一下吗?局里刚刚表彰了你,你转头就立了一大功,湖朔警方的脸这次都被你丢尽了!”
陈处在座位上愤慨地走来走去,“你说!无视上级、毁坏公物、罔顾警方形象,你要怎么罚!”
凌铮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反驳也不表态。
陈处指着写字台,激动地手都在抖,“证件!枪!”
凌铮上前一步,把警员证和配枪掏出来摆到桌面上,又退回原位站好。
陈处指着那两样,“别问我什么时候准你复职,这两样东西只有一个人能从我这里拿走,就是秦嵘本人,你要是取得不了他的原谅,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警局所有人都看到凌铮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大门,没有人敢上去关心。
小张不无担心地提议,“要不,咱再去求求秦科长?”
“秦科?他今天没在局里。”女文员接道。
“去哪里了?”
“不清楚。”
凌铮漫无目的地游荡,走着走着发现周围的景象很眼熟,认真辨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地走到了猝死案发生的日租屋楼下。
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恍惚中回头,看到的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狐疑地问。
“你在我根本没来过的现场找到了我的脚印,我总有权过来看一眼吧,”秦嵘调侃他道。
凌铮根本没心思应付他的调侃,抬脚上了二楼,秦嵘始终跟在他身后。
案发现场的一切都没有被动过,想来出过人命的屋子很难再租出去,凌铮对现场环境已经很熟悉,秦嵘却是第一次来,里里外外查看了很多个来回。
“先前你把档案都保密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
凌铮默了默,把案件完完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在说到现场只发现死者和房东两个人的指纹时,秦嵘的眉毛挑了挑。
“好吧,我大致明白了,”秦嵘在床边踱了几步,“你刚才说,死者是在哪个位置倒下的?”
“这里,”凌铮指着脚下。
秦嵘抬起手臂按住凌铮的肩膀,凌铮的身体对对方自动产生了记忆,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碰触就让他紧张不已。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戒备和不安。
“我记得你说过,你比较擅长代入被害人心理来寻找证据吧,我恰恰相反。”
凌铮紧张地盯着他。
秦嵘嘴角一弯,“如果不介意的话,配合我一下?”
他手上一用力,凌铮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他视野里那双黑色的皮鞋向后倒退了一步,接着皮鞋的主人好整以暇地坐到了床上。
秦嵘很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画面,才道:“现在,你可以死了。”
凌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却像失了心一样听从他的命令,背起双手倒在了原地。人虽然倒下了,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注视着秦嵘的一举一动。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秦嵘的神情就变了,他有些不致信地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人。见凌铮毫无反应,秦嵘单膝跪了下来,一只手按住他胳膊推了两下,似乎在查看他到底怎么了。
凌铮盯着他,只见他左手在右手上一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紧接着右手来到了自己鼻下,凌铮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最后秦嵘的两根手指压上了他脖子处的大动脉,直到这时才确认地上的人已经彻底死亡。
秦嵘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尽管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凌铮还是从后续的动作辨认出他拿的是一部手机。
但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秦嵘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到底没有按下拨号键,而是慢慢地把手机揣了回去。
凝视了地上的“尸体”一会儿,秦嵘突然开始大踏步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他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从方才的惊讶、失措,变得冷漠、果断,他不停地做着同样的动作,凌铮终于意识到他是在打扫现场。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俯身解开凌铮手腕上莫须有的腕铐,由于他演得太真实,凌铮真的觉得那一瞬间手腕上原本的束缚消失了一样。
清理完现场,秦嵘站在房间正中央,冷冷地扫视一圈,那眼神划过凌铮时,他不自主打了个颤栗,最后秦嵘的视线越过凌铮,落到了门口原本堆放死者随身物品的位置。
秦嵘绕过凌铮走到了他身后,凌铮果断诈尸坐了起来,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又是左手抹过右手那个古怪的动作,秦嵘拾起了死者的手机,这也是凌铮后来才推测出的。秦嵘在手机上做了些操作,最后拿出一块类似布的东西将手机上上下下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摆回原处。
大概觉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秦嵘伸手去开门,却又迟疑了。片刻后,他放弃正门,走到窗边,拉开窗子,一阵微风顿时吹了进来,也吹醒了看到入神的凌铮。
“这个,”内心充满疑问的凌铮迅速地爬了起来,模仿秦嵘的行为左手在右手上抹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摘手套。”
“手套?”凌铮从未想过这一点,“他在室内,为什么要戴手套?”
“这一点我很难向你解释。”
“你模拟的这个嫌疑人太冷静了,一个寻常人在看到另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怎么可能表现得那么沉着?”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紧张也无济于事,S大多是很理智的,只有M才会时常被情感支配。”
“那手机呢?”凌铮指着门口,“动死者的手机又是为了什么?”
“删除证据。”
“什么证据?”
“联络的证据,你查过死者通话记录了?”
“查过。”
“短信?”
“也查过。”
“微信?”
“……”凌铮终于意识到死者的手机里缺少什么了。
“我这就打电话让小刘去查死者的微信记录。”
“你已经被停职了,”秦嵘无情地指出,“你走出警局大门的落寞背影早就被发到我手机上了。”
凌铮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就算你分析得都对,你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鞋印会出现在现场。”
“是啊,”秦嵘也陷入了思索,“那天晚上我正穿着同一双鞋,出现在离这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难不成有人像你一样,偷梁换柱了不成?”
凌铮听他旧事重提,拉下了脸,秦嵘的眼睛却因这四个字渐渐发亮,“就在上一周,我把鞋送去做了保养,庆功宴的前一天才取回来。”
凌铮精神了,“送去哪里?”
“专卖店,但凡他们的客户,都提供终身保养服务。”
凌铮已经冲到了门口,见秦嵘原地没动,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啊?快点。”
秦嵘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M果然都是容易受情感支配的生物。”
第十章:十双皮鞋
差不多同一时间送了与秦嵘同款同码的皮鞋到店内保养的人名很快被查了出来,叫严明,由于工作人员的失误,将两双完全相同的鞋弄混淆了,分别给到了不属于它们的人手中。
另一方面,小刘也通过被删除的微信记录发现了新线索,微信号和手机号一比对,证实了他就是死者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
凌铮赶到嫌疑人工作单位的时候恰逢下班时间,在看到照片上的人走出办公大楼后,凌铮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却被秦嵘按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凌铮不满于自己被拦下。
“这里人多,等会儿再去,人跑不掉的。”
“能现在抓,干嘛等会儿,警察抓人还用得着查黄历吗?”
“所以你就在直播的时候把我带走了?”
凌铮被顶到语塞。
“虽然他的做法很不对,但充其量治个妨碍司法罪,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他就很难在社会上立足了。”
“你想得倒是挺周到,”凌铮嘀嘀咕咕得表面上不认同,行动上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
“体谅下吧,总有些人天生就活得比别人辛苦,我指得不是物质上。”
“我可看不出来你活得比谁辛苦,”凌铮小声道,却被秦嵘听在耳里,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一直跟着严明来到了停车场,直到左右无人的时候才现了身。
“警察,”凌铮习惯性地说出这两个字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证件已经上缴了,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制服笔挺的秦嵘,“他就是证件。”
严明认出他们的身份后面如死灰,“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
陈处特地关照门卫给凌铮下了禁入令,秦嵘把人带进去之后,凌铮就只能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顺便翻看严明的档案——自从他被停职后,这起案子便不再由重案组负责,也不知道秦嵘跟上级说了什么,明明不是隶属于侦查大队的他却取得了这起案件的调查权,这份档案也是凌铮从他那里得到的复印件。
“凌警官……”
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凌铮转身一看,来人竟然是有段日子没见的陈太太。
“是你啊,”他招呼道:“你来有事?”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知道我老公那件案子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这……”凌铮踌躇着。
陈太太凭一个女性的直觉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了新发现,激动地上去去拉他的手,“已经找到凶手了对不对?他是谁?”
凌铮百般无奈,只好再一次向她解释,“陈太太,我说过很多遍了,你先生是死于意外,没有凶手一说。”
“那天跟他一起在出租屋里的人是谁?”陈太太提高了声音,“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我先生已经死了,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凌铮简直有点怕了这个女人,保安听到骚动后也出来打圆场,三个人拉拉扯扯中,凌铮手里的卷宗撒了一地。
陈太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张,“我见过这个人,我认得他……就是他害死了我老公,害得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害我女儿躲在家里不肯去上学……”
她嘴里嘀嘀咕咕了一大串,凌铮忙于捡文件,也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等好不容易收拾完地上的混乱,再抬头一看,那女人已不知去向。
秦嵘从局里出来了,凌铮紧忙迎上去,“怎么样?”
“全都认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死者手机里都是我的照片了。”
“为什么?”
“因为他到死都以为那个人是我。”
凌铮不解,“你说什么?”
“那位仁兄不仅盗用我的照片,连鞋都有意无意地买同一款,假冒我的身份出去骗人,跟他有这种不正当关系的人,不止死者一个。”
“这样也行?”
“想想我们两个的身材确实差不多,不过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逮捕他的就是正主,只说照片是网上找来的。”
凌铮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顺口就问:“你不起诉他?”
秦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凌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只好揉揉鼻子,又问:“案子已经破了,你帮我向陈处要回我的证件了吗?”
秦嵘像听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样,“我有答应过你案子结束就帮你复职吗?”
“你,”凌铮刚想发火,一想到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气势又萎了下来,“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肯原谅?”
“原谅?原谅什么?”
他明知故问,凌铮好不恼火,又不敢发作,“原谅我冤枉了你,还毁你声誉。”
“哦,这个啊,”秦嵘眼珠一转,“你的查案思路是正确的,证据也确凿,换成是我我也会下这样的结论,所以我不怪你会冤枉我,虽然你的破案手法新颖了点。”
凌铮知道他又是在讽刺之前的事,默不作声地等着下文。
“至于毁我声誉嘛……我也上了你一次,就当扯平了。”
“秦嵘你!”凌铮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唰得涨红了脸。
“我说过了啊,我对收到的货很满意,就算代价昂贵一点也是值得的。”
凌铮忍了好久才没用拳头去招呼那张表面英俊实则欠抽的脸,看到他如此纠结,秦嵘好心地出声提醒,“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确实是因为对你有意见才不帮你复职的,不过我的意见并非你想的那种。”
凌铮强忍着,“那是什么?”
“原本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后来发现都是误会,这让我的自尊心很受挫。”
凌铮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别开了脸。
“两个人的你情我愿,突然变成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换作是你,你心理会不会有落差?”
“谁跟你你情我愿了?”
“你不正大光明地查案,却利用嫌疑人的感情,你这样做对吗?”
“我才没有……”
“所以我现在很心痛,痛得心都快碎掉了,”秦嵘嘴角噙笑道。
“鬼才看得出来!”
秦嵘转身就走,“哦对了,忘记传达陈处的话,在你没复职之前,不得擅自插手任何案子,一切行动听我调遣。”
凌铮抬脚就追,“到什么时候啊?”
“直到我高兴为止,你要是真得心中有愧,那就想办法好好安抚一下我受伤的身和心吧,兴许我一高兴,就把警员证还你了。”
“秦嵘你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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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科。”
“秦科好。”
“秦科来了。”
秦嵘一路跟向他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负责现场的警务人员见他来了,立刻迎上来为他带路。
“秦科最近经常出现场啊。”
秦嵘嘴角一勾,“视察工作嘛。”
正在检查尸体的法医见到他来了也站了起来,“秦科好。”
“你好。”
法医又冲着他身后,“秦科跟班好。”
凌铮怒目而视。
“秦科好,秦科跟班好,”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地落下,小刘和小张一前一后到来,凌铮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秦嵘开口问。
法医把死者的情况详详细细地阐述了一遍,“暂时可以确认的就这么多,更详细的需要回去解剖才知道。”
秦嵘点了下头,又转向重案组的两位,“你们呢?”
刘张二人也完完本本地汇报了自己的发现,表面上是在向秦嵘报告,其实是为了说给凌铮听。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完信息,秦嵘转头,“小凌,你怎么看?”
小张一个没忍住噗了出来,小刘私底下给了他一拳,凌铮也剐了他一眼。
“凶案现场,严肃一点,”秦嵘一发话,在场所有人顿时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