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枯心看了一眼明显别有用心的玄云子,又看了一眼神色漫不经心的师兄,低声道:“这盆花可是我特意拿给师兄的……”
贺云卿沉吟了半晌,干脆朝玄云子看过去,又把问题踢给了自家师父。
玄云子眼珠又是一转,道:“我观这水滴花成色极好,放在明辉你这边也不过是做个摆设而已,若是炼制成丹药,奖励给门中优秀的弟子,说不定又要培养出几个金丹期出来。枯心,你既是本派掌门,自是该多为弟子们考虑。”
燕枯心几乎要磨牙了,若是一次两次便也罢了,自师兄住过来,每次燕枯心想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一推开门,看到的都不是师兄,而是玄云子那张笑成了菊花的老脸。偏偏他又是自家师兄的师父,是长辈,燕枯心便是再不满,也只能咽下苦水,偶尔挑机会向贺云卿抱怨几句。
这次说什么多为弟子们考虑也是老一套了,偏偏玄云子情理上都站得住,燕枯心也拿他没法子!
这可是他特意吩咐培育灵植的弟子看好的花!就是觉得这花晶莹剔透师兄应该会喜欢,而他也能趁机在师兄面前撒个坏讨好一番,反正师兄面皮薄,到时候占便宜的总是他。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被玄云师伯彻彻底底破坏掉了。
瞥见身旁玄云子一副仙风道骨吾心甚慰的模样,燕枯心忍不住暗暗垂泪,真是……
如此看来,自己硬是逼着师兄搬到玄楼的计策也不见得有多妙,甚至还不如原先呢!燕师弟只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如今便是自己哄着师兄搬,师兄怕是也不肯了。
燕师弟森森明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师徒二人一个讲述丹药的用法,一个暗暗点头或是提一些自己的见解,和谐到让燕师弟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而除了玄云子之外,一向和两位师侄玩得最好的小师叔玄游子,竟也模模糊糊有了阻拦的意思。
他比玄云子更早发现二人的端倪,却未如同玄云子一般大咧咧早上就过来等着燕枯心,而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提醒着贺云卿。
甚至连云竹那个不知哪年哪月冒出来的女人都成了玄游子的谈资。
贺云卿含笑听了,心中得出了一个深刻的结论:黑历史什么的,要不得。
燕师弟满腔的热情遭到了难以承受的严重打击,他每日如同游魂一般会忽然出现在贺云卿修炼的地方,或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师兄拉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对着师兄狠狠亲了一记,直到那双唇因他的亲吻印下红色,他才满足地将人放开。
燕枯心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家师父和师叔的小动作贺云卿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贺云卿深深明白那二人对自己的关心,自己又是晚辈,只能默默劝慰燕枯心不要焦躁。
贺师兄当然不明白,燕师弟岂是那么轻易被打败的人?
若是轻易被打败,现在搂着师兄在师兄唇上印下记号的人,就不会是他了。
燕师弟唇角勾起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趁着师兄在,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倾诉之余,情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冒了出来,直到师兄耳垂泛上了淡淡的红色,他才堪堪罢休。
以退为进什么的,向来是燕师弟的拿手好戏。
和贺云卿腻歪了一会儿,燕师弟才不甘不愿地放师兄回去修炼。师兄才从视线中消失不久,燕师弟嬉皮笑脸卖乖的模样顷刻间便消失了干净。隽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眉心那颗痣更让他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他视线转向山后,眸色幽深了些许。
山后蓦然走出个人来,细细一看,分明是玄云子。
“为何师伯不信我与师兄能携手一生?”燕枯心拨着花瓣,低声问道。
玄云子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多日来,我自能看出你对云卿是真心的。可是将云卿托付给你,我不放心。云卿那孩子稳重,你心性却有些偏激,这是一点。云卿对俗务甚少关心,心机不深,但是你二人相守,若是你有一日背弃,恐怕你也能轻易将云卿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云卿却很难察觉。你又让我和玄游如何放下心来?”
“再者说,你如今虽是渐渐稳重起来,可是几年前你却是男女不忌,不知惹了多少麻烦。虽则你二人实力相当,配合起来自是能将玄机门推向顶峰,可我与玄游却仍是不能同意你二人。这是长辈应尽的责任,也是我作为师父必须要有的担心,枯心,你明白么?”
燕枯心思量半晌,垂下眸来:“师伯的忧虑枯心自然明白。可若是枯心只会花言巧语,师伯恐怕更不愿让师兄与我相伴一生,既如此,便让师伯看看我能为师兄做到哪一步吧。”
“我离不开师兄,师兄也离不开我。”燕枯心说。
燕枯心迈开步子便径自离开了。
待得他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玄云子温和下隐约有些疏离的态度却是完全消失,眼眸中反而隐隐透着笑意。角落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年轻人,倒还真是沉不住气。”
玄云子道:“沉不住气说明真的是急了,我们便再看看,反正我们也能多活些岁数,便帮云卿盯着吧。”
玄游子打了个哈欠:“这么说起来还是我的任务比较重。”
玄云子阴森森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口白牙。
第六十五章:回忆
夏日渐近。贺云卿从贺家庄出来后不久,便打算回去门中。近日燕枯心修为又有了增长的趋势,上个月末便已经开始闭关修炼,而贺云卿暂未感受到修为的突破,便抽空回家一趟,被贺夫人念叨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方才重回门中。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贺云卿行到半途,忽觉远处吹来一阵清爽的凉风,心念一转便加快了速度。然而那风声竟是猎猎作响越来越大,让这暮春时节的气候都变得诡异起来,且贺云卿细看时,发现这风分明只在他周围吹起,远处根本没有受到一丝影响,无端地,他心头便生起了一股危险的感觉。
果然,视线内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白色的道袍唯有袖口处勾勒着几条浅浅的绣纹,但整件袍子却并不显得简陋,反而有种白玉一般温润细腻的质感,一看便不是普通修士可以用得起的材料。这人突兀地仿佛从天边出现一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贺云卿面前。随着他的出现,那一直不断响着的风声便忽然消失了。
贺云卿知道,这人定是来找他的。
他眉间郁色渐深,掠过那人袖口的纹路时有一瞬间的游移,瞬间便隐了下去。
这白袍修士模样很是温和,表面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实力虽极为高强,可他的模样却好似凡间的书生,而不是在北域修真界翻云覆雨的萧家修士。
贺云卿认得他,他却不认得贺云卿。这白袍修士名为郭文定,乃是世代侍奉萧家家主的郭家的一员。他虽看起来不大,但贺云卿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并不似普通婴儿,故而萧家那位家主以及年幼时抱过他的人的模样,他依稀都还记得。
也正是这人受了吩咐把贺云卿抱出去,吩咐手下修士将他交到好人家抚养,并未如同那位家主吩咐的那般随意丢弃。
眼下已是二十年过去,当贺云卿脑中关于萧家的记忆几乎全部消散时,萧家人却是又出现了在他面前,脑中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翻了上来。他压下心头思绪,问道:“这位道友拦住我,所为何事?”
他知道郭文定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在萧家修士中,郭文定是很心软的一个,当年他曾力劝那位萧家家主将两个孩子都抚养长大,却被萧家那位冷硬的家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是此刻,郭文定看着贺云卿的神情却是冷静的,甚至有些漠然。他道:“我家少主找你有事。”
“你家少主是何人,找我又是何事呢?”贺云卿神色淡淡,开口问道。
郭文定道:“少主自有思量,你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若我不去呢?”
“那我也只能……”郭文定顿了顿,让他的措辞听起来没有那么冷硬:“我家少主心性善良,并不会拿你如何的。再说你修为未至元婴,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贺云卿垂眸沉思着。
萧家因血统特殊,子嗣方面总是有些艰难的。因而萧夫人诞下双生子之事,在整个萧家都引起了轰动。其一因子嗣艰难,传承无数年都未曾有哪个女子诞下双生子,尤其是因为萧家不同于旁人,便是数代以前实力最强横的先祖也没有支撑双生子所需的力量,萧家夫妇实力远远及不上先祖,那这一对孩子的到来便显得有些突兀了。其二则是萧家曾有一句传言,若是诞下双生子,一人可以带领萧家达到前所未有的辉煌,比肩先祖的荣耀,但另一人,却会使萧家走向灭亡。
贺云卿神色中带着一丝嘲讽,他便是因为这句可笑的传言,便被本该给他关爱的两个人抛弃了。
若是按照贺云卿自己的看法,冥冥之中总是有一些人力、甚至神力都无法阻挡的事情。他成为了双生子中的一人,或许只是因为穿越了的缘故。既然灵魂都能穿越时空,飘到这个他从未知晓的世界来,那他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成为那个多出来的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他只因为灵魂是一个成年人,自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热爱哭泣,便被萧家家主当作性情古怪的证明,甚至“孽子”这样的词都施加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
可惜,贺云卿什么都懂。
贺云卿甚至想过,其实被贺家夫妇手痒对他来说反而是更好的选择。若是他没有被萧家夫妇抛弃,反而在那个庞大无比的家族长大,那么伴随他一生的,应该是萧家家主毫不掩饰的厌恶,以及一个恶毒的诅咒。
那样的生活,贺云卿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便是他前世残疾,对那个小小的家庭而言只是一个躲不掉的累赘,他的父亲母亲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反而耐心抚养他长大,把所有的钱都上交给了医院,填补他的医药费,就像填补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
明知没有希望,却始终不肯抛弃。
萧家夫妇比之他们,差得太远。
贺云卿对于感情,对于生命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萧家夫妇拥有那么多,却不肯分给他一些,而他前世的父母什么都没有,却愿意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交给他。
不是看有多少,而是看究竟给了多少。
郭文定口中的“少主”想必就是他那个弟弟了。贺云卿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在他被抛弃前,他都是与那个弟弟隔离开的,直到一群人将他关在一个屋子里决定了他的命运,他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贺云卿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去。”
郭文定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修士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看到这个微笑,他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分。若是别的修士被他拦下来,胆子小的那副模样只让郭文定倒胃口,便是胆子大些的也只是装出冷静的模样,心里也是畏惧的,可这修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反而敢直视着他的眼睛,甚至还敢笑。
便是他郭文定在东域名声不显,可他这周身气势却根本骗不了人。
他为什么不怕呢?
郭文定接到少主的吩咐时也是疑惑的,但他素来忠于萧家,少主便是他的主子,少主的吩咐,他又怎么敢不听从?
他曾细细看过这少年的背景,却也没有查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么一个普通的少年修士,又哪里有值得自家少主关注的地方呢?
郭文定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安慰自己,少主想做的事情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还是莫要多想了。
二人虽是修士,却也足足赶了两三天的路才到达北域。
相比较东域中域暮春时繁花盛开的景象,北域虽未被白雪覆盖,却仍是透着一股荒凉的景象。高山之上仍有密密的积雪覆盖,虽干扰不到贺云卿这样修为的修士,却总不会让人太舒服。然而正是这样的环境,却驻扎着这片大陆诞生以来最古老的家族。
这些家族大多隐世而居,拥有的实力若是放到明面上来,却可以震慑这世间任何一个修士。这也是为何郭文定一身实力神鬼莫测,却仍甘心在萧家当一个家奴的原因。
远古大族的底蕴,并非常人可以想象的。
而这些家族为何始终立于北域却是传承的缘故。远古时期这片大陆由冰雪覆盖,普通人的数目远远没有现在多,北域便是那时修士兴盛的所在,如同现今的中域一般。而随着时间变换,气候渐渐转暖,人族兴起,人类多往气候温暖的南部转移,北域的人便渐渐少了,留下来的多是些恪守传统的家族。
萧家所处的地点极其隐秘。
甚至纵然有修士走遍北域,也难以发现萧家的所在。
蔓延无数年的萧家,自有自己的一套封闭手法。郭文定在二人接近萧家时便将贺云卿气息全部封闭,待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暖玉床上,郭文定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萧家。
推门正要出去,便见一个美貌的少女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公子醒了?少主吩咐公子今夜便在这边歇着,明日少主自会召见公子。若是公子无事,奴可以带着公子在这园中转转,园中灵花开了,许多蝴蝶飞着煞是好看。”
贺云卿点点头:“那你便带着我去吧。”
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那公子先喝一杯茶水,奴去去就来。”
这少女虽只有二八芳龄,可修为却是实打实的金丹期,这一点确实让贺云卿有种深受打击的感觉。倒不是因为他如今与这少女一个境界,毕竟若不是那次修为尽毁,他如今也该升到元婴期了。只是想到这少女金丹的修为却只能在萧家当一个婢女。
金丹期的婢女,世家大族的底蕴果然不容小觑。
但暗暗回味了一番这少女的话,贺云卿便也渐渐释然了。
按照这少女的口吻,她分明是可以与那萧家少主直接对话的,这样的人不是萧家少主的贴身婢女,也该是有些关系的人物。
郭文定实力如此尚是萧家家奴,那这金丹期修为的婢女,也是可以解释的了。
第六十六章:萧家
萧家家主阖上书页,闭眼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个被君临请回来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抱朴你清楚么?”
名为抱朴的修士圆脸白面,肚皮敞着微微笑的模样就好似那传说中的弥勒菩萨,然而只有真正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晓,谁若是真信了他,被卖了恐怕还要替他数钱呢!与郭文定一样,抱朴同样也是萧家的家奴,一人修为高,一人谋略多,俨然已经成了萧家家主的左膀右臂。别看抱朴狡诈,可他对萧家的忠心却是无人怀疑的。
抱朴微微一笑:“那个年轻人身份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身份也是一般,只是……”抱朴看了一眼萧家家主,见他面上并无不悦的神色,方才试探着开口道:“那个年轻修士,是明辉放在心尖上的人。”
“哼!”萧家家主扔下手中把玩的珠子,“君临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整日往那魔头跟前凑。若是他二人各自有意倒也没什么,偏偏人家不肯理他,他还一门心思凑上去。上次差点送了命,到现在也不知长点记性。我萧家子孙哪有这般的,真是……气煞我也!”
抱朴安慰道:“家主,少主毕竟年幼,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风花雪月的事儿,等少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听抱朴这般说,萧家家主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却道:“他今年已有二十了,再不之事,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近些年那些老对头们一个个蠢蠢欲动,还有那些没脑子拎不清的蠢货也掺在其中,若是百年前我也不必着急,可你看看现在这局势……”
修真界就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将他们这一群人都搅在其中。而谁将成为掌勺的,谁又将成为那砧板上的肉,却还是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