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大人的盛情邀约下,叶绸和叶缪终于来时大人家“喝茶”了。时香雪盛装出来奉茶,已到成婚年龄的叶绸再次为她不同于男人的柔美和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聪慧而动摇了。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天下才女何其多,而时香雪的才气是异于他人的;天下美女更如繁星,可时香雪的美是独一无二的。于是,五天后,叶绸和叶缪带着礼物在叶绎和肖眠阁的陪他下再次造访了。
想要去时府的是叶绸,但为了实践自己不会疏远叶缪的诺言,他死活拉着叶缪一起去。叶缪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所以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拒绝陪他一起去,也不准他自己去。但是叶绸不仅死皮赖脸一再央求,而且威胁他要不去他就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反正他是哥哥,弟弟是管不住哥哥的。所以经过五天的拉锯战,叶绸还是胜利了。
从最开始的中规中矩不敢越半步雷池,到后来的入得香闺携手游花丛,将近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叶绸和时香雪互许终身,时大人也乐见其成。而在一旁看着的叶缪,一步步走向了深渊之中。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叶绸和时香雪越来越密切,却更不想让他们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卿卿我我,所以每次叶绸去找时香雪,他都要跟着。在一旁冷冷看着,盯着他们尽管花前月下肢体接触却仅止于牵手。他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极为不开心,因为只属于他的哥哥要被别人抢走了。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也分析过为什么看到锦梦姑娘贴在大哥怀里他却毫不在意,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因为他和叶绸是双胞胎,而且几乎形影不离,所以他对叶绸的感情和对大哥叶绎的感情还是有区别的。他对叶绸的感情更深,所以才会对即将抛开他开始新的人生的叶绸生气。
明白了为什么,却对现状无能为力。好在叶绸并不是每日都会去找时香雪的,毕竟为了时香雪的名节着想,他也要克制一些。虽然也想过娶她过门,但是大哥叶绎不成亲,他岂有先成亲之理?
知道叶绸的心思,叶缪虽为大哥不成亲的理由叹惋不平,却也着实为着私心感激他。
日子一成不变一天天过去,直到五月的那一天泰齐侯国的使臣带来了新的质子换肖眠阁回泰齐。
十年前,七岁的叶绸叶缪从叶绎一个人的跟屁虫变成了叶绎和肖眠阁两人的跟屁虫。质子,都是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的人,若无飞来横祸,定然老死质子府,这是一般质子的命运。叶绸叶缪也以为肖眠阁将会陪在他们身边一辈子,做他们一辈子的肖大哥,谁知泰齐侯国却要用妾生的儿子来换身为丫环之子的肖眠阁。
由于两百年前错误的分封制度,使得大齐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国,一个个国中国彼此争斗,战火不息之时大齐天子联合几个大国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将天下整合成了以大齐为尊,其他五国并立的局面。一百二十年过去了,泰齐、南平两国做大,天子之国大齐没落、城池少得可怜。虽然靠着叶家代代相助勉强保住了各国公子入大齐为质的铁律,对于质子人选却实在是不敢太过挑剔。所以泰齐说要换质子,而且新的质子地位更高,大齐也只有放人。
叶绸叶缪知道的时候肖眠阁已经坐上了回国的马车,急急忙忙骑马追去,好在赶上了和他握手言别。叶绎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或许是不想让兄弟俩过早悲伤,他并没有提前告诉他们。其实肖眠阁临行前一天并没有跟往常一样来叶府,叶绸问起来,叶绎只是淡淡道了句“不来也罢”,叶绸虽有些奇怪,但叶缪说“泰齐使臣来大齐,肖大哥可能会作陪”,他便接受了这个理由。只是第二天一早去找叶绎并吩咐丫环小遥“今天泰齐使臣要走了,给肖大哥备好好茶”的时候,叶绎才对他说肖眠阁会和泰齐使臣一起离开。
震惊之下拉着叶绎一起去给他送行,却没想到叶绎发了怒。知他心里不好受,又怕再也难以见到肖眠阁,还想帮叶绎向肖眠阁解释他不去送他的理由,叶绸只好拉着叶缪先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和叶绎迎面错过,叶绸欣慰地想“大哥还是来送肖大哥了”,诚心祈祷着他能追上他。侧头看看身旁的叶缪,叶绸第一次感到了生离的悲痛。感受到他的视线,叶缪转头看他,叶绸便纵身飞到了他的马上。从后面环住他,头枕在他的背上,叶绸闷声道:“阿缪,和你是亲兄弟,真是太好了。”
叶缪懂他的意思:是亲兄弟,就不会跟大哥和肖大哥一样生离。为他的话感动着,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仍旧有一丝不满足。叶绸温热的体温就贴在他的后背上,如此真实的存在感,却如此虚幻,只因为这样的情景不知道还能持续到几时。
肖眠阁走了,叶府的欢笑声几乎少了一半。叶绎也很少去胭脂乡了,兄弟俩知道他在担心着未传来只言片语的肖眠阁,因为他们心中亦是如此担忧。至亲至爱的大哥心神不宁,作为弟弟的他们怎能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所以这三个月来,叶绸只见了时香雪几次,较为频繁的只是书信往来。叶缪虽也是心中忧虑,却为可以少与时香雪见面而开心起来。
兄弟同心,几乎回到了遇见时香雪之前的时光,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从各处探听泰齐的动向,然后试图得到关于肖眠阁的信息——直到那晚泰齐使臣入城,亲耳听到他们说肖眠阁回国途中得病、不治身亡。
三个月来本就难以入睡的叶绎早已身心俱疲,考虑到知道这个噩耗后的他定会痛不欲生,叶缪阻止了想去告诉他的叶绸,让好不容易睡着的他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只是在此期间,叶绸趴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哭了整整一夜。
搂着他,帮他擦着不停滚出的泪水,不断用轻柔的言语哄着他,叶缪整个心也跟着他拧了起来,到最后连他也流出了眼泪。他为如亲弟弟般待他的肖眠阁伤心,也为哭到哽咽的叶绸心疼。这是叶绸第一次经历和亲近的人的死别,他是如此得伤心,而作为亲弟弟的他却无法使他稍稍宽慰。紧紧地搂着叶绸,第一次如此深深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让他一辈子开心,想守护着他的笑容,可是这样的事情以后无可避免地还会发生,到时候他要怎么办?
“阿缪,”仍然是抽泣着的哭腔,窝在他的怀里叶绸吸了吸鼻子:“有你在真好。”
汹涌的感动撞破胸膛,叶缪抱着怀中和自己一母同胞、长相身材都不分彼此的人郑重承诺:“阿绸,我绝不会离开你。”
“嗯!”伸臂回抱住他,如同在母体中般彼此依靠,叶绸冰凉的心里温暖了一些,有些撒娇地寻求安慰:“到我死之前,你都要一直陪着我,所以你不准死在我前头。”
下巴轻轻蹭蹭他的额顶,顺从地回答他:“我会看着你闭上眼睛,然后,再立刻去地下陪你。你活着我会陪着你,死了,我也不让你在地下孤单。”
“这可不行。”晃动着头在他的衣服上擦擦眼泪,叶绸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无比认真地道:“我们不是只有彼此,我们还有伯父伯母和大哥,如果我死了他们还活着,你就要代替我去安慰他们、陪着他们,因为他们肯定会为我难过的,我不能如此不孝不义自私地带走你。”
定定地看着他,叶缪最终还是长臂一伸再次将他搂入了怀中:“那我们就拼命地活,活到他们百年之后再死去,然后你再闭上眼睛,我再随你而去。”
“嗯。”突然想到什么,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叶绸问:“万一我们今后再遇到很重要的人呢?”
叶缪的心霎时抽痛了一下,他想到了时香雪,他怕她会成为叶绸“很重要的人”。
叶缪没有回答,叶绸自顾自霸道地下了命令:“总之第一:必须我先死了你才能死,第二:很重要的人不死你也不准死,第三以后再补充,听到了没有?”
长叹一口气,叶缪回应他的期望:“听到了。”
“你发誓做到?”
“我发誓。”胸前已经被眼泪浸湿了,叶缪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发梢,太息般出口,是安慰,也是祈求:“阿绸,和我一起活到一百岁吧。”
“人各有命,虽然这个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活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牙掉光了,手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抖啊抖地被人骂‘老不死的’也不放弃,怎么样?”
轻笑一声,叶缪长舒一口气:“那就是两个‘老不死的’,手牵手,活到九十九。”
被他逗笑,叶绸长叹出声,感觉心情好多了。然而笑容转眼即逝,想到肖眠阁,眼眶不由得又湿了:“阿缪,你保证的,就一定要做到。”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轻拍着他的后背,叫他的名字:“阿绸,别哭了。”
左眼的眼泪流到右眼中刺痛着:“阿缪,我绝不会为你哭。”所以,不要死在我前面,不要让我为你哭泣。
“……我知道。”静谧的黑暗中,生怕惊醒什么般轻柔至极的、透着宠溺的三个字,是心照不宣的证明,也是此心不变的誓言。
第18章
如果说叶绎一直宠着自己的两个小堂弟,那么肖眠阁就是连叶绎一起一直宠着他们三兄弟。对于叶绎,肖眠阁是特殊的存在,所以叶绸以为听到肖眠阁死去的噩耗,叶绎定然会哭到肝肠寸断,可是事实上叶绎比他想象的要坚强许多、理智许多。
泰齐使臣张大人来叶府,三兄弟是没有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他此次竟是为了迎亲而来。叶府是没有待嫁的女儿的,成为新娘的将会是叶销唯一的儿子叶绎。二十三年前一个满含阴谋的赌约,注定了叶绎此生嫁入泰齐王室的命运。如今,泰齐终于开口要求大齐履行约定了,同时也宣告了叶绎这么多年的消极抵抗无疾而终。
为了弄明白肖眠阁真正的死因,也因着心中那一点点渺茫的期望,叶绎出嫁了。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然要失去两个至亲的大哥吗?大哥此去前途未卜,那个泰齐的世子不知是怎样阴险的人物,千言万语道不尽心中的担忧和嘱托,可是却又无法为他做任何事情……
若不是有叶缪在,在收到叶绎寄来的第一封信之前,叶绸真不知如此饱受煎熬的日子要怎么度过。虽然仍旧和时香雪在通信,但是直到时香雪在信中责怪他不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已失去了爱情的炙热感觉。不,不是失去了,而是令人牵肠挂肚焦心无比的亲情让爱情的力量变得薄弱了。叶绸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意识:爱情永远不如亲情重要,除非它也在经过时间的洗礼后变成了亲情。
二十多天过去了,叶绸收到了一封足以让他手舞足蹈的信。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口吻,令人振奋无比的落款:肖眠阁。没有丝毫为被欺骗而生的怒意,只有失而复得的欢欣雀跃和对上苍的感激。
大声喊着弟弟的名字,在看到他急急跑过来的身影的时候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开心地朝他喊着:“肖大哥没死,肖大哥没死!”
先是震惊,继而是同样的狂喜。一把将双胞胎哥哥拉下来,抢过信来迅速浏览一遍,然后喜上眉梢一把抱住自家哥哥:“太好了,阿绸……”
“嗯!”竟然为此也红了眼眶。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调侃着他“爱哭鬼”,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分享着这份喜悦。然而怀中之人却不安分地一边挣动一边说着“我要快点去告诉伯父伯母!”
真拿他没办法。松开手,看着他拿着信一溜烟跑掉,虽然他早已听不到了,还是不由得开口提醒他:“小声点,肖大哥不是说要保密吗?”
叶绸的身影从院门口消失,叶缪的唇角上仍旧带着一丝笑意:大哥嫁的人是肖大哥,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真好……阿绸今后也会开心起来,他又要活蹦乱跳地……
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了,一个惊恐的念头在脑中升起,叶缪拔腿朝伯父叶销的院子奔去。
重拾笑容的叶绸,定然会跟以前一样常常去造访时府,而年长的大哥已是出嫁从夫,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娶时香雪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哥哥?!若他是哥哥,他就可以以自己未成婚、长幼有序为由阻止阿绸去娶别人!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他不抢着从娘胎里出来?!
奔到叶销的院子里,叶缪一眼便看到大开的房门内,叶绸正笑吟吟地站在含泪带笑读信的伯母石六珈旁边,他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柔声道:“肖大哥一定会给大哥幸福的,伯母你就放心吧。”
注意到叶缪走进来,叶绸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回身便问:“是不是,阿缪?”
叫声“伯母”,叶缪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道:“嗯,肖大哥不会亏待大哥的。”
含笑长舒一口气,石六珈看着眼前的一双侄子百感交集:“你肖大哥对你大哥再好,你大哥也是终生不能娶妻了的。男人,怎么能和朋友过一辈子呢?”
为石六珈的话稍稍黯然了一会儿,叶绸又展颜笑道:“娶大哥过去应该是定远君的主意,肖大哥肯定也是希望大哥娶妻成家的,等他以后做了泰齐君主肯定会下令给大哥娶妻,到时候谁还敢反对?”
叶绸说得不无道理,所以石六珈真心实意笑了出来:“果真这样就好了。”怕就怕,定远君作古之时,叶绎已经有了华发……双手拉过叶绸的手来,石六珈慈爱地看着他:“绸儿,伯母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听说那个时小姐才貌双全、性情和顺,赶紧娶过来,伯母已经迫不及待要抱孙子了。”
一听这话叶绸立刻就羞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道:“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看她……”
“那还等什么?一会就去看她去吧。”石六珈生于商贾世家,一向都极为开明:“既然你肖大哥和大哥现在都好好的,也该是时候好好考虑你的事情了。你要是下了决心,改天就让你伯父为你去时府提亲。”
“伯母!”一听此话叶绸急了:“我还没想好……”
“绸儿,”严肃地看着他,石六珈语气无比认真:“不要思来想去地耽误了人家姑娘。”
“嗯……我知道。”是啊,已经认识八个月了,她是个好姑娘,娶了她日后会幸福的吧。彼此都挺熟悉了,比起娶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可好多了。
放开叶绸的手,抬头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叶缪,石六珈不由得也为他操心起来:“缪儿,你有没有中意的人?没有的话伯母帮你找一个,说实话,询问伯母的人倒还真不少。”
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叶缪扯动生硬的唇角道:“多谢伯母挂心,侄儿暂时还不想成亲。”
忧心地看着他,石六珈终是决定不再勉强他:“那就以后再说吧。”转向叶绸,露出慈爱的笑容来:“绸儿,去吧,替我向时夫人问好。”
“嗯,”答应着,叶绸一边拉着叶缪的胳膊往外走,一边道:“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颔首答应着,石六珈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阿缪,阿缪!”
“嗯?”
“你弄疼我了。”
回过神来,看看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胳膊,叶缪慌忙放开了他。从石六珈房中走出来的时候是叶绸拉着叶缪,可是在去时府的路上,叶缪却反过来拉住了他,而且因为走神而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