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齐君绝能登位,就得累了滕辉月垂帘听政,身陷争权夺利的漩涡中,还要对上咄咄逼人的齐明炎,若不小心被钻了空子,说不定整个元徵朝会就此倾塌。
齐明曜宁愿滕辉月和阿劫永远不要再回来,让齐明炎死了这条心,专心当元徵的皇帝。
可是看齐明炎执迷不悟的样子,恐怕解铃还须系铃人。
齐明炎被齐明曜一喝,不禁想起小时候齐明曜教训他的样子。那时他终于从栖霞宫的徐美人的苛待中解脱,养到甘泉宫郑妃那里,郑妃当他是透明的,连维持面子情亦漫不经心,反倒是齐明曜作为兄长,对他多有照拂。虽然相比于对滕辉月的无微不至有着差距,但齐明炎承他的情。
心里升起的怒气不知不觉散了,齐明炎半晌无语,慢慢肃容道:“皇兄,朕没有忘。”他一直以身为齐氏皇族的子孙为傲。
齐明曜脸色略缓:“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那个人失踪了,你不该想不到其中的关节。”
齐明炎被齐明曜踢了出去。他面无表情在小殿外站了站,然后抬步往校场方向走。
射完三个箭囊的箭,把箭靶戳成刺猬,他大汗淋漓地站着喘气,脑袋突然一片清明。
像千面这种久经训练的暗卫,最不会做的事就是擅作主张。虽然他看守得严密,但他应该有着妥当的脱身之法。一直按兵不动,恐怕是时机未到。能让他突然行动的,唯有从外界而来的命令。
这是一个宣告!
有人在告诉齐明炎,他回来了!
第11章
滕辉月坐在明帝怀里,大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千面那张和他几无二致的脸看,目光不善,并且下意识地揪着明帝的衣袖,一副护食的模样。
他原本是坐在明帝身旁的,但千面来了,一打照脸,滕辉月就不知不觉移到明帝怀里,还有冲动想挡着明帝的眼,不让他看千面。
滕辉月看千面,明帝看他,凤目里含着笑意。他爱极滕辉月这种可爱的吃醋小动作,能从其中感受到心爱的人对他的紧张在乎。
即使明知明帝不会看上一个替身,滕辉月还是不喜欢有一个人和他长得这么像,还让明帝经常看着!
千面对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也充满好奇。他很早以前开始受训,学着滕辉月的一举一动,顶着滕辉月的脸站出去,能糊弄九成的人,但真正关注滕辉月的人,都能很快看出他是假的。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正接触过滕辉月,可是他见过的明帝、文帝,还有后来的宣帝,皆对滕辉月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让人不由自主想象这位曾经是独一无二的元徵雍主,接着是文帝皇后,如今又快被册为宣帝皇后的文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魅惑成性。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微微顾着腮瞪着他的少年,骄气又霸道,但因为漂亮得不得了,即使拿着架子,也无法令人觉得生气,只想发笑。
不过有明帝在一旁看着,千面只敢在滕辉月叫他抬起头时飞快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低头。小殿下是看着不好惹,明帝则是实实在在的无人敢惹,绝不能在他面前放肆。
明帝环住滕辉月纤细的腰,好笑地问他:“看满意了吗?”
滕辉月曾经妒忌珍妃妒忌得要死,现在知道了真相,发现自己白吃了那么久的干醋,心里别提多别扭。但千面是听令行事,于明帝于他于国都有功,而且还是不能摊在阳光底下的功劳,只能暗地里赏赐,真论起来是受了委屈的。
滕辉月骄纵归骄纵,行事却自有一杆称。
“千面,本宫谢过你了。”他认真道。
千面在暗卫中久居高位,干的又是上位者的替身一职,自有一股气度,不卑不亢单膝跪下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这态度令滕辉月的脸色又好了一点,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明帝微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等他说完了,对千面一示意。
千面向明帝拱手,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吞下,又拿出什么往脸上一阵涂抹,片刻后放下手,明帝便叫他抬起头。
滕辉月眼睛瞪大。
此时千面的脸哪里还有一分与他相像,容貌仅有滕辉月的一分,眉清目秀,神色平和。
这等神乎其技滕辉月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十分惊奇,但心里压着的一丝郁闷立刻烟消云散,连明帝的眼也不遮了。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明帝打趣,“阿樾不吃醋了吧?”
“我、我才没有吃醋!”滕辉月双颊一红,结巴着反驳。他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戳穿他!
明帝轻笑出声:“当真?那我让千面换回去?”
滕辉月凶巴巴地瞪他:“他立了大功,如今又没了任务,换回去干嘛?顶着别人的脸,谁会真心欢喜!让他做回自己,好好歇一阵子啦!”
明帝知道他必定是不喜欢千面又扮成他的模样,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眼角余光看到垂着头的千面,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是他周身气息的变动是察觉到了。
这批暗卫是明帝一手言周教出来的,他们对明帝忠心耿耿,明帝对他们也不单是上位者对下属的感情。他们对滕辉月怀着善意是明帝乐见的,但这个互相磨合的过程,明帝不好插手。命令可以下达,感情却不能勉强。
而他的宝贝儿确实孩子气了点,但明显没有令他失望。
明帝对千面道:“做得不错。如殿下所言,你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
明帝御下严厉,难得赞一回人,千面脸露激动之色,沉声:“属下遵命!”
见过千面以后,滕辉月不知怎地突然变得“贤惠”起来,他兴致高昂地要给明帝做一件衣服!
文子和女子都是主管内院的人,懂事后都会被教导中馈之事,滕辉月也不例外。只是他身份尊贵,性子活泼好动,更喜欢扬着鞭子四处乱窜而不是乖乖留在屋里熟习这些技能。明帝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又纵着他,即使他一辈子都不碰针线,也绝不会缺了衣服穿,他自然更不上心,所以滕辉月会针黹,但手艺十分普通。
滕辉月本想瞒着明帝偷偷做,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明帝就爱把他放到跟前,走到哪里随身携带到哪里,少见一阵子脸都会微微沉下来,弄得侍候的人胆颤心惊。滕辉月听他话听惯了,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各做各事都不会无趣,完全没觉得明帝黏人。
他给明帝做衣服的事到底没瞒住。明帝听说了乐得很,一点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由着他做,还表示无论做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会穿一穿。
滕辉月受了鼓舞,更用心了。他是个不服输的,学起什么来都能学得精通,还举一反三,会做不好只是因为他不经心。
在十个指头扎破了三个后,滕辉月和针线卯上了,不把针线征服了誓不罢休。
这下轮到明帝不干了。滕辉月扎破第四个指头时,不过眨眼间,他手里的衣服就不见了,冒血的指尖被明帝含住,感受到温暖湿润的唇舌,滕辉月的脸红得似火,害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做衣服被打断了要怒!
精致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竖起来,明帝已经抱着他道:“庄子被人发现了,这几天会和阿炎见上一面。你想见见安国公和福康吗?”
滕辉月立刻把衣服的事忘了,脱口问:“那阿曜呢?”
明帝道:“见过阿炎后,就会见他。”
滕辉月偎在他怀里不说话,很奇异地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要对父母说出他和明帝好上了这个真相的心虚感和愧疚感。
经历过一次生离,差点连死别亦无法做到,别说明帝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他也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有明帝在,他可以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都听你的。”滕辉月放松地靠在明帝身上道。
明帝凤目柔和,温柔道:“嗯。”
第12章
三更天,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五百官兵悄悄把尚处于沉睡中的桂魄园围起来。
一身玄衣的齐明炎翻身下马,望着桂魄园的牌匾一声不吭。
桂魄,即月。而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元徵朝臣皆不陌生,正是出自齐氏皇室最英明神武的帝皇之手,也就是他的父皇——
明帝陛下!
齐明炎从千面的失踪猜到滕辉月回来了,经过连日来的排查,最终把目标定在这个建康郊外的庄子。光是看庄子的名字,已经证实他的猜测没有错。
他狂喜又疑惑。因为事情进展得太顺利,而以他对滕辉月的了解,滕辉月绝不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尤其他隐隐以齐明曜和滕辉月的父母为挟。
心里有了滕辉月会大闹一场的准备,但齐明炎只想把人捉到手里,滕辉月的怒火他可以慢慢安抚。
齐明炎设想过很多种和滕辉月见面的方式,没有一种像此时此刻这么平静,仿佛只要他走进去,他就能得到一切。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齐明炎想,可是他无法抗拒。
他阻止了忠心的下属的跟随,让他们原地待命,深吸一口气,独自走上前叩响桂魄园的门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齐明炎走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门徐徐关上。
沉默的侍从站在齐明炎三步开外,利落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齐明炎心里微微一沉。他没有多言,只简单说了两字:“带路。”
侍从恭敬地拱了拱手,把他引到园中的亭楼。
亭楼逐水而建,分了两层,华丽堂皇,亭檐四角挂起了灯笼。侍从把齐明炎送到楼梯边缘便止步,退到一边。齐明炎拾级而上,登上二楼,只见昏黄的火光下,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负手而立,气度雍容卓然。
齐明炎一口气堵在心口,浑身僵硬。
他一直心存侥幸。其实从千面的失踪,齐明曜的提点中,他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如果此事只有滕辉月在背后策动,以他的性格,不会那么拐弯抹角,不动声色。
那么,滕辉月的身边有谁,就是一件费人思量的事。
齐明炎想过几个人,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正是他的父皇,明帝。
他十二岁开始离开建康从军,那时起他就发觉了明帝对滕辉月的态度有异,绝不单是舅甥那么简单。但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令他不敢置信,也不敢再深入分辨。他远离建康,依然留着几个有限的人手随时留意着建康的动静。后来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投到他门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派往建康的人也越多。可惜太过隐秘的一些事,在明帝和齐明曜的把关下,无论他的人再如何使劲都触不到一丝一毫。他亦怕手伸得太长露了形迹,故而变得小心翼翼。
他并不知道明帝、滕辉月和齐明曜之间的纠缠,只知道宫里冒出一个珍妃,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
由于曾窥出明帝的心思,他能觉出其中的违和感,但结局是齐明曜和滕辉月在一起了,明帝甚至要让位给齐明曜。齐明曜成了最终的大赢家。齐明炎的目光也全放到齐明曜身上。
——齐明曜身上有他所渴望的一切。只要打倒齐明曜,他就得到了一切。
而明帝,按理说,早已经退出这一场争夺。明帝甚至派人暗中襄助他,让他有了和齐明曜一较高下的底气。之后更是销声匿迹,连突厥军攻入建康,也没有关于明帝的消息传出。齐明炎一直下意识地把明帝排除在外。
因为如果说齐明曜是激励齐明炎奋发图强的动力,齐明炎有信心可以通过努力把他击溃,那么明帝对齐明炎来说,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他的成与败,始终在明帝的翻手之间。
即使这一刻他已经是元徵的皇帝,外面有他的五百人把桂魄园团团围困,明帝似乎插翼难飞,但到了庄子门口,看到明帝亲书的“桂魄园”三字仍心怀期盼的他,此时此刻心里升起了心灰与绝望。
他缓缓跪下,声音暗哑道:“儿臣,参见父皇。”
明帝慢慢转过身,看着在他面前矮了半截的小儿子,眼神高深莫测。
“起来吧。”明帝淡道。要真算起来,齐明炎并没有做错什么。齐明曜登基后不是不努力,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最终还是被齐明炎迎头赶上,抓住机会得了皇位。凌氏之祸在他们手中也得到彻底的解决。
不过齐明炎用尽手段想得到滕辉月,这一点到底令明帝不快。若不是他回来了,有他挡在滕辉月面前,指不定齐明炎就要得偿所愿了,而滕辉月有的是苦头吃。这不是明帝当初助齐明炎发展势力的初衷。他想要的是每个人都把他的宝贝儿捧在手心。
但无论齐明曜还是齐明炎都令他十分失望。
他的人,果然只能由他来疼。
齐明炎的思绪乱糟糟的,他起了身,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皇,阿樾呢?”齐明炎踌躇半晌,忍不住问了。
明帝笑了笑,齐明炎能听出其中的冷意:“朕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你的人追杀。他的事,以后你无须过问。”
“什么?”齐明炎不敢置信,失态喊道!
他的人?追杀滕辉月?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绝对没有追杀阿樾……”他怎么可能会伤及滕辉月的性命!
明帝冷冷道:“不是你,也是你手下的人。自己御下不严,还想质问朕?”
明帝没有必要说谎。想到齐明曜所说的,保护滕辉月的人原本是打算带着滕辉月投靠他,后来却失去踪影,他身边知道他痴恋滕辉月的人……把手下的人过了一遍,齐明炎睚眦目裂,狠狠吐出两字:“徐、婉……”
明帝蹙眉,更加不悦。居然有别的女人,还因为妒忌想加害他的宝贝儿,齐明炎在明帝心里又不堪了一分。
“自己回去处置。”明帝道,“既然坐上了皇位,便好好为社稷江山造福。”
齐明炎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明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辈子,滕辉月他是别肖想了。而他明明是有机会的!若他早一步接到滕辉月,没有因为徐婉背着他擅作主张而和滕辉月擦肩而过,滕辉月会是他的!
如今,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甚至没有胆量去挑战明帝的权威,因为这是一个必输之局。即使明帝什么也不做,只要他站出来,元徵朝上下所有人都会向他屈膝。
单是建康城外不属于他的勤王兵马就足够让他喝一壶。这时他已经想到为什么那些人会那么配合他击退突厥军,而袭击突厥皇帐的那支奇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帝已经退位,但他手里的势力依然深不可测。
他不能冲动不能犯傻。起码,现在不能!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求您,求您让儿臣和阿樾见一面……”齐明炎以前所未有的软弱哀求道,“就最后一面……”他走到今日拼凑出来的版图,注定要少了其中最重要的一块。他只想再见滕辉月一次!他无法想象自己披荆斩棘一路走过来,却连心上人的一面都见不到!
就算明知会惹怒明帝,他也要求上一求……
明帝摇摇头:“见不见你,他会自行决定。此时,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齐明炎迫不及待问。
明帝淡淡看着他,勾着唇不语。
第13章
深秋夜凉,齐明曜躺下了,迟迟没有睡着。
他知道今晚齐明炎去了哪里,仿佛能预见他的结局,又仿佛什么都一片迷蒙。
毫无睡意地躺到深夜,他坐起身。他腿上的伤没有好全,动起来不便,声响弄得有点大,立刻惊动了在外间侍候的陶福。
这个从小侍候他的太监日前被齐明炎送过来,瘦得仿佛成了一个纸人,扑倒在他脚边嚎啕大哭,之后开始寸步不离他左右。
“主子?”陶福慌忙走进来。齐明曜登基后,陶福改口叫他“皇上”,可是如今他们在齐明炎手上,对外齐明曜还“崩”了,陶福怕惹怒齐明炎他会对齐明曜不利,只能改口。但叫“殿下”又不甘心,故而改叫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