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珣这次来,从京城带来了两位能人,一个是泽生堂的当家名医卢云生、还有一个就是从御医院调来的云山门掌门王石弼。当务之急便是研制出解药,要回青龙果,息事宁人。至于那个武林大会,他可不想掺和。
最初,他的想法是让贝耀飞或者凌焰修过来帮忙解毒。但两个月前,他突然接到消息,草荷堂的麻烦大了。本来草荷堂毒杀江湖人士的事情,在杜昊和贝耀飞的折腾下,已经基本澄清了。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一个更大的屎盆子就扣在了草荷堂头上……
流云教以及聚集梅城的各路的豪杰们,通过各种办法,都探查到了同一件事情,就是这毒,是草荷堂的人下的。
江湖现在盛传,草荷堂恶习难灭,欲报二十一年前被众人围攻之仇怨,用旗下双草堂多年来治病救人的好名声做幌子,大肆毒害武林人士。下手之毒辣、用心之叵测,让人愤然。于是,黑白两道纷纷举起大旗,开始追杀草荷堂。各地的药局——双草堂,被人烧的烧、抢的抢,伤亡巨大。草荷堂各处的分堂更是血染石阶,惨不忍睹。堂主虞庆兰被俘,已经押往梅城。少堂主凌焰修失踪,左护法贝耀飞独立支撑。如今的草荷堂,早已内外交困,无暇分身。
煜珣接到消息后立刻让杜昊率领泽生堂去帮忙,没成想,那人回了八个字:“自顾不暇、恕难从命。”
他心里没底了,这次的事情估计闹得太大了,泽生堂恐怕会赔进去。而他更担心的,便是那个刚刚和自己和好如初的人……
五月的攸城阳光明媚,繁花似锦,荀水音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焓琦把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唯独算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平安逃过了皇帝的刁难,但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却命丧黄泉。为这,焓琦不知向她赔罪了多少次,更不知哄了她多少次。当时混乱的状况她也看见了,那孩子被接生婆直接扔进了水桶,虽未亲眼看见孩子咽气,却也听到那原本嘹亮的啼哭渐渐衰弱,直至声息全无。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因吃了假死的丹药,无力无极……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焓琦,怪只怪皇帝下手太狠,那个接生婆太过冷血。但她心里的那个疙瘩却变成了死结,解不开了……
孩子死了,她跟煜珣的关系也就彻底断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那个男人的视线中,从此嫁做他人妇。于是,在闭上眼睛假死的那一刹那,她发了一个誓愿,她不会放弃洪煜珣,她还要追!哪怕自己手里只是一根细弱的蛛丝,她也要拼尽全力黏在那人身上,让他为自己留下一丝牵挂……
在床上躺了几天,荀水音便恢复的差不多了。毕竟江湖里滚大的孩子,身体底子不是寻常女儿家可以比拟的。她原想就此跟焓琦道别,去梅城找煜珣,但焓琦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看守甚严。通常是她还没离开院子,便被下人请了回来。不管她如何闹别扭使性子,焓琦总是一副乐呵呵的傻样,宠着她、疼着她。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再不走,恐怕真的会死心塌地的跟焓琦过一辈子了。性子里那股子倔强再次席上心头,她决定不管怎样,一定得逃出这座谨王府。
然后,她动用了草荷堂独有的联络暗号,叫来了贝耀飞。贝耀飞二话没说,当天晚上便把她接出了王府。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本想着泽生堂的杜昊会看在煜珣的面子上出手相救,但事实证明,明哲保身的事情在哪里都会发生。既然荀水音主动要求重回草荷堂,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多了荀水音,贝耀飞肩上的胆子自然轻了一些。毕竟她曾是草荷堂中掌管门徒武艺的右护法,对各地的分堂要比自己熟悉得多。两人合力,终于将急转直下的态势稳住了些许。双草堂大都转入地下,各地的门徒也都急急的躲了起来。剩下的事情,很明显,找出真凶,救出虞庆兰,寻到凌焰修,重振草荷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步步为艰。
荀水音看着窗外随风飘舞的落花,说不出的烦闷。一大清早贝耀飞就寻不见人,把一大摊子烂事全扔给了她,心里不堵得慌才怪。刚刚有门徒来报,漠北郡临近的香华郡内的四家双草堂,还未来得及退隐,就被人杀了个鸡犬不剩。而离总堂不远的凛州郡,竟还有几处分堂未能如期撤离,被闹了个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被撑破了,恨不得抄家伙直接找那些人拼命,但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终归只能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下令安抚、救济几处受损的分堂后,她便坐在这里等着贝耀飞回来,打算再商量商量对策。可是左等人不到,右等看不见人影。无语的望望漫天落花,她披上斗篷,出去寻人了。
这是出事以后,贝耀飞第四十八次来这个叫‘益楼半’的饭馆了。这饭馆的大厨是曦国人,一手地道的曦图菜让他流连忘返。心情不爽的时候,他通常会来这里吃一顿,但今日来这里,却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是有一个人请他吃饭。
脱下斗篷、摘掉斗笠,贝耀飞大大方方的坐在了雅间的饭桌上,二话没说,开始吃饭。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淡紫色的长发工整的梳于脑后,稚嫩的小脸上是少见的少年老成。在他身后,一个细高的黄衫仆人恭敬的垂手侍立,平淡无奇的脸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彰显着他的不凡。
灿珂摇摇手里的折扇,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对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贝耀飞轻咳一声,“贝大哥好饭量啊。”
贝耀飞没理他,继续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好似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灿珂尴尬的又咳了一声,“贝大哥这是在怪我们……未能出手相救吗?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并非兄弟我不仗义,只是赔不起啊。泽生堂毕竟是我哥苦心经营、用来对付我那高高在上的爹爹的,它若是被江湖这锅粥给煮了,那我哥岂不亏大了?你说你不是这个理儿?”
等了一阵子,灿珂见贝耀飞依旧埋头苦吃,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我说贝大哥,你几天没吃饭啦?至于这么饿吗?啧啧……”他咂咂嘴,淡淡一笑,一双水灵精怪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十拿九稳的笑意,“宝宝……病了,泽生堂的郎中全都治不好,贝大哥,你给小弟支个招儿呗?”
第一百一十九章:小院秘事
荀水音询问了门徒,才得知贝耀飞去益楼半吃饭了。她面上温婉的向门徒道了声谢,心里可着实气得不轻,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他不来帮忙也就算了,可堂里的事情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他倒好,居然说都不说一声,一个人跑出去饭馆吃酒?!她越想越气,也就没再犹豫,问好了益楼半的位置,直接杀了过去。
益楼半坐落在忘忧江畔,与荀水音他们所在的草荷堂暗庄隔了四条街。她匆忙赶过到时,恰好看见贝耀飞从里面出来。本想上去将人抓了就回去,但那人身边跟着的两个人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绕了几条小街,又穿了几条巷子,最后,那三个人拐进了一个狭窄的胡同,推门进了胡同最里面的一个小院。荀水音暗中纳闷,不觉就跟了过去,打算敲门,进去问问情况。
还没等她抬手叩门,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吓了她一跳,本能的,她飞身跳上了对面房子的房顶。
一个年过四旬的胖妇人端着一盘子晶莹剔透的蒸饺慢慢悠悠走到了小院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灰布衫子的下人探出了头,一见是妇人,便笑弯了眼,“哟,吴婶儿来了。”
妇人也乐呵呵的点点头,将手里的蒸饺递了过去,“小六子,前几天晟儿不是说这饺子好吃嘛,我今个儿换了种馅儿,拿给你们尝尝。”
“哎呀,吴婶儿太客气了,啥都想着我们小爷,有心了。”小六子说着,双手接过了那盘蒸饺。
“啥客气啊,小门小户的烂手艺,你们别嫌不好。”吴婶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边说还边往院里瞅了两眼,又道:“我说小六子啊,我刚才听见说话声,是不是孩子他爹回来了?”
小六子眨巴眨巴眼,点点头,“吴婶儿耳朵真好。是老爷回来了。”
吴婶儿一脸轻松的出了一口气,有些埋怨道:“可算是回来了。他也真够狠心的,小宝没了娘就够可怜的了,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老不着家啊。你看那孩子哭的,可心疼死我了。”
小六子皱眉点了点头,跟着叹了口气,“这不是家里遇上麻烦了嘛,老爷也挺不容易的。”
荀水音扒着房檐听着,心里莫名的打了一阵突突,暗中嘀咕道:「杜昊什么时候当爹了?」
吴婶儿和小六子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突然门扉大开,杜昊闪了出来。
小六子一缩脖子,讪讪道:“哥你来了。那个……吴婶儿给咱送了盘蒸饺。”
杜昊眯着一双晶亮的小眼睛,咧嘴笑道:“谢谢吴婶儿。老爷说让您进来坐坐。”
吴婶儿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这话正中下怀,她乐呵呵的忙点头,跟着杜昊、小六子进了院子。
荀水音糊涂了,吴婶儿口中的孩子他爹,是刚回到这院子里的老爷,而杜昊又说‘老爷让您进来坐坐’,那这个老爷肯定不是杜昊,那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刚才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小孩儿?不可能啊。或者,在他们之前还有人进了这院子?她揉了揉皱紧的眉头,决定不走正门,直接飞到院子里的屋顶上,想看看贝耀飞跟着这群人在鼓捣些什么。
屋子里,灿珂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贝耀飞哄孩子。说是哄孩子,其实就是抱着这个小家伙在屋子里走遛儿。灿珂就闹不明白了,这孩子贝耀飞统共没抱过几次,怎么就变成了,没了贝耀飞就不行呢?不管是给他喂奶的吴婶儿,还是自己这个变着法儿逗他玩的小叔,他都不理。但你若是心烦不再管他,他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昏天黑地。这些日子孩子有些受风,小家伙不舒服便闹了起来,连奶都不吃了,只管哭,谁抱都不跟,谁哄都不行,弄得他和杜昊是束手无策。没辙了,他带着杜昊去找孩子认准的那个爹爹去了。
这孩子是荀水音的。
当时荀水音突然咽气,惊慌了一屋子的人。要知道皇帝可是下了严令,保大舍小,荀水音要是死了,这一屋子的人都得跟着陪葬。所以,接生婆把孩子扔进了水桶就没再腾出功夫去管。贝耀飞一直在房梁上守着,看着众人如此,便用最快的速度,拿一个死孩子换了水桶里已然没了声息的小家伙,然后有趁着众人慌乱之际,逃出了产房。
贝耀飞的医术虽然没到起死回生的境界,却也是杏林之中数一数二的翘楚,加上小家伙的命够硬。贝耀飞一番折腾,终于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而孩子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抓着这个人一顿哭。贝耀飞极尽温柔的哄了半天,小家伙不哭不闹了,却也记住了这个人。
但由于草荷堂的突然变故,贝耀飞哄了几天便把孩子交给了杜昊。杜昊和灿珂一合计,便把他藏在了这里。
贝耀飞抱着这个小年糕,心里开始计较起来。打从出了酒楼,他和杜昊就发觉被人盯上了。本以为绕了一些弯路就能把尾巴甩了,没想到他刚才偶然向窗外一瞟,便看见了那位梁上君子,而且他也认出来了,这人是荀水音。以他对荀水音的了解,若是让她知道孩子未死,这小家伙很可能成为她纠缠煜珣的砝码。他可不想煜珣再跟这女人扯上关系。思来想去,他决定给荀水音演一场戏,顺道把正事儿问个清楚。
荀水音趴在屋顶,撬开一片瓦,向房中窥探。屋子陈设极其简单却并不寒酸。桌子旁边坐了两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是十来岁的孩子。定睛细看,那中年男子一脸老成稳重,两眼含笑望着贝耀飞怀里的孩子,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这人一身酱紫色的袍子,虽然有些旧,却是用上等的绸缎缝制的。荀水音寻思了一阵,猜测这人应该就是那位‘刚回来的老爷’。
而他身边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正是朝廷几个月前说突然暴毙的六皇子,灿珂。没有太多的仇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平静的看着屋中坐着的那个孩子。
想起煜珣用她去换灿珂那件事情,她的心就被揪得生疼。最初自己恨煜珣无情,很灿珂碍事,但是如今想来,皇帝当初看上自己,自己就已经无处可逃了。怨不得别人,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一时大意,忘了煜珣的嘱咐,在皇帝面前漏了真容……
贝耀飞动了动耳朵,知道荀水音已然上房,便抱着孩子,对刚进屋的吴婶儿道:“吴婶儿,小宝饿了,您方便的话给他喂些吃的吧。”
吴婶儿急忙接过孩子,笑道:“好好,这孩子可算是不哭了。我这就给他喂奶去。”
“有劳了。”贝耀飞说着,冲跟进来的小六子使了个眼色,小六子心领神会,带着吴婶儿去了厢房。
贝耀飞回转身形,对上垂首的中年男子道:“老爷,小公子的哮症,需要长期服药调养。我开个方子,三日一次,喂给小公子即可。”
中年男子点头道了声谢,便端起了茶。
杜昊上前一步,对贝耀飞拱手施礼,“今日有劳先生了,小的送先生回去。”
贝耀飞皱眉看着这屋里的三个人,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本商量好的词突然变了,这不是卸磨杀驴嘛,自己把孩子哄好了,他们就端茶送客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想罢,他也没客气,抓了一把椅子,大模大样的一坐,把杜昊晾在了一边。
“我说灿珂,你们办事不厚道啊。想当初你有难的时候,是我舍生忘死救的你。现如今草荷堂被人陷害,内外交困,你为什么不能帮把手呢?”
灿珂眨眨眼,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帮你们不是不行,只是风险太大。万一赔进去,最后吃亏受连累的是我哥。你也不希望他有事吧?”
贝耀飞轻叹一声,“我当然不希望他出事。但是他有多大能耐我比你清楚。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暗中帮我查出罪魁祸首。我现在着实力不从心,单凭草荷堂一己之力,困难得很。”
“你说我不厚道也可,说我胆小怕事也成。但是我真的不敢帮你,对不住了。”灿珂说完,端起茶水,也下了一道逐客令。
贝耀飞愤然长叹,无奈起身,“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小公子的病况如若有变,再来找我就是。”
“多谢,恕不远送。”中年男子说着,对杜昊点了点头。
杜昊引贝耀飞出屋,见他双眉紧锁,便小声道:“泽生堂的确不能再插手,但你别太担心,殿下已经让我用别的渠道帮你查了。”
贝耀飞一惊,随后豁然开朗,一股暖意顿时拂去了心头的烦躁,“多谢了。”
“不客气。罪魁祸首我们还没什么线索,少堂主倒是找到了。”
贝耀飞一愣,欣喜道:“当真?”
“嗯,昨天得到的消息。”杜昊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怪小王爷,他也有他的打算。”
贝耀飞了然点头,“在下明白。对了,小修……她在哪儿?”
“梅城。你师父也被送到那边了。江湖人正在准备召开武林大会,打算公审虞堂主。你们如果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最好尽快赶过去。殿下也在那里,相互间也会有些照应。”
贝耀飞点点头,“大恩不言谢。”沉吟了半晌,他压抑很久的担心终于冲破束缚,“杜昊,还有一事想跟你打听打听。煜珣……他还好吗?”